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逼人情无涯

　　邂逅方严诗集《山水诗笺》，觉得诗人方严似有印象。随即想到在《中国诗人生日大典》上见过方严的诗作。
　　在2020卷《中国诗人生日大典》上初识方严诗歌《贵安樱花》，知道诗人生日是10月8日，安徽池州人氏。“那一天霞光万丈/贵安樱花像首长诗／流动的香在长发下如涌起的小溪／由著我在出墙的樱花下／搂紧胸上的草原……”现代的樱花和古典的长发相缠相绕，惊人的唯美主义击中审美者的心灵翻起千年前诗人纸本草原上的感觉震撼。这一卷《大典》恰是由我作序的，题为《诗人的集结，诗歌的结集》。
　　2020年《中国诗人生日大典大典（爱情诗选）又发表了方严诗作《与阿妹信步黔东南》：“傍晚，穿过满山割不断的花事／一镜湖水城默不语，藏着最灿烂的一朵／比云雾的故乡还好看／与巴拉河互为波涛，掀起我心中的海啸／我小声呼唤，喊她，我愛从她倔强的眼／看到锦鸡起舞……”诗人和阿妹，迈着似飘逸却稳健的脚步，走出的爱情奇遇，令人眼花缭乱，却十分真实可信。
　　2023卷《中国诗人生日大典》，发表了方严的《晒经台》，让我见识了在佛教信仰中肃穆合十的方严。“晒经台上／时间在空间走动／拨弄了夜色／风继续把夜的沙丘，洗亮／唯独不洗那个高高的石头／唯独不摸那个高高的石头／任黑暗吞没……”，在祈祷声中，玄奘晒经的石头，在方严的诗里矗立得更加崇高，撑住黑暗拯救众生。我后来写了评论2023年《中国诗人生日大典》的长文，阐释大典的五大主题，在“信仰”一项主题中，把方严此诗引用，和著名诗人包容冰、伊沙等人的诗作，作为当代诗人持有信仰的实证。
　　哦——同是华夏诗国人，相逢何必曾相织。
 
　　《中国诗人生日大典》，是由诗人王爱红创意、主编的中国年度诗歌选集。王爱红是方严的发现者，此后又为方严搭建了全国性的广阔诗歌平台，请方严站上去亮相。
　　方严《山水诗笺》共收诗156首，共有19人对诗集写了赞美性评论。他们是白庚胜、杨志学、章雄军、王立世、许春椎、夏胜平、陈啊妮、周占林、应文浩、佘正斌、李浔、王宏权、潘洗尘、李云、马启代、王爱红、唐成茂、刘岸、许泽夫。另外，雷平阳、梁平、李自国三人对诗集点赞。赞美者上至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协副主席，其他都是全国著名诗人、著名诗评家、名刊主编。方严得到如此隆重待遇，足见她的某种特质打动了众人的心。
　　我只是一个读诗的人，自诩尚能认真读诗。手捧《山水诗笺》，我从封面看到封底，从版权页看到作者后记，156首将全部细读了，19篇评论全都细读了，我有底气对诗人方严说点印象了——全都是原生态的，不打诳语的，真实无伪的。不是草草看了诗集几首诗，就说三道四评论整部诗集的那种文字。
　　哦——一杯清茶山水间，皖南是我旧游地。
 
　　总体印象是，方严在幸福的桥段上意气风发，青春逼人情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在一个道路平坦，足下太平的时代，方严完全免除了孟郊式的生活困顿与思想烦忧，可以放胆行万里路看万里景，写万首春风得意的青春诗歌了。
　　以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美协会员、中国书协会员的三足鼎立于中国文坛的王爱红，对方严的解读最全面最准确，宣告方严“在山水之间游走，诗歌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指向社会、哲学。面对并描述湛蓝的天空，柔软的草丛，向高原、河流致敬，产生深远的爱……”循此路线图读方严，才能读方严。
　　因此，方严《山水诗笺》绝不是互相碰撞的板块体系，应该是五大部分：山水风景、男女爱情、述歌友谊、心灵信仰和社会关怀。
　　但这一不能截然割断的外在人为划分，又全部是或在青春烈焰的井喷中，或在青春云朵的飘移中展现的，往往是眩晕地旋转着形成深广的漩涡，诗人却能愉悦地接受并轻松地辐射出去——这当也是时代青年所刻意攀登的境界，以完成诗歌的蹦极。
　　诗集分《山水》、《长夜》、《望知》三辑。似不必呆板地对号入座，权当于手机微信的网名，可以主顾左右而言他的。如果精心分类整合分辑，诗集当能更齐正起来具有更宜入的通畅。
 
　　《山水诗笺》自然满是山水，有的山水是方严身往的，有的山水是方严神往的。身往神往都是心知的风景。风景入诗，方严拓宽了以景抒情的旧方式，径直进入王国维《人间词结》的“有我之境”的新境界——把自己的心情融到所见景物内核，再次孕生一连串情愫。这自然是用手机拍风景照片的机械技术方式所不能比的。
　　《黄果树瀑布》：“当我看到你／脸上没有太大的惊讶／但心灵是震撼的／洁白、圆融、晶莹／爆响是你该有的样子”，也是观景诗人该有的样子了。《凯里的街道》：“走在街道任由阳光画出我的影子／静静地望着守着苹果、橘子叫卖的老人／似乎那边有着一个和我一样想要去的地方／或不愿提及的过去”，人进入自己的影子隐遁，物我契合到不分彼此了。《开封》：“在这北宋的顶端／于微光辨识前世理顺我常事的夫人／与清明上河图的面孔一样／将昨夜偷唱的酒，藏于床角”，诗人进入千年历史的时光隧道，逆行数步，走到北宋成为一个北宋人物了，辨识度极高地喊道，夫人呀，何以如此？
　　方严多描绘大西南，此方地形起伏跌宕，适合于做方严的青春跑马地，口渴了还有茶城侍候，但是中原与其他边陲的土地也锻炼了诗人驰骋的脚力。“抬头看，掩饰内心的伤，忍着泪水／在远方，是我苍老了的故乡”（《失意者的夜行》）。
　　方严把中国和世界一些地方的风景，都写成诗进行诗化，编出了一册诗歌风景地图册，还配上几十幅照片。
　　你走进方严改造过的风景里，可能走不出来了，因为有诗拽住了你的衣角。
 
　　爱情是《山水诗笺》中最广阔的山水了，方严既把爱情播种在山水中，我们就不能放过一块石头，一片浪花，以期找到爱情所蕴的生命原点。
　　著名诗人王立世的评文《山水，爱情与生命的寄托》，赏析了方严最优秀的爱情诗，真正是点到诗歌爱情的穴位，疏通了诗的纠结分布的经络，于是爱情的痛痒酥麻甜酸苦辣，病灶症候便一一豁显，似同亲授亲受。
　　王立世把《贵安樱花》、《美好的事物——给花的笑容》、《读你时，沉默》、《我们一起去看梨花吧》、《到西湖白堤去》、《与阿妹信步黔东南》、《梵净山的钟声》、《苦咖啡》、《葡萄》……作为方严爱情诗的精品与所有爱情诗应备的特质标本，拈现出来，给中国当代爱情诗花圃增添了丽花与硕果。
　　我是相信王立世对方严的赞美的，他懂得爱情诗的玄机痛点又写过很多流传开来的爱情诗与爱情诗评论。发表了方严《与阿妹信步黔东南》的《中国诗人生日大典》（爱情待选），正是王立世作的长序，把古今中外的著名爱情诗纵横表里兜底翻检，说明了人类何以离不开男女爱情，又将爱情诗作为圣殿前面的赞颂辞与地狱边缘的诅咒文。王立世曾经赞美了女诗人郭卿的爱情诗，郭卿已步入了中国当代优秀诗人的行列。
　　王立世作为诗评家是有眼光的，对诗人评价的可信度与实现度极高。
　　我却是在方严爱情诗中，感受到了一种刺激性的迷人的神秘主义。《梨花落在去年下雪的上地方》：“我是一个坐在门槛上看下雪的人哪／祈祷梨花落下时可以重一下／重一些的时候／多像是她在拍我的肩啊！”梨花？雪花？谁拍诗人的肩？她是雄？与自己信步黔东南的是前次的阿妹。爱情待中有了神秘主义就会雾罩烟笼地更爱得胶着，更引人去曲径探幽，去感觉《泸沽湖的夜雨》：“不管怎样摁，却摁不住／每到暗夜就狂涌的波涛”。
　　著名诗人、编辑周占林在《雁鸣触动心的钝痛》赏析评论中，坦言“尚不知作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然而惊喜地被方严的爱情诗酣畅淋漓地打动内心感应，“觉得作者是一位小诗人，一个清纯的小男孩”虽然，诗集所有的诗所有的评文，都未说作者的性别，说到作者不说他或她。
　　但是，诗集所附录的六张照片中的青春美少女是谁呢？诗集所有的照片图片都是黑白的，黑白永恒，无色可褪，宇宙就是黑白二色的。由黑白漫洇出了爱情的杂色，真神秘主义啊。
　　诗集中爱情的抒情主人公喜欢小酌。《夜饮八一桥》：“畅快地饮酒，喝满整个夏天”。《醉》：“你愿是消除我满腔仇恨的红酒杯／把盏临风，盏盏都喝干”。《独饮》：“饮酒，浇愁……／酒气在鼻腔旋转，是醉中之乐”……
　　抒情主人公还喜欢抽烟。《一个人的夜里》：“冷雨过后，不能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那样过浓的烟雾会让你对现实更绝望”。《广场看天》：“广场格外的广阔，觉得这里比较适合抽烟和想你……／拥着烟，想起了之前的我”……
　　一个怎样的诗人才能如此率性自为蔑视世俗，在张扬狂放的外表下，内敛着紧张的警觉，守护着对爱情的尊重，其诗故也扑朔迷离。月宫有二五兔，他给她送信，她给他送信。
　　和抒情主人公同行，于爱情山水之途的，多是她，多是阿妹。《串起爱情》：“穿过山脊，去看我的阿妹／让我去体验，她嘴角的战栗”。《怒江》：“暮色里归途的我／迷恋着引我希望的姑娘”……
　　抒情主人心钟情爱情的背影。《到西湖白堤去》：“收获槐树下，干净的背影带来的爱情"。《读爱》：“站在你的背后，将所有的情歌都唱上一遍／月亮在拥抱后升起”。《在民族大学》：“花朵像极了她／在背后将阳光抓紧，脸上带着笑”。《丽江回望》：“缩回目光，更拉长我渴望的背影”……
　　方严充满了属于自身所有的能量和信念，就是这样一个背负着不同分量的爱情在山水中不停地行走的诗人，吸引了读诗的男人女人跟着走，看见了和市井所见不一样的爱情——卑于小草又高于橡树，苹果揣在兜里时开如削梨，剔出可以再生的种子。
　　性别神秘化下的爱情诗无性别，是真诗纯诗纯真爱情之诗。不是弗洛伊德诠释了方严，是方严诠释了弗洛伊德，互为榫卯相合的注脚。爱情在方严诗中由本我化成自我，最后由自我上升到超我。超我的爱情用明明白白的语言说出飘飘浮浮的爱，承载着真真切切的情。《让我们一起去看梨花吧》：“阳光剥出梨花的清雅／像极了盛满羞涩和温度的心跳／我像刚认识你一般看着你，想从你名字开始／再认识一遍”。人们第一次见到了方严这样的爱情，感到陌生。
　　《白蛇传》，方严给《圣经·创世纪》伊甸园中的蛇正名，由被诅咒的变成被悲悯的。白蛇做了真正爱情的永恒图腾，“从只有痛苦和空白的雷峰塔中出来／一世安好，照顾好她”。
　　读方严的爱情诗，得到了大卫王与约拿单才有的美好，不是约旦河畔的三弦琴手，而是中土的方严用葫芦丝演奏出来的，“从血管内，轻轻扬起绝唱”。
 
　　方严内心架构是有宗教信仰，支撑其灵魂的。
　　由诗作研判，方严并非佛教徒却非常亲近佛教，熟悉并信奉基本的佛义佛理。中国古代优秀诗人多是宗教徒，或道教，或佛教；近世优秀诗人多为佛教居士，现当代诗人中有很多佛教亲近者；最彻底的皈依者当数梅川居士著名诗人包容冰，开创当代白话佛教诗歌之途，已发表佛诗3000多首。
　　方严在中国大西南大西北与中原地区行吟，边走边唱，见佛庙必进，见佛必有诗。
　　《梅花落》。诗人走进梅花飘香的山寺，“山寺被室内占燃的豆灯火光照亮虚空中的神秘”，“今夜我和梅花最近／距离寺院高墙内的佛也最近”。近了，诗人把中土的梅香献给天竺来的佛。
　　《仰天堂观鱼》。“去仰天堂明黄外墙的侧面，找到神秘莫测的放生池”，观看被拜观音菩萨的男女放生的鱼。鱼是有情众生也有佛性，佛视众生平等，人和鱼和佛靠近了。
　　《你是我一个人的珍宝》。诗人在藏传佛教圣地对爱情发生大感悟。“世界将屋脊建在西藏／将我困在世界的屋脊上／没有你，寻找的不是今生，寻找的只能是来世”；“两个人可以成立一个王国就好了／春秋轮回，彼此是臣民”。真是汉传佛教中原地区马郎妇观音的当代版，佛思佛意更浓烈更形象了。
　　《回声》。在化城寺，方严明白了一个真理：“佛说幸福在尘世，是泥泞处转折”。是的，佛不说妄语，幸福在尘世劫波的拐点。
　　《九子岩，让风听见的美》。方严在佛教名山九华山九子岩悟道。“佛知道，我知道，她知道；我们都知道／春风的手会帮助一株小草”。草民——草似的众生，佛更会慈悲加持。
　　《朝拜路上》。方严看见去拉萨朝拜的佛教徒，叩着长头皮肉破损地前行，便也“垂首跪拜，并给玛尼堆加上一块石头”。佛路不可阻断，指路碑越中越高。
　　《去理塘，从半醒到顿悟>>、《化城晚钟》、《放生池》、《上上签》等多首诗，都是方严进入佛义佛理心路历程的自证。
　　方严还翻越了喜玛拉雅山，看见了圣河恒河的“佛雾”，“永恒的沐浴仪式里／能迎接生命的诞生”。方严尊重伟大的宗教和虔诚的信奉者。
　　但方严还是在祖国的佛教圣地感恩伟大的佛祖众菩萨。《梵净山的钟声》，实是古罗马三句并列修辞法的中国当代版，从罗马古代宗教韵味变成了中国佛教韵味。罗马皇帝恺撒征服不列颠岛后，说了三句话：“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方严作为诗人自信是最高位者，梵净山因佛在山是最崇伟之山。梵净山的钟声响了，三声超过三句：“钟响三声……足以打动所有的石头阵列／让草木想自己隐秘的心事”；钟响第一百零八下，是三响的三十大倍，“梵净山的金顶放光彩”，向天下宣示最高经对真理。
　　方严诗中大量的佛言禅语，不是不具佛心的诗人所用的技术性饰物，而是佛至心灵，由佛感应生发的佛偈佛颂。
　　佛助向佛诗人。佛教诗人包容冰的九谷佛诗，得众多善男子善女子礼赞；亲佛诗人方严一部诗集，得众多善男子善女子礼赞。诗人王爱红行书一个正大“佛”字，就有一个佛向善男子善女子走来拈花微笑摩顶，众善男子善女子遂发愿把此“佛”字镌刻在峨眉山上。诗人王立世于夹缝困惑中写一首诗名为《禅》，善男子叶文福悟禅就赞美王立世“诗为寺庙修高洁”的功果。佛佑诗人佑诗歌的例证多矣。
 
　　方严诗写当代、现代和古代在与不在了的诗人，申诉诗人和诗人攀缘，诗歌和诗歌传承的天命。“住着诗人的大理，云朵去了再来”（《住着诗人的大理》）。有诗人就诗来诗去。
　　《读你时，沉默》，追思海子日记里可爱可亲的姐姐，每个诗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出云南，忆起雷平阳》,“多想活在你写的山水中”。《剑桥的春天，致徐志摩》，他带着最后的温柔，“走在我们的眺望中”。《去理塘，从半醒到顿悟》，艳羡仓央嘉措“把肉身锤炼成莲花，留在大地的宫廊”。《秋浦河》，在更轻的小舟里，出声朗诵李白的名诗《秋浦歌》。
　　方严最好的歌唱诗人的诗篇，是《骨子里的伤痛》，中国的历史与中国的诗歌一直痛到方严的骨头里。此时由自己的生身父亲联想到心灵相连的杜甫和鲁迅。杜甫用残身去拥抱破碎的故同山河，鲁迅第一个揭开自古至今人吃人的社会铁幕。他俩是中国文学的列祖列宗祖宗辈，在她狱中为子孙打造了文学天堂。
　　方严放开自己的诗歌，去接受古今诗歌的回声，谁记得授教的伟大诗人伟大词人，谁的诗就好。
 
　　方严关于社会关怀的宏大题材的诗篇，如《父与子》、《祖国颂》、《大堤灯火》、《希望》、《愿望》、《不用担心口罩产生距离》、《西湖边岳飞墓》、《致敬钟南山》、《诗与爱人》；散文诗《邂逅昆明》、《石台，河水酿诗胜往昔》，等等……好句是有的，但可惜都未构成佳篇。可见在此一题材中能写出好诗的技法，移用到另外不同的题材中，未必能写出好诗。但方严关注民生家园的热情，是炽燃着的。
 
　　方严的有些诗技，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中国新时期诗歌，诗人前期注意抒情，后期注重叙事。方严则将抒情和叙事融合一体，在抒情中叙事，在叙事中抒情似难分清几句话是抒情还是叙事，二者裹成一团在语言流动中共浮共沉。
　　例如：
　　《读爱》：“改换蓝或黑的对襟衣，握住一把镰刀／仰望蓝天，想割几瓣云朵，点云成羊”。一连串叙述了五个动作，只为了云朵成羊对羊的那一片情。
　　《雨季淋雨走进雨林》：“在想念与疲惫中／朝左边睡去／又翻了个身／在床的右边醒来”。为了情，睡觉左右翻身。
　　《到西湖白堤去》：“你沉默的姿态擦去你口中吐出的血／握住你的双手，如同握仗一阙夕阳”"。这样炽烈的落日之情，只有用口中的血才能说出来。
　　《丽江情话》：“"安置典故的碑刻条石／在纺着欢悦之情的滚滚水车面前／不经意间交换了眼神，交换了骨头／此生便情有独钟”。水车纺织的感情滚动如流水不息，直到相爱者交换了骨头方休。
　　《雨中歌》：“在水墨似的天空下／着迷地想：／如果在一场秋雨淋中例下／是化为一条固执到底的鱼／还是蓄势待发的枪？”多事之秋如雨叙不尽，尽到头是鱼是枪皆尽情。
　　方严式的抒情叙事一体化，叙事不是博士买驴，千言后不见驴事；抒情则情有独钟所指。叙事外溢，抒情也外溢，碎片化的形态颠倒錯乱，跨步即一步千里，蹦起好句子好诗歌，折射迷幻了人的常态逻辑的惊喜与吊诡。
 
　　无譬喻则无诗，诗即譬喻。方严善譬喻立诗。譬喻各色诗各色，皆可称妙绝。举例如下：
　　《在高铁上》。：“在太阳陨落以后，高铁将夜幕的羽绒服裹了又裹”，“一阵雨水，在很多屋顶上跳舞，闪电一声闷响／就像木瓜从夜空投掷过来落在地上”。“羽绒服”与“松”之喻，起出庞德大师的想象力。
　　《远望断桥》：“是怕我心里的毛线团，顺着断桥的台阶／散落，落入西湖里”。断桥何以断，在于阻挡毛丝团似的人事散落湖中。
　　《夜晚的琴音》：“弦音从琴里，楚楚地探出脑袋／划过桌上素笺”。弦音探头，恰似王爱红吉他的转身。                              
　　《杯子》：“一个杯子也可以装进水的凉爽／抵达我带有方言的咳嗽”。喝水呛了咳嗽带有方言。谁听懂了谁能抵达杯子。
　　《黑胶唱片》：“拿著小刀／细细地雕刻自己的心脏，摘除更多的细纹"。聆听唱片的心绪譬喻，竟是雕刻自己的心脏流血流出的。
　　《西街》：“每双脚，如海洋里／奔波觅食的鱼”。每况愈下，大街的人脚成了觅食物的鱼。实为当今的世相。
　　明喻、暗喻，借喻、转喻、曲喻……方严把譬喻的各招各式熟练使用，丰富，新鲜，贴切；喻体和喻本互换，生成了喻之两柄，达到了莎士比亚式譬喻的功夫。
 
　　方严的诗步迈着林徽音的走姿，“起舞，盘旋，折返／姗姗而来的相遇，流水颤栗／都要替它担心向美而折骨”（《红嘴鸥》）。方严的诗意散着徐志摩的体温：“以前我从不知道／追随你路过的道路，抬头望月／这清冷的月光会成为心口的悲伤”（《以前我不知道》）。方严的口吻像相了海子的语气：“月光放大了我的影子／把情诗还给星河／把希望还给枯枝／把你的小手再还给你”（《今夜在重庆北》）。方严空穴里的风原来是这样有头有脸地吹来的。
　　年轻的诗人啊，冬烘博导教授说你模仿，你不要害羞。岂不知中外诗史留名的许多伟大诗人，都曾模仿过先贤。只要模仿有效。有效的魔法改变重组诗歌遗传基因的编组程序，孕育了新的个体生命。多少代雄鸡一唱天下白啊。
 
　　方严的短诗好于方严的长诗（句行多的诗）。同一诗题，把长行浓缩成短诗，诗意稠了；把短诗放大成长诗，诗意稀了。但还是各存原样吧，各有嚼头。
　　好的短诗《老去的江湖》。《镜子》·《草原》、《画桥》等，都是八行，像是新诗中的七律。《沉默的萧管》九行，《分别后》六行，像宋祠的小令。
 
老去的江湖
 
江湖已老，男人也老
一枚圆圆的夜月，挂在了长空的老腰上
我忘掉自己的名字，江湖也褪去风起云涌
这个江湖，不再是那个江湖
男人也老，不再是手握飞刀的男人
只是多了点已为人父的温柔
江湖也老，多了点泪如梨花的缠绵
女人入怀，江湖上也多了点绝响的爱情
 
　　语词重复回环，象突兀奇崛，江湖，男人，女人在夜月、风云、飞刀神秘背景前面向善向美的蜕变，点化了人间超出六道轮回的涅槃之境，显现了《中国诗人生日大典》掌旗人王爱红的剑胆琴心。
　　我试着將此诗翻写成旧体七律：“男人已随江湖老，圆月老挂长空腰。姓名分明主人忘，风云翻涌江湖抛。飞刀飞离男人手，温柔恒住人父笑。梨花缠绵泪江湖，怀中女人唱九霄。”诗意维持住了大致不差，但原诗韵味全失。这也是中国旧诗挣扎复兴，新持出现不退的根本原因。
 
　　方正是青春期写作，从青春的《山水诗笺》回望更青春的《云间》.《忽然安澜》，都是自己的青春现场，方严是什么表情呢？当代诗评家许春樵、李云、木叶、阮德胜、何家荣、詹成林、马光水、陈寿新的期待确已实现了。方严生活“在越来越幸福的时代”（《火车慢》），春行秋令出智慧；秋行春令，就必须面对大不如意。鲁迅暮年回望《野草》，说自己一生的哲学都在野草里了。方严是有自己的底线的：“躺平自己，活为一棵静待风雨的树”（《树》）。 
　　茶城茶多。喝茶吧，喝得久远，就能看到。

2023年7月1日，深圳仿佛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