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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苍茫(10首)

2025-12-15 作者:何进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何进,1956年生,广东茂名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年度权威诗歌精选、中国散文诗精选等。出版诗集有《影与光之间》《柔软的事物》《雾的修辞》,出版随笔散文集有《思之絮语》。2025年获第六届金青藤国际诗歌奖年度最佳诗集奖。现居深圳。

  导读:何进的诗歌呈现出一种冷峻而阔大的总体风格。用当代诗歌评论家李犁的话来说,“何进虽然也写牛奶和玫瑰,但更多时候他在用柔软的铁条编织花环,有劲、有道、有魂。”这“柔软的铁条”正是其诗学核心的传神写照。他的语言质地沉郁坚韧,善于在具体物象与抽象哲思间构建张力,形成一种“向下扎根、向上苍茫”的精神气象。诗人不追求情感的直抒,而是通过火焰与积雪、喧嚣与宁静等悖论性意象的并置,呈现存在的复杂本质,语调始终保持着内省与冥想的气质。他的诗思具有显著的穿梭性,自由往来于时空地域、古典现代、尘世神性之间,最终锻造出一种兼具地域深度与人类普遍性的、具有重量与刻度的抒情声音。

走向苍茫

冷风嗖嗖在窗外喧嚣。有些形影
已经破碎了。有些主题就在那一瞬间
被颠覆。我凝望着低垂在
海岸边上消隐的孤云。天空出现了
鸟儿背叛的叫声。哦,南方的淫雨
像鼓点,敲击着我的体内
灰暗中那些夸张的稀薄,和烟岚一起
消逝的部分,使世界多了一些
虚无
谁在冬天里杜撰一个被情欲诋毁的
春天呢?我的疑惑加了一层厚厚的
积雪。火焰是简单的斑斓啊
谁欲领略一生坦荡的温度,谁的
灵魂就会渐渐在浩瀚中
走向苍茫


我是一只夜鹰

黑夜很宁静。宁静得连一片落叶的
叹息声都听见了。梦孤立而生
出现了失眠之后的森林。而我就是
彻夜未眠的一只夜鹰,穿梭在隐忍的
时空之中,穿越了落日筑成的
山峰。那里有很多樱红的
阴影,这些阴影犹如饥渴的
阴谋,它维系着炉火与冷霜的
距离。在雪崩的喧嚣中,又成了
蜘蛛的葬礼。哦,夜鹰来了
我来了,在禅的衣袍下
翅膀有如钢刀,它劈开了空山的
岩石,听画眉在苦楝树上
歌唱。这时倦鸟归巢了,夜鹰
摘下面具,不仅给自己加冕
而且叼来星星,让诵经者
看到了星辰般的命运


听涛

夜。收敛了紧蹙眉头
风吐着黑色白沫
海浪潦草地吞噬宁静
一浪高一浪
像凹陷在穹顶的咳嗽声
夜突然绽开无数细碎的黑白花朵

这是多么辽阔的忧郁
海潮举着野性之花一排排涌来
雷鸣也抵不住如此深刻的回响


风灯

东边的这块土墙
被微光挽留了一个投影
和另一个白昼。风灯啊
如一棵野蔷薇,摇摆不定
土墙知道些什么呢,它涌进了
更深的黑暗。内心却滋滋生长起
禅定的孤独。青铜的图纹
在午后变成了一枚黑色的
果核。哦,风灯有百年了吗
它要传递百年前的神谕。或百年后
风吹过的惊觉。黑夜终于来临了
我用星星点燃泥土的风灯,诡异的
黑暗渐行渐远,一颗心骤然
放大,渴望幻为风骨
那些火焰便变成了
我的血和思想


老渔船

日暮中褶皱的云层,点缀着
血色的夕阳,老渔船栖息于
沙滩上,身体中被剥蚀的鱼鳞
闪烁着神赐的光芒。它的梦倒立起来
比海鹰更高。这是一个渔夫的悲与壮
除了他,谁能与海浪一起变老
与鱼群一起变老
与他的渔船一起变老
如今,老渔船已成为上帝的
沙砾,成为被海浪和旋风裹挟的
朝圣者,我在浪漫海岸与它相遇时
必须向它深深鞠躬


写给康桥

秋风的衣袖
沾满了英伦的香气
弥漫在剑桥小镇的梦境之中
康桥还是当年的模样
在时空草垛的幽深处
我驭着含烟带露的小雨
也轻轻地轻轻地来了

志摩的身影已化为翅膀
顺着河堤,飘起漫无边际的柳絮
自由是一束翠绿的微光
散落于白云的缝隙之中
他未带走的那片云彩
还在,还在康桥蔚蓝的天空上
像一件被岁月缝制的嫁衣

在桥上,看见炊烟袅袅升起
如造物主的神来之笔
写下了大教堂的古老颂歌
穿过风琴屏风和大东窗
在弥撒的冥想中获得了神赐的力量
哦,我看见一个飘忽的影子
在山水之间,在空谷的回声中
石碑上,还有那颗轻盈之心

小舟在康河荡游
像摇篮,悠悠的与风琴接吻
这里流淌过很多玫瑰的声音
水草成了月光的脚印
当时间从最后一片纷飞的落叶中走过
落日匆忙躲进了你的袖口
归还给夜色。上帝把体温还给了志摩
在康桥,志摩就成了天穹上
一轮湾湾的永恒的新月

剑桥的时间蝗虫

在泰勒图书馆外面的街景中
秋风狂吞着被细雨卷起的灰尘
我站在斯蒂芬·霍金揭幕的原点
抬起头,凝视起正在爬行的时间蝗虫

饥渴的怪兽在游戏每一刻时光
咬着齿轮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它穿过设计师约翰·泰勒的灵魂
钟内同心同圆的缝隙发出来的蓝光
跨越了人世间万物沧桑的薄霜
成为一种隐喻的警示

时针向下,嘀嘀嗒嗒的摇摆中
与格林威治的时针重合
它高悬着永恒超拔的时空尺度
逝去的每一秒发出的厚重响声
就离死亡走近一步。在这里
人性的狂热、激情归于宁静
不均匀地运行如一个人的情绪
象征着缘起缘落的生命无常
死亡与消逝,成为神性的哲学问题

突然,我头顶飘落一片枯叶
幻觉中看见一座冰山在崩塌
还看见光耀千古的一轮高天朗月
暗示着生命与时间正穿越命运之光
时间在蝗虫的吞噬中悄然而逝
生命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如影如幻

人类要在时间蝗虫的寓意中
体悟苦难无法拒绝的困境
我们经历了生命的不能承受之痛
布满皱褶脸上也要露出尊严的笑靥
要知道,天人合一,自由在高处
在黑暗之外,在时空的玫瑰园里


三个在木板上午睡的木匠

透过若明若暗的光晕
我飘移在杂乱无章的装饰
工地上。墙根下,用目光 丈量着
三个灵魂与这个世界的距离。它们似乎是历史
与飞地的距离,是网络
与锯齿的距离,是暮色
与前额的距离。这三个
木匠在木板上午睡,裸露着
海藻似的身体,像三堆
刚熄灭的焰火。又如黑鸽子, 刚穿越黄昏,
最终落于房檐 。他们的一生,都爱着天空
和家园。这时,窗外吹进
一阵熏风,在抚摸着被他们弃置的皮囊,
似乎爱过一遍,再爱一遍。在飞地六月的
天空下,三个身体一同入睡
尽管裹着泥尘和木屑,但他们却睡醒了
一面青涩痴呆的镜子。他们的
呼噜声与教堂钟声一起,在枯萎
落日里,呼吸着创世记的木头香气


一颗荔枝是一颗太阳

五月。红红的五月啊
火焰也是甜蜜的

那一树沉甸甸的荔枝
淹没了雀鸟歌声
使闷热的乡间红光照耀

太阳的果实
熏风拂动绿意。田垄上有蚂蚁向上张望
五百颗荔枝,就是五百颗太阳

阳光的影子忽近忽远
诱人的爱在大地上放荡
遥远而混沌的乐园让人怀想

夏日正午。汗涔涔的山谷
烧灼的歌谣爬满树身
荔枝探着头
看火焰遍地跑
剥开太阳的壳
火焰里有冰凉
这是垂满荔枝的大地
我相信,火焰之中,必有甘露


关于哲学的门

也许,这是一个用灰色青砖
砌成的门,像诗人生殖
时光的子宫。泥土与烈火
糅合而成的墙壁,丰盈着
饱满又孤独的渴望。从这里
进出,我走向荫凉的空旷,徘徊于
尼采的光影之上。阔别故土
只为自由之故。仰望勺星,在南方
以南,在北方更北。它是一个
悬挂着人性桂冠的门。星子
在夜色里旋转出巨大的空洞
雀斑的词语,在淡然的
表情中,成了梦的渊源
人类与陌生的世界,就是演员
与道具的关系,当我逐渐
被黑夜吞噬,变成嘶哑的
乌鸦,就只能从门的缝隙间
看见想去的异地,就是谎言
消失的悼词或挽歌。上帝
和自由之间,只有一个门与
另一个门之间的距离

而当我打开另一本经典时
门里门外,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