《陪孩子成长》（组诗）

《盖蒂博物馆的夏日午后》
 
从PARKING LOT出来
白色阶梯像钢琴键，你捏着碎花裙
在上边弹跳
阳光，从树缝间招手
迎接的是一条一条大理石甬道
 
我们追逐回廊的折光
在梵高鸢尾花茎上停翼
那边莫奈花园
发出诱人的迷离气息
古希腊雕像在玩捉迷藏
你指认那个女神跟妈妈一样
 
第三次经过中庭
你开始数台阶的数量超过
溪边蝴蝶
日影拉长青铜马的尾巴
风儿轻轻拍着路边困倦的
树叶
 
黄昏给穹顶披上藏青色外套
鸟雀在枝梢，一声声催我们回家
云朵在山顶分手
你的睫毛沾满星星的泪花
 
2025年5月14日星期三
  
 
海底世界
 
带着女儿走进蓝色的时空
水纹把日光折成会游的彩虹
五彩的鱼群化成小小的礼花
轰然散开又慢慢凋零
比星星还亮  比羽毛还轻
 
女儿伸出小手去捉金鱼尾巴
金鱼一动不动，故意逞能
一群水草围着海龟舞蹈
海龟悠闲地吐出泡泡 闭着眼睛
海马悄悄驮着一片乌云
小丑鱼躲进珊瑚间  默不作声
水母在旁边张开透明的伞
一朵一朵，明丽鲜艳
 
整个下午我们追逐着光斑
我是一条大鱼，女儿是小鱼
总是跟在后面
当海上边的阳光开始变得昏暗
一道一道垂下来 多像外婆
灯下织的毛线
 
我们幻化成人，走在喧闹的大街上
我看见女儿的眼睛仍是一汪小小的海洋
映着月芽
一尾不弃的鱼儿，熠熠闪亮
 
2025年5月15日星期四
  
 
《傍晚来到好莱坞山》
 
傍晚我们牵着手
一起走上好莱坞山
风儿跟着，在界台
招唤云朵一块儿过来玩
云朵红了脸，一直停步于蟹青的天边
暮色温柔，不慌不忙
将笼着面纱的新月推到人们跟前
 
女儿笑着，指向远方的灯
说那是星星在排队
妈妈笑着说，多像草丛上的萤火虫
闪烁  朦胧
 
风，吹歪女儿的宽沿帽
她依着栏杆，像电影里的小童星
天色是最好的幕景
把世界拍成金色的旧胶片
 
界台上有草地 草地上有小情侣
或走、或卧、或喃喃低语
女儿要过我的手机，说她要当导演
指导我扮一个怪兽
将她妈妈吓得魂不附体  
山雀都飞得老远
 
天渐暗下，我们下山
云像一块手帕擦着月儿的脸颊
女儿攥紧我的手，摇动我
“爸爸，这地方你不觉得好玩吗？”
我一笑，回身对她妈妈说了句
——争如石人山啊
 
2025年5月16日星期五
 
 
《红杉林的秋晚》
 
我们沿着太阳走的小径
来到红杉林的王国
雪花如流苏飘下  冰晶如钻石铺路
松鼠打千请安
整座森林将黄昏营造成宫殿
云朵是其上绚丽的纹饰
 
檐角滴着鸟鸣
一粒一粒金子，映着
屋内炭火红
落日突然跪下献出最后一束花瓣  
山崖娇羞地蒙上面纱
 
一条溪流，吹着萨克斯优雅走来
束腰身的草踩着鼓点在风里起舞
兽的脚印，像一串五线谱写在雪地
才出门的新月，给每棵树别上秀美胸针
 
妈妈扯着女儿
从林间回来，头发上都饰满碎钻
门帘宛如童话书的扉页
红杉木桌子摆上糕点、蜡烛
跟书中丰富的家宴
——
当窗外的雾凇开始收集夜色
星星透过树缝挤来
壁炉中的火光耀着，多像女儿
在妈妈怀中打盹的双眼
 
2025年5月17日星期六
 
 
《竹下，女儿自在唱歌》
 
紫燕是报幕员
两丛竹被风悄悄拉开
女儿怀抱布娃娃
坐在小凳子上
开始唱歌
 
歌声，在叶尖上跳动
那些春日的阳光
跟清风碰撞
路过的黄莺亦在树梢
一递一声陪唱
听痴了的蝴蝶忘记飞行
竹叶拍起小巴掌

妈妈停在檐下
挽起鬓发，菜篮里的葡萄睁着
好奇的大眼
爸爸不再劳作
笑眯眯地拄着锄头——
春日的菜园子在歌声里
融化  晶莹剔透
 
“爸爸妈妈辛苦啦
女儿已经长大”
 
我与她妈妈相视一笑
不知觉，小太阳已走向正午
满院子都搽着淡淡茉莉花香
我们举目，看见一只山鹊
在被歌声擦亮的蓝天下
自由自在飞翔
 
2025年5月19日星期一
 
 
《在山溪边》
 
女儿蹲在溪边
听溪水拉着琴弦 小黄花跟水草
陶然欲醉。山雀，欢快地在溪上
翩翩舞起
身量娇小  姿态优美
 
五彩氲氤是一道垂帘
晶亮的鹅卵石，埋伏在后边
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
小树隐在崖石
只是探过身子往这边张看
女儿踩着水花
像一枝小荷 三尾鱼影
从脚面游过
忽然停下不动
 
风，从上游捎来
山曦的金耳环
轻轻别在她耳后。女儿弯腰
摘下一朵细花插在发间
漩涡的裙摆
缀满波光  环佩叮咚
春日的午间跟一只梅花鹿
那样斑驳  温良

她举头看去
云朵，像慢吞吞的羊群
漫山旅行 太阳斜斜照下来
一切都刚刚好
女儿仍蹲在溪边，世界安静又吉祥
 
2025年5月21日星期三
 
 
《在湖边》
 
夕晖，给树林子换上
米黄的连衣裙
野雁都飞回来
小溪吹笛  芦苇拉起帷幔
整片湖面  正在举办
丰盛的家宴
 
小女孩扯着我的手
偷偷过来
 
群鸟看见，扇动翅膀
列队跑步迎接
小女孩撒下礼物
他们像一群孩童，满地争抢
一只大鹅嘎嘎叫着逼近
去啄她的鞋尖
女孩惊叫一声，慌忙跳上石凳
岸边的松树偷偷笑成一团
夕阳趁机在她头上插满黄花

小舟喝醉了去
在草丛的影子间，东倒西歪
微风悄悄解开涟漪的领带
斜月靠着山背不肯出来
一只白鹭弓腰飞起
云朵与倒影之间 看见她在跟月亮
解释这种场面
 
我们相视一笑
女孩唱起没有歌词的童谣
拧身归去
松果叮当坠下
砸向我们的脑袋 好像这一切
都因我们而起
 
走出林子的拐角
女孩突然指给我看——
一片白鹭驮着明月
从山梁边，粲然出现
 
2025年5月22日星期四
 
 
《在小镇的午后》
 
暮春的风，像妈妈脖间的丝巾
一样飘扬。斜阳，跟二战老兵胸前的徽章
那样荣耀。我牵着你的小手
穿过小草列开方队的石子路
树影在老墙上涂鸦
山雀在电线上歌唱
你笑着去追沿路跑的落花，直到街心雕像
露珠在发梢闪烁
远处的冰淇淋车咳嗽着拐弯
咖啡屋门口
太阳伞下，一对白发人对面坐着
翻阅老旧的时光
小溪，像读一首不太押韵的诗歌
在木桥那边
三只水鸟，飞来飞去
交换两处的态度
 
你和妈妈在花店门口停留
嗅着风中的紫罗兰
檐角的风铃不停说话
你为何惊讶地望着，只是听不懂
它的语言
紫燕从塔尖飞起
又跟随教堂的管风琴声，悄然在身旁降落
小镇上的所有钟表停在
六点半钟的晚风玻璃罩里
 
你挥着小手，向这里告别
我们一同在新月的指引下，去山洼打车
此刻大山已凝成一块巨大翡翠
我们走动的身影，被它静静映着


2025年5月23日星期五
 
 
《在小菜园劳作》
 
春风，从枝上流淌下来
跟阳光一起，又上升到菜叶
的经络 丝丝缕缕都看得见

我挽起裤脚在垄头
女儿提着小花裙 小心翼翼走来
豆角打着小花伞
螳螂抱起拳，蝴蝶绕花打转
一遍一遍检验迎接的场面
 
女儿就来到菜园中间
用小铲子改起水道
西瓜在那边探出圆溜溜的脑袋
青葱满意地挺了挺腰身

路过的莺拍着翅膀，讲述
山外的故事
女儿坐在花间托起小巴，听得入迷
我擦一把额上的汗
汗珠滚落土壤的皱纹里 使我想起
故国老妈妈的脸
 
“爸爸，爸爸你怎么啦？”
“我想起了我的妈妈”
 
那些年，妈妈的汗珠滴进土壤
土壤开满芥麦花
那些年，妈妈走进荞麦花
我找不到妈妈
 
女儿走过来贴在我身边
“我要陪你回中国”
 
夕阳听完她这句话，从树后扭过脸
蹲在篱笆上的紫罗兰吹起小喇叭
檐头的燕尾剪开黄绸的薄暮
月亮笑盈盈招手
——我对女儿说，瞧，月亮那边的
星星就是奶奶家的荞麦花
 
2025年5月25日星期日
 
 
《追大雁的傍晚》
 
肥胖的云朵，站在松树后边
含笑地扭过脸来
黄花风铃摇响金铃铛
一群春雁
在底纹是绣满浅黄花瓣的锦帛上
按上小小爪印
 
女儿突然挣开我的手
摆动胳膊，像只小雁
加入追逐
成为其中最擅长唱歌的那位
 
落日散成远山花团锦绣的图案
小石子剪开流水的绸缎
新月踮起脚尖朝这边张望
木棉撑起满树白色的灯盏
雁子扇动翅膀与女儿要说再见
一跟一，划动涟漪的小船
 
女儿怅然地目送她们回家
还身一笑，脸上的小汗珠
如跌落的星子
在薄薄的暮色里溅起银光
 
小辫子扑打双肩
树叶在凉风里鼓起巴掌，像两列
欢送的仪仗
直到所有跫音都在湖边消逝
升高的月亮，还向湖水展示
你牵着我手，一歪一歪走来的模样
 
2025年5月28日星期三
 
 
《暮春在游乐场》
 
暮春的傍晚，木棉花像轻轻摇晃
的灯盏
夕阳将细细金粉撒满小桥的脊背
一群白鹅，在枝条的护送下
路过小木桥回家

笑声仍在草地跳跃
松鼠抱拳，好像说，就此拜别
女孩掏出仅存的糖果
邀它到跟前
小溪在此时复吹起芦笛
湖水见此也浮出满面笑意
 
归巢的山雀，从林梢飞下
身影在新月的眸子里
划出一道优美弧线
满地黄花，像遍地羽毛
被暮春的微风轻轻托举

妈妈在路尽头喊：“快回来哟！”
脚步叮咚，像一片露珠纷乱砸下
拍响大地
在身后，留下一串旋转的音符
爸爸大笑起来，复又担心叫道
——“慢一些哟！”
树影斑驳，落日早已在山后退场
树林间探来星星们张望的眼神
紫荆花歪歪身子
那座小木桥，看起来 那么惆怅
 
2025年6月7日星期六

 
《夕晖照着小溪》
 
夕阳低垂，金线斜织小溪
小溪像一个五彩的尼龙袋子装满鱼
石头和小树林摇晃着影子
我牵着女儿的小手，从旁边走过
蝴蝶，从草叶间飞出，一片小小的音符
带着清凉掠过脸庞。
湖水唱着细碎的歌，在苇丛聚会
女儿依着我，并立在岸边
远处的小桥像一把梳子
跳动在黄昏的光里
我遂坐在一块温热的石头上，
看女儿去追逐落花，像追逐一个会笑的小精灵
风穿过树林，搽着满身淡淡的青草香
山坡宛若一帧正在流动的画卷
“爸爸你看！”女儿的小手指向山前
我们复并肩坐下，看那些云朵
一会儿是鲸鱼，一会儿又是马群
以山为幕布，自由自在表演
黄昏莅临，鸟儿归巢，小溪将所有挟带放下
这一刻长久地住进湖心
——时间停止，月亮在上边发光
女儿被我噙在眼睛内，一点点往家回转
 
2025年6月2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