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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文字的弦音

——金玉龙散文集《十指尖尖》序

2020-07-06 21:32:49 作者:蒋德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玉龙的文字,呈现出了山乡生活的方方面面,时光斑驳的土墙、“挖煤老二”的心酸、背板子下贵阳的辛劳、与主人不离不弃的“门桩狗”……他展现的,也许已失落在教科书之外,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理解不了,但并不影响其作为曾经有过的岁月标识存在……

 
  一九九四年,《家庭指南报》创刊,编辑部没有一篇来稿,报纸出刊几乎靠几家报社的编辑部友情提供稿件。总编给了我任务,在全省八十八个县组建《家庭指南报》通讯员网。金玉龙是我第一批选中的重点通讯员。
  当时,玉龙在清镇一所农村中学教书。我是在《贵州工人报》(现《劳动时报》)帮一位朋友编稿发现他的。玉龙的字写得不错,那天,我就先拆开他的信封,信封里有他的散文和一条新闻稿件,我都选用了。离开《贵州工人报》社时,我带走了他的信封。
  那些年,编辑与作者联系,全靠书信,我收到玉龙的稿件,几乎是篇篇回复。他这人的长处不仅字写得好,会用文字说事,而且做人谦虚,听得进我的话,一点就通地把编辑想用的稿子写来。不两年,他用自己的那支笔写出了那所农村中学,进入了清镇报社,又不几年,成了全省各家新闻媒体走红的供稿人,成了清镇新闻中心负责人,最后,又进了清镇市委宣传部。工作再忙,笔耕一直不停。
  玉龙在拿出他的散文集《十指尖尖》之前,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职业新闻写手。过去,我们报社给他约稿,几乎是在约稿期限内提前完稿。他时间节点抢得快,在给《贵阳晚报》当驻站通讯员那些年,创造过月发稿28篇的记录,这是一般职业记者也难得做到的事,他不仅做到了,而且稿件质量颇优。当然,这与他多年写作散文功力有关。不过,《十指尖尖》这部散文集里的作品,他就没有写新闻稿的速度,而且写作的速度慢得让人怀疑他江郎才尽。我问他:是不是没在写?他说:在写的,别催我。五年过去,当他把整部书稿交我时,我读出了另一种散文创作的精神,这不是我们司空见惯的散文写法,他是在综合了散文写作格局中注入了新闻元素,每一篇散文都呈现现场感,文字的缰绳牵着你视觉的牛鼻。
  看得出他用心的笔力。他说:“外公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情,是他到达了镇宁丁旗、紫云火花。在他看来,能走这么远的路,出这么远的门,在老家,也算是个人物了。”“听他(外公)说,木匠也是分类别的,他这种,级别最高,说得有点像今天评职称。但事实证明,外公的技术确实过硬。老家的木架房,在坡坎上屹立了六十多年,还雄势得很,若不是搬家拆除的缘故,再挺个三四十年,绝对不成问题。”我在想,玉龙在文字上的用功,是否得到外公传承?用木匠外公的工匠精神构建了他的散文?
  我去过玉龙教过书的犁倭中学。那地名,叫做鸭鸡坡,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字。一条狭窄的马路,几户孤零零的人家,给人的印象,就是僻远而寂寞。但在玉龙的文字里,我看到的,却是一种朴实、温馨,厚重的情感。他说:“初为人师,形象是必须讲究的。于是,趁着假日,约上同学阿杜、晓风,在清镇一中门前的裁缝店订做了一套衣服。深灰色,有西装样的小领,还收腰;裤子,是当时流行的萝卜裤,上大下细。上身一试,很是精神,特留影一张,自我感觉:帅!”他说:“那时的乡下校园,能够穿上滑雪衫的学生寥寥无几。天冷了,他们顶多在外面,加一件外衣。好多学生,甚至还穿不起棉鞋,常年四季,一双布鞋,一到雨天,赶到校园,都是湿漉漉的。”这些文字,简单、朴实,但总是很“抓”人。我想,心中若没有那个叫“爱”的情感,是写不出这些文字的,也绝不会在他离开山乡多年,还依然与自己的学生,时常保持着联系。在《在那山的那边》的结尾,我就读到了这样的句子:“学生小菊,师范毕业,执教于山村红岩。今春清明,闻茅草山野,种出新茶,清香馥郁,不觉向往。遂驱车而行,至茶园,见满山翠绿,心中悦然。电话小菊:到你老家哎。那一头,一阵惊喜:老师,一定等着,晚上,在家吃饭。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感觉做个老师,真好!”
  那天,站在那所中学的大门边,我想,设若玉龙就这样在讲台上耕耘下去,我绝对相信,他会成长为一名名师。但他的视野,早已越过了鸭鸡坡的山山岭岭。事实证明,在另一个平台,他不仅做到了他的本分,而且,还做得风生水起。记得,一天夜里,他突然打来电话,言语中难掩兴奋。他说,刚得到消息,他的作品,被中宣部专题阅评,得到了省新闻前辈的褒奖。为他高兴之余,又不禁有了一种隐隐的担忧:这份褒奖,是否来得快了一些?这条路上,他还能走多远?果不其然,不久后,又接到他的消息,说岗位变了,从事业一步转轨到行政,整日忙忙碌碌,又似乎无所作为。对于他的工作能力,我不怀疑,但心里却担忧更甚:仕途之上,他能否还像我认识的他,能够在滚滚洪流中坚守住自己的“初心”?
  事实再一次证明,我多虑了。在他时不时见诸报端的作品里,我不仅没看到他迷失,相反,我还看见了一个更为“真实”的他,真实地叙述着老家那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或是忧愁。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这就是“乡愁”。一个有着浓浓乡愁情结的人,一个可以在农家简易的木板床上一睡就到大天亮的人,我想,他应该也是一个没一点“官气”,受大家欢迎的人吧!
  而我,还欣喜地从他的文字里,发现了一种不同于“常规”的叙述。这种“表达”上的探索,给我的感觉,就像一阵清风、一股清流,让人愉悦,让人“止渴”。他写家乡的野渡:“这里曾经的繁华,曾经的那些过往,似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切都静悄悄的。倒是渡口旁边那大片大片的芦花,依旧放肆地摇曳着、绽放着。我想,花丛里,应该还有鸟窝吧,兴许,手一摸,还有蛋,那感觉,热热的……”不同的观察角度,就会有不同的认知;不同的认知,就会产生不同的文字。汉字的美妙,就在于它的多维性。在真正的写者心里,文字就如同其它有生命的个体一样,有自己的颜色、味道、情感和灵魂。在玉龙的散文田地里,他不轻易改变自己的泥土本色,不把树上的苹果弄成果汁来喝,他只用清水洗洗苹果就放进口里。他喜欢原味的咀嚼,满口芬芳的吐出:原味,是失踪的时光丢失的往事。
  玉龙的老家,有一股泉水,做出的豆腐,远近闻名。“说来也怪,同一块土地种出的黄豆,换其它井水做,就没有那种独特的味道。”《十指尖尖》散文集里的许多故事,不少是围绕喝这股泉水的人们展开的:“桥早已不见,但那条沟渠,春水一发,便哗哗流淌。于是,老爹用了一个冬季,带着一家老小,把那块土变成了田。秧苗栽罢,河水褪去,沟渠里面,便爬出一只只螃蟹,青皮,拇指大小,细爬细爬,笨得可爱。伸手往石罅里一掏,一拎一个。酒桌上,大人们是会划螃蟹拳的。酒斟好,伸出拳头,敞开嗓门,就开始比划:一只螃蟹八只脚,两个大眼睛,一个大壳壳,二门二喜该你喝……”“幺姐选了两凼水,大石遮身,很是隐蔽。她在上头,我在下头。硫磺香皂丢在一边,衣服一脱,一身精光,先玩几个狗刨再说。我手挖脚蹬,水花飞溅,凉意入骨,浑身通泰,不由扯声扯起,吼起了山歌:月亮出来月亮黄,天上一对地一双;天上太阳配月亮,地下情妹配情郎。正在兴头上,幺姐一声轻呼:‘你想引来一堆人啊?’”一言一语,都是本地人的生活用语。我边读边想,不用当地人的口语来述说,故事也能讲下去,但是,故事发生的现场感就丢失了,丢失了现场感的故事,与不是那股泉水做出的豆腐一样,不就失去了它独特的味道?
  “突然间,我就想起了小时家里的那头黄牯。牛儿苦啊,一个冬日,关在圈中,吃的,仅是喷点盐巴水的谷草,但大年一过,就得在田间戴枷拖犁,来回奋蹄。仅有的一点福利,也只在每年十月初一,才会在它的角上,象征性地戴上两坨糯米粑。但牛不言不语,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本份,即使老之将至,不能下田,也会为它的主人,淌下一脸愧疚的泪水。”玉龙的文字,呈现出了山乡生活的方方面面,时光斑驳的土墙、“挖煤老二”的心酸、背板子下贵阳的辛劳、与主人不离不弃的“门桩狗”……他展现的,也许已失落在教科书之外,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理解不了,但并不影响其作为曾经有过的岁月标识存在,一如那高铁飞驰的线路,曾经也是绿皮火车所走过的轨迹。
  面对厚实的《十指尖尖》散文集,当你读着那些乡愁文字,或许是宽容和理解,更或许是感动和敬畏,因为那是发自心底的对生命的深切关怀,那是质朴真切的对乡土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