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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

——致农民工:特殊的称呼,大写的人

2016-08-04 作者:郭栋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是位诗人,也是率真之人。出生在中原大地一个普通的乡村,思母念父,多少次挥手也告别不了家乡梧桐树的那片片生动。诗从年少至今一直温润着他的心。季节如约而至,春芽招遥萌发,大爱无形,他抚摸过祖母年老时在村口等他坐扁的石头;悄然而起,闲暇之余,也可能游历过山川、河海、乡野。西北之行,他写高原、草原、平原,高抒一腔情怀;写丽人汉妃轶史,回味历史沧桑;写乡村老树童年,默默吮吸滋养他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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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特殊的称呼,大写的人  ——题记

 

第一章:出走

 

西行的火车,爬过黄河

大雁塔,古城墙,晃动着

远了,远了

阳关,羌笛无音

 

麦积山佛像,裸露千年

骡马古道,黄土高坡,滚石戈壁

荒草,胡杨,沙漠上倔强着枯干

水管的水流,甘甜,甘甜

甘甜如平原上的颍水

是否清晰了千年

 

天水,衣冠冢,沉默着李广

月牙泉是不是叮咚响着

葡萄美酒夜光杯

定会盏盏醉倒征战的壮士

吐鲁番的热浪,翻卷着

翻卷着,大漠孤烟

黄土的瓦屋,近了

近了,圆顶的帐篷

 

在家,提起锄头

就是干不完的活,从初春到冬日

桥下:风吹着,晾着

偌大的城呀!让我干活吧

俺是闲不住的人呀

一天不流汗,心慌,憋屈

 

儿呀!別怪风沙弄迷了你的眼

你娘在脚手架下的窝棚里炒着萝卜菜哩

別闻,別闻,顺着街道

飘逸的腥膻,肉香四溢

儿呀,这是百米的脚手架呀

不是田地上的麦堆

也不是咱家的柴垛

柴垛旁,西瓜溜圆

 

哈蜜瓜车,香甜着走了

红萝卜,片片鲜红

坎儿井水,浸泡着水泥裹着的手

刺骨,娘的泪,滴着

一块块,一点点,暖热

 

阿尔泰山,昆仑山,天山

塔里木河,伊犁河旁

楼一层层高了

高了,一层层

额尔齐斯河中的倒影

霓虹灯的光弥满河床

 

郊外,树干支起的房屋

母亲,望着疲惫着的丈夫、儿子

土豆香味骤起,烫红的手甩着

菜香流满石桌

顺着雪山的沟坡

钻过门缝,穿过田野吹着、吹着

娘呀!风吹着,楼高了

儿长大了,一年又一年

 

北来的风,裹着雪粒

抽打通红的面颊

绿草衰败着,白了九月

胡杨,弯曲又伸直

野马,草原,放肆奔跑

羊群,转场,年复一年

古道,山鹰,扇动云霞

棉田,铺展,直达山崖

娘呀!你歇歇吧

堆积的棉垛,落满了雪花

歇歇吧!娘

丝绸之路,会有一天

丝绸会堆上您的床头

 

儿子我一天天高了

工头发钱了

入乡随俗,羊肉

从没进过嘴的辣水

就着洋葱,青稞酒

您的儿呀,醉了

娘:儿不心疼钱了

哈达,年夜儿为您戴上

娘:您别再偷偷抹泪了

别再提:奶奶的星月

儿子:一天天高了

祖母:又一个春节到了

 

诗外音:瘸马

 

所有的牲灵

都躲在了阴凉处

古铜色,堆满队长褶皱的脸

瘸马,蹒跚在长满杂草的土渠上

羞答答的走着,走着

添丁进口了

马比人重要的日子

一片桐叶遮不住的社员

张望,张望

 

瘸马,一匹母瘸马

神样的,走进牲口院

草香,豆香

弥满,弥满

 

瘸马,老牛,大叔从不落下鞭梢

犁头,吃力的晃动

比人拉时深了,虚了的地

地长庄稼了

白云,拂过麦田

也拂过麦场

躺在麦子上,星星格外的亮

牲口院,飘来烙馍的香

 

风吹雪化,滴答滴答

过了年节

就是麦苗泛青的初春

遍地虫声,和鸣

 

奶奶端出儿孙的口粮

生孩子的马

是娘,也得贴?

喂马的大叔,磕了个响头

一院山响

 

老了,老了

拉了一辈子犁的瘸马老了

老了的瘸马

一头栽在北寺沟里

 

队长抽着旱烟,宰猪的长刀

没有剥过马皮,屠夫的双眼

露着独有的凶光

谁也別想吃我老姐妹一口肉

一掌,抽掉了长孙的口水

小马呀,别哭了,奶奶活一天

年节的,都有你的草料

 

所有的孩儿加上,扺不上你的力大

权当多了一个孙子,多了一个孙子

老姐妹,走吧,走吧

来生,别再蜕成个牲口

我出嫁时头巾蒙上你的眼睛

别看你的儿孙

走吧!走吧!留个念想

 

十几个壮劳力一步一顿首

队长点着的纸钱

燃着,葬礼比前天走的老光棍

还肃穆,还庄严

 

北寺沟的庙后

多了一座坟莹

何时,长了一棵柿树

柿子,格外顶饥

霜打过,格外光鲜

 

 

第二章:谋生

 

梦绝之处,鹏城黄沙

红树林,招摇着

湿透的男女,飞溅着浪花

地球上的靓景,微缩成公园

 

姐姐:这不是村口的石桥

也不是奶奶的茅舍

奶奶的茅舍有黄橙橙的玉米

从秋挂到夏

沉甸甸在土坯墙上

 

没有雨淋着,没有风刮着

可容下一村人的厂房

 

你挨着我,我挤着她

太阳,好象落了

家里太阳落时,漫山晚霞

这西沉的太阳

在那呢?姐姐

灯亮了,一盏一盏

不是河水上的星星

这亮了的灯光,刺眼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的机器声

响着,响着,天将要亮了

 

姐:今天下班早

进城了,咱仍是乡下人

碎纸,酒瓶,破衣

遍地都是钱呀

海风,吹跑着杂物

追着,拾着,背着

堆满棚屋

 

夕阳无光,华灯初上

棕榈,绿了,橡叶,青了

软软的是沙滩,凉凉的是海水

一捆一捆,如捆扎的麦子

城里,也有收成

一毛一分,慢慢包起

家里,会多一块砖头,一个瓦片

 

娘:闺女让您搬进新居

新居:电扇转动

您不必再用芭蕉扇了

娘:我是对着城管笑了笑

可您的闺女不贱

他是城管,也是庄稼人

我断定:他是庄稼人

吆喝里,藏着的是乡下人的善意

 

妹妹:那微缩的景观

民俗,是民俗不是村

平原上,舒展的村庄

从古至今不曾微缩

摸一摸橡树,碰一碰木棉

荔枝,传说中的荔枝

一个个红了

老人:深邃,慈祥

满眼透着期望

妹妹:躺下和衣而眠

如土渠旁柿树下一般阴凉

 

海水:委屈着退去

红树林一片片没了

高楼林立,一幢一幢

疯了的城市,城市疯长

姐姐:別在校门口转悠了

孩子们都走完了,別再张望了

这不是家呀,土墙围着的教室

你儿读书的声音,甜着咱娘

颤巍巍牵着的,是你的儿,还有你闺女

妹子:你姐欠他(她)们一个拥抱

一碗热汤,仅是一碗热汤呀

 

別在球场上找了,音哑了,无人应

合欢树,浓荫

回宿舍吧,姐姐,只是那不是个真家

翻遍所有的衣兜,寄回所有的钱

姐姐泪水汪汪

儿呀!你是否记起过娘亲

娘亲,梦里牵着你的手

爬上山峦,山顶野花芬芳

笑醒又拭泪,惹得阿姨们抽抽答答

耸着肩,湿了衣衫

 

诗外音:家猫

 

古埃及,你是巴斯泰托

驯良而又好战的东方夫人

勇猛而不失高雅

何年,到了中央之国

院内院外,独霸天下

舅爷家的咪猫,产了三只

妗奶说:真喂不活了

孙儿们不愿让它分食不多的口粮

小猫来了,不再是高傲的公主

墙壁梁上,床下厨屋

抖动鬓毛,捍卫粮圈

十三岁时,从无离开过家的老猫

?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奶奶

奶奶夺过孙女嘴边的肉片

老猫吃力的咀咽,这最后的晚餐

 

 

第三章:闯关

 

过了长城,便是沙漠,草原

大哥:我落脚在了佳木斯

山,起伏着

三江,奔涌着

树,绵延着

翠绿,翠绿

翠绿着的是宝岛,魂牵梦绕

黑瞎子,咱的东极

 

黑水都督府,嘉木寺屯

流油的黑土

平展展的,大豆、稻谷、玉米

咱家的地,席般大小

这舒展的粮田,白山黑水

鱼儿:禾苗间游移

 

雪原,沼泽,冻土

拓荒的火,燃烧

有名或无名的人

倒卧着,匍匐着,僵硬着

雷电风霜,生命辉煌又逝去

浮雕无言,拓荒史诗

 

大哥,我不是拓荒人

咱是中原来的汉子

这圆橙橙的黄豆

运回去,豆浆四溢

哥:我是生意人了

哥:别怪弟丢了祖辈种田的手艺

 

东极的风吹着哆嗦

冻住了一声声吆喝

冰块般的豆腐

坚硬,甩不碎的石块

火苗,窜起

掌勺的手,不是锄头

烩面,越拉越长

豆腐越炖越香

三江的鱼和着面味

大哥:饭店开张了

老实巴交的农民

异乡人叫我老板

哥哥:我是老板么?

员工,是你弟妺,东北人叫婆娘

 

中原人,诚实

农民经营的生意,只求薄利

咱爷补锅的扁担还存在梁上吗?

他在祖母家的干店,转了几遍

咱奶每每谈起,老了依然含羞

补锅,也是生意

哥:我应该传承爷的基因

活命的营生,该叫生意

 

哥:我是农民工,可我也是老板了

只是,老板切菜的大刀啪啪作响

案板晃动,雪花扑不进的炕屋

溢满菜香,哥哥:我是老板

哥哥:叫我一声老板

咱祖祖辈辈都没出个生意人

嫂子:喊我一声:老板

这么远,别管我听不听的见

 

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样子

放心,颍水边来的孩子

我没欠过他们的工钱

年节的高梁酒

热得人人心跳脸红

只是,南村的后生

冷不丁亲了西街姑娘一口

我没看见,我装没看见

 

江风顺着江道吹来

六七月的不像中原

阴凉中透着思乡的惆怅

万人舞蹈

月明星稀,江平浪静

对岸,异国格外冷清

松香,缓缓袭来

大哥,咱家的玉米是否高了

豆子,是否日渐饱满

我儿该上学了

虽说是隔辈亲

也别让咱娘老是惯他

他是否还是时不时偷吃奶奶的鲜桃

只是你弟妺

昨晚又哭醒了

不是说是想她孩了

说是梦见咱奶了

 

大哥:老祖宗是不是神清气爽

那几只鸡该卖就卖了吧

别让她老是惦记  

天亮了,老板也得早起

早起,菜才光鲜

这北国的阳光,清晨也分外刺眼

 

诗外音:犟驴

 

老牛枯瘦着,一天天老了

瘸马走了,飘着雪花的黄昏

这拉着的犁,沉着,沉着

沉着,沉着,花就开了

风吹去了雪粒,麦苗返绿

挣不断的绳索,拽不倒的树

打个滚,抖落一身的倦意

蒙上眼睛吧!咱是驴呀

不看地,不看天

走呀走呀!夜夜走着圈圈

 

磨盘滚动,豆汁流淌

大叔别拽麦苗喂我了

那是来年的收成

也是娃们的口粮

就多喝一口浆水吧

队长又多添了几碗浆渣

豆腐渣垫饥,顶饿

可也让我心疼的慌

 

叔:别拿鞭子甩了

几十里的山坡,村道

天滑地湿,不也走了几十年

第一天进村,你只瞅了我一眼

小犟驴不入你的法眼

可每次看到巧匠王的高头大马

咱不也耸动毛鬃

 

队长、大叔商量了一晚

说是怕累着这个小伙

大叔,豆腐卖完咱搞个副业,

三里长的连坡岭,走,翻过山坡

数百辆的煤车,走不完的路

帮人拉坡坡,拉着的虽是毛毛分分

也是咱队儿孙的学费

婶子们少点歉疚的眼神

 

瘸马吐雾扬沙,踏地生威

伤感的古词也是西风瘦马

神童亦或仙童

倒骑的是肃穆高大的老牛

老牛枯瘦着,一天天老了

瘸马走了,飘着雪花的黄昏

 

队长托着下巴,沉思,似远古的谋士

烟味,熏走了山雀

未了,牵着瘸马的三儿

晃动着,晃动着,不情愿的出了寨门

雾水还没落尽了时候,榆叶上滚着水珠

我和老牛是队长用体壮的三儿换回的

驮了半辈子的瓷土

没见那是什么,一地金黄

小伙:五大三粗,套上了扎脖

下力,俺不怕

走山路的驴呀

麦场上转着圈圈

桐花迎春就开了

犟驴,要有犟的神韵

 

大叔的腰里鼓囊囊的

上头说是个啥尾巴,大叔哪有尾巴呀

一前一后,满街游斗

大叔戴的是纸糊的高帽

我披的是写着黑字的报纸

咱不就个犟驴么

别批了,一个驴不嫌那个丑

 

谁家老奶奶,趁人不留神

塞我一嘴嫩婉豆

老了,老了,独念着

何时如豆的油灯灭了

灭了的灯再不会灯火如豆

 

 

第四章:风景

 

风呀!吹动了身下的报纸

我柔软的床垫

背倚墙壁,想着若有似无的心事

招呼,叼着烟卷的同伴

眼神微睨,敞开的上衣

沾满粉尘,粉尘满衣

 

那个姑娘,目光散淡

嬉戏的少男少女

打闹着登上楼梯

姑娘呀!前天你好似房屋的主人

抹上角落里最后一片水泥

脸颊,贴上描了二年的作品

作品,耸立入云

咣当,拉上门的一刻

满脸决绝,刚毅

 

起风了,下雨了

散发零乱而洒脱

几瓶啤酒,花生米

清爽又惬意

蹲着,行人的脚步匆忙又急促

 

满街的灯光,闪着

亮着角角落落,光彩枝枝条条

是灯光,也是符号

别样的意蕴,雨水般

流着,丝丝缕缕

这是别人的城市

身处其中,城市的姿态

异样,陌生,隔漠,疏离

 

娘:儿想家了

工棚旧了,楼起了

崭新的百元大钞

包裹里,夹了两张

儿有钱了,您和俺爹

可要添件新衣

 

一年了,干了一年

你多少得给点钱呀!

家里,眼巴巴的是老婆、孩子

老板跑了,我对不起弟兄

给乡邻磕个头,走,上访去

咱是庄稼人,啥时告过状呀

走,不能白干,上访去

 

小时,我也是干活人

年三十了,我真无法了

民政局一人救济二百,当个路费

骂我吧,骂我吧

你们不骂我,我也骂我自己

我这个局长,是信访局长

你说的对,是无心无肺

走吧,別搭理他了

节后,还来找你

走罢,局长,你別光掉泪了

除夕了,鞭炮炸响

节后,又一个花草繁盛的春日

 

初二,老姑父来了

姑父今年我备着烟哩,一人一盒

天冷,你姑父也老了

前几年打工,落下了病根

别往脖里塞雪蛋

老姑姑求侄儿们啦

 

打打闹闹,节就完了

不跟你进城干活了

走:南水北调工程招人哩

走,走,走!田野咱熟悉

走,走,走!上工地

 

唿嗵,塌方了

刺猬,刺猬,刺猬哩!

软软的,挖出,抬走

刺猬哥,兄弟们对不起你呀

人死了,生分过的哥弟都来了

争钱,要钱!哥弟们比你活着时亲多了

再多的钱,你也不会花了

哥弟们拿着钱走了

那点纸钱,刺猬哥,你凑合着用吧

我的玩伴,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童年兄弟

老哥哥:值了

一渠清水流过你的坟头

不再凛冽的是活命的土地

 

诗外音:候鸟

 

冰川缓缓交替

生存,繁殖,迁徙

故土难离,难离故土

结群或独行

风吹着,雨打着,雷击着

迁徙,迁徙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巅倒着昼夜节律

不管春花与秋日

幼雏,呱呱坠地,呦呦待哺

爹妈忘了明、忘了夜

纵着,横着,天空划过鸣叫的一字

越冬地,繁殖地

海,山脉,阻隔

雁鸭,涉禽,欧林鸟

从南飞到北,迁徙,迁徙,从北飞到南

夕阳遮着的天幕

片片点点

循着万年的鸟道

高高低低

 

 

第五章:天问

 

是城,灯照着

光亮穿角落

日出而作,月升不息

挣钱的营生,忙里决不偷闲

不想故土那条条枝枝

 

夏,天是蒸笼

冬,地是冷窟

天热地冻

务工的人,无苦,无恨

 

一个工棚又一个工棚

一个城又一个城

走着,干着

是乡邻又不是乡邻

一天天,咋就成了亲弟兄

 

发钱了,工钱

吃着,喝着,醉着

不知不觉,泪湿了衣襟

问:你是谁?谁是你

哪是咱的家?何处是咱的根

 

妻子,洗脚店,笑吟吟

啥都是活儿,是营生

店铺前驻足

不进洗脚的门

婆娘呀!我不问,我不问

别慌着做饭

放心吧,儿女前,不吱一声

你别问,别问

要问,就不再虔诚

锤打沉默的太阳

天宫里,管它住的是不是天神

 

桥下,潮湿着

歌声悲怆

掉下的泪

为你,又岂是为你

旭日阳刚,褶皱的脸

不读你的荒凉

夕阳,流红

毕竟是夕阳

歌声悲怆

舞台,梦幻

等等,别离初心越飘越远

 

年少,渴求的大衣

辉煌的军装

一人唤你:大衣哥

那大衣呢

咱是种田人,雪飘风吹

那黄大衣呢

你是谁,再不是梁山好汉

娘亲,娘亲,庄田,庄田

 

晚霞映照天边

黄昏袅绕炊烟

又是一夏舞翩跹

阳光系着牵挂

忘了大衣,也忘了歌的悲怆

忘了,忘了,老祖宗

儿孙只听你的过往

说着,说着,睡吧

太爷爷,清晰着,高大,威严

 

诗外音:骡子

 

野合,生下了我们

称之为驴骡、马骡

人呀:非马非驴

我们是谁呀?

似驴的身,鸣驴的音

 

马有缰绳之灾,咱是铁打的人

灵敏,坚忍,耐重

最是那一晚山崩地裂

江河翻动,马那老哥哥病了

独身:拉着石沙

溃堤了,队长急了

大叔的鞭痕,临老鞭痕深深

鞭痕深深,俺不怨

淹着用儿孙口粮喂我的老奶奶

咱还是个知恩的畜牲

 

干活的性,纸样的命

再灵性咱也不能成为驾辕的马

空有一身力气

卑贱着杂交的根

 

祖宗:也曾是驮过不知哪朝哪代

哪个大写的男人

威严严,万人敌

乱箭射身,一跃数丈

祖宗救过坐江山人的命

族史上不写,不记

家训:只言过,不言功

 

只是:暗夜,孤灯,独影,自问

我是哪个族的魂?

不能传宗,不能接代

认了,祖宗认了

祖宗呀!我也认了

放心,我不会把一身蛮力

一腔热血带入孤单单的坟

 

 

第六章:身份

 

孩子:你父亲小时在学校门口,也抹过泪

那是你爷,手再哆嗦,也拿不出学费

玉米地,六七月,热

可它藏着换钱的果树

你再闹,我也办不来那个证呀

你甭光哭呀

收拾,收拾,回家读书

啥个季节撒啥个种

哪里的虫豸吃哪的虫

 

咱是庄稼人,咱交过公粮

咱是扣出嘴里的口粮接济过城里的人

半碗饭的情,能记你一辈子的恩

身份,身份,身份

別说那是一张薄薄的证

它代表你是野地的牲口或是人敬的龙种

 

牵上,城里草喂大的羊

走!走!走!

再不听城管的吆喝

再不受城里孩的嘲戏

羊儿:走,走,走!

抠一点泥土放嘴里

家乡的味道甜丝丝着舌尖

立春了,天还是冷

老祖宗,雕塑般的桥头等着

北风呼啸,残雪朴楞楞的在车道上滚

滚着,滚着,手就摸着了门头

摸着了门头,就该跳那个龙门

 

该放榜了

十二点的夜里有考生的院子,家家亮着灯

虽然离家远了点,还是一本

老天开眼了,再高兴也不敢惊醒老祖宗

院里站着,呵呵笑着

告诉我吧,高中了!你个龟孙

 

重孙儿呀,记着

把控自己的是身上的腿,脚底的心

天明,去北院看看那个闺女吧

女孩家的,再惦记,话也不出音

妈不让早恋!

问问她,偷偷给你爸送山花时有多大

站着说话不腰疼

年老了,最待见的是新人

月咋不落呢,天咋不亮呢

几步远的路进不了的门

她家的狗早就熟悉了

不叫,摇尾,兴奋

她娘亲热,她爹黑森森个人

哈哈,身份,身份

老祖宗,我记着了

把控自己的

是身上的腿,脚底的心

 

诗外音:蚂蚁

 

伸缩颚部,搬运泥沙

一点一点,筑起蚁穴

宽广着,地下皇宫

雨浸过,雪埋过,脚踏过

塌了,陷了!苦难中等着来春

 

延续后代:王子失了生命

女王脱掉翅膀,不再飞翔

骄傲的女王,孤单成遗孀

一口一口喂大着儿女

一生一世,没有伸直过身

 

苦难,凝成一个整体

巢深了,小宝宝的育婴室

口粮贮满库房

胸肌腹肌脚肌

伸展扛起超过自身400倍的食物

慢步河水之堤

蚂蚁弓起黑色的背

 

江面茫然,没有一只鸟儿飞翔

天水连天,河水暴涨

溢出的水,蚂蚁是生存着

抑或被河水吞没

江河奔流,亘涌千世

蚂蚁也是一生

小人物,也是大时代一个个的影子

 

 

第七章:庄园

 

这是家吗?自从六个月抱走

三年回了一次家

大槐树枝茂

不知多少年的泉眼涌着浪花

是家又不是家

旧屋,土院,寨沟呢

 

汪,汪,汪,汪!

祖宗太后般的走了

我是小黑呀,叫着,声似有实无

老祖宗回头,这是小黑吗?

小黑,苦着孙呀!人呢?

就你一只狗回来啦

知道了,知道了,想必遇到难处啦

拐棍杵地,大儿喏喏

明儿,让您孙子找去!

找到了,问他们个人话

 

磨豆腐的叔婶发了

大姑,三姑发了

二儿子,西装革履绅士出入酒店

只是时不时的坐在店外的石阶上

皱巴了西裤

烟灰,弹着,弹着

如弾进自家的沟渠

可每次回来,大伯总是怯怯的跟着

跟着,听着,听着,跟着

心就野了,大了

庄园,庄园,春节谁给的钱不再不接了

数年后分红

哼哼!不让你们施舍

 

老祖宗,嘟囔着

地不是地了,村不是村了

庄稼人摆弄个啥

不动的是院宅,连着的是庄园

我不比太后、贾母强多了

她们有空调,软床吗?

那个叫啥妃的,吃个荔枝

就冲着男人媚笑,丢人不?

 

儿呀,你娘也有不如人的呀

大观园的老太,孙儿,娇女缠腿

今年年节时,全家回来

谁也甭想拦我

老了,也要喝个烂醉

狗儿,汪,汪,汪!

马驹耸着耳朵

长舌,老祖宗的手上舔着

舔着、舔着

天暗了,老祖宗瞌睡了

雪飘着,年近了,近了

雪粒滚动,柔风频催

 

草地,荷兰样的风车

木屋,长廊,小桥,湖面

山石,河石,铺展着,遥远

迎春,连翘,刺梅

你方开罢它登场

 

疏影,遮不住水草

花海,红,黄,紫,绿

花样的地,彩飘成画

画挂山峦

 

山呀!是抱负,也是财富

胡蝶兰,郁金香,装点咱的农创园

祖传的果树不伐,老祖宗的口味

异域风情:芒果,柠檬,木瓜

阳光太大,开花难结果

环境,环境!习性,习性

人改变着,地改良着

 

凉了,桔杆,家粪卧堆发热

偶遇寒冬,温室再加一层

两屋之间,隔个细缝

人,树都有个水土不服

难离的故土,好奇的个性

 

乡下人城里谋生

周末,火龙果花落铺地

火龙里的花,夜里开着

这夜里的花是个啥味道

滑滑的,上桌,入口

脆脆的,爽爽的,成了谋生的营生

 

房子,奇特

墙体,门檐,天窗

是土味的,土味

才有忆念、追想

二层罗马柱厚重,庄严

异国情调,足不出国

游历江河大洋

乡村味道,缠绕祖辈的故土

晚上篝火,天幕摇红

 

诗外音:家狗

 

奶奶宠着我,哥哥抢的我生疼

末了,奶奶剥了个鸡蛋

这是咋着啦?

又不发烧,又没生病

院外刮起了风

 

这是哪呀?车飞着,人撞着

爸妈、哥姐,一家人一个屋

尾巴,摇!亲!兴奋

几天手都打我

姐:哥他不是个人

 

城里的狗真恨,俺不怯生

家狗,有山狗的野性

撕掉块皮,手掌大个疤

几天,好了,咱不骄病

 

只是那女的,躲着我,捂着嘴

娘:我不乱跑了,我不让人嫌弃

山狗,自有山狗的命

 

爹:你愁啥哩

娘:你愁啥哩

知了,知了,别办狗证了

花钱多!想我上辈狗

荒年,不争咱家口粮,溺水而亡

老祖宗:念花了眼,说破了嘴!

一只山狗不值得

哥:我偷吃了咱娘给爹剩下的馍

明天,別找我

走了,山泉,河溪,星月,江风

走了!走了!山狗走了,该走了

奶奶:早己牵着我的魂

 

 

第八章:异域

 

爸:您离开了家

儿子,踏上驶向异国的客船

浪高风急,没有橹浆,难以登岸

波士顿的码头,晃过几多旅人

三一教堂,哥德复式的古典

 

天,湛蓝

风,湿凉

幕墙上的影子,摇摆

儿虔诚的,还是北寺沟边庙宇

菩萨,千手千眼

慈悲,安详

 

往北

便是狂着的尼亚加拉瀑布

五湖的草地上

一只落单的天鹅

黎明的抚摸

儿不说孤独,荒凉

掏出珍藏包包,是一点泥土

倒进水里,烧滚,喝下

活人难呀!

儿飘飘的落脚在马里兰

 

淘金旧金山,并不是远古

山风中的帐篷,野风吹透

先辈:赤胸露背,藏几多哀伤

爸,妈:儿落脚在了马里兰

 

别寄钱了,城里的风也该凉了

勤工俭学,餐厅里跑堂

远处校长的洋房

山坡上神圣操场上

儿像在家盘腿而坐

翻烂的书本,没烂的壮志阳光般灿烂

 

月光:草地一片明亮,一片暗淡

咖啡馆只是路过,儿不多看一眼

老祖宗常说:太爷迷信

后辈多出读书人,积徳行善

坟地,人家的地边埂

雨中,修了又修

聚气,聚文人之气

不出日头,仍是一脸阳光

 

对话后,告别

过了子午线了

日月同辉,光亮透进舷窗

老祖宗,一面没见的太爷呀

您的后人回来啦

老祖宗说过,断了你的根,必失你的魂

我离故土越飞越近,离异域越飞越远

 

诗外音:山雀

 

毛色,斑杂着

不挑不捡,采食

山谷,丘陵,平地,荒原

栖息洞穴,屋檐

噪声,不求关切

警觉着飞上飞下

青虫,送儿口中

家兴族旺

 

代代相传的基因

不似家鸽、家鸡让人养着

土里刨食,草里捉虫

夜归家园,林间卧眠

卑微着,叽叽喳喳

戏闹世间,不须谁知

己悲,己欢,恬淡回甘

 

 

第九章:盛宴

 

庄园,老祖宗,烦了,念叨

旧屋,村舍

提着拐棍,戳打长子

数落着,讨要瓦屋土院

大白天的,讲着梦话

后院的大婶说:回光返照

说着,说着

老祖宗,满脸红晕!

重重孙媳妇

把狗娃、马驹抱来

别流泪,畜牲通人性

老姐妹:没福呀!早早的走了

拉了一辈子的犁

还不是为了咱队的儿孙

黑狗呀!你跳个啥子河哩

再荒年,也少不了你一块红薯皮

不答咋着,老姐姐得对起你们的家人

山后那几亩地,留着,永是马的吃食

狗儿们,活是咱家的狗,亡是咱家的魂

重孙儿们,拿纸提笔

立个字据,烧在我的坟茔

 

拿出我的体己钱

该见那个挑了一辈子补锅担子的人了

不准哭

哭:不是郭家的后生

一百多岁了

罪受过,福享了

不许哭:老妖精了

我走了,走了,走了

喜丧,老了好热闹

家伙儿操着、锣鼓伴着的村风

 

锣鼓响着,送着老祖宗

重侄媳:提着旧马灯

老祖宗:俺太爷等着您哩

脚小,走稳!天黑,亮灯

那飘渺的可是老祖宗的魂

似笑非笑的老祖宗

手摸着马驹狗儿,闭了眼睛

 

老祖宗,淡定,安祥

旧马灯引着

啥道老祖宗都走过,黄泉,黄泉

老祖宗,重重孙吹灭引路的灯

黄泉,黄泉!祖宗,祖宗!

不说近,不说远,本无恨本无怨

恨怨心生,本无恨本怨!

后生们记下了

太爷爷威严,老祖宗慈祥!

 

老祖宗成仙了,老祖宗成仙了!

要哭就哭吧

院内的是儿孙,院外的是乡邻

雪粒打着孝衣,屋檐凝着冰冷

 

老祖宗看饭

老祖宗看过饭了

拉桌,开饭

执事的拖着颤音

跑来跑去,端盘的儿孙

白孝衣拽洒了酒水

酒香充盈

艺人,格外卖力

唢呐吹着泪,吹着笑

舞台上端坐的是佘老太君

 

圣上,脸面凝重

斥着人,贬着人,杀着人

有谁懂他沉甸甸的皇冠

孤零零的心

朝堂上的威严

下堂后的痛

偌大的皇宫

妃嫔蔟拥

依然是寂寞晃荡的影

孤孤单单的身

冷恨中的话

哪一句该是假

哪一道圣旨方可真

 

老祖宗遗像,慈悲,安祥

贡品,满桌都是

马驹含悲,挣脱了缰绳

狗儿守着,灵前不吃不喝

盛宴,盛宴

天下,天下,

猪,马,牛,羊

天下,天下!百姓,百姓!

 

诗外音:风影

 

太阳辐射厚土之上

地热升腾

冷暖,温寒

撞击,来去无踪的是风

 

城里的风

热切而暴烈

村子的风

浩荡着,万里无痕

城市,放大了的村庄

上数几辈

谁不是乡下的人

风吹过城镇乡村

灵动的是人呀!

寸歩不离的是身后的影

一片一片土地,活着百姓

漫天风影,春和景明!

 

2016.8.6

 

 
牲畜:不是家人的家人

  上世纪,牲口比人重要。俺队有个瘸马,灰白色的瘸着腿,和一个老牛搭伴,耕犁着俺队二百多亩的土地,比人拉的犁犁的深。它生了四个小马驹,人们不知道它老的已经走不动了,一天傍晚,它一头栽在北寺沟里。

  在牲口院里,一大锅水沸腾着等它。它的儿子,一个不丑的小马驹留着泪,那留泪的眼神,几十年后仍是让我胆战心惊,屠夫找不到刀了,便满牲口院找,此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刀在马驹的身下!屠夫,也就是我北院的六叔,当他抽刀时,小马驹踢了他一下。最终,那把刀剥开了老马的皮!

  我家叔伯兄弟姐妹十二个,无劳力分口粮少,饿!奶奶说:孙子们,老马拉了一辈子的犁,它的肉你们再饿也不能吃,咱埋了!奶奶做主,把分给俺家的马肉埋了!

  这不是故事,是真的!我的老马呀,祖母用她初嫁时的红头巾蒙上了小马驹的眼睛。老马呀,你儿子含泪的眼睛,在我的心里亮堂了几十年!

  老马死后,俺队长就是俺队爷,把长大的小马卖了,因为两个牲口才能拉犁,买了一头小驴,一头老牛!

  小驴虽小,精神!白天拉犁,晚上拉磨磨豆腐。逢年过节,奶奶总是把俺家不多的口粮分给小驴一些,把它当做家庭一员,算是节日的盛宴。

  有时为了搞点副业,便牵着它帮助拉不动的煤车翻过方山的那个两里半的长坡,挣点钱,作为队里孩子们的学费!

  我那精神、豁达、乐观而有凄苦的毛驴呀!后来,死了!

  这也是真的,不是我编的故事!

  那时,人虽穷,也爱养个狗。我家有一个黄狗,是东乡拉煤的人因煤少等的天数太多,无食喂它,走不了而饿倒在东地,我父亲把它抱回家喂活了它。它高傲而又壮硕,虽是外来的,却敢斗。群狗咬它,它不怕,遍体鳞伤,仍是昂昂然吼叫。黄狗呀,你是我年少时挥之不去的骄傲。后来,说是怕有狂犬病伤人,实际上是人们实在没有粮食喂养它们了,全公社掀起了杀狗运动。奶奶把它带到德生伯家,让它看了吊死大黑狗的过程。它一生惟一的悲鸣声响满院落。尔后,不知所终。去了那里不知,黄狗,你去了那里?

  这也是真的,不是我编的故事!

  如今,农民,城来乡往,创造着历史,大写的人呀!

  古人的诗:或轻灵明快,或风雅雄健,或博大浑然,或峭拨逸宕,或精纯活泼,或落拓森严,或韵辙谨准,或高妙老成。我只是一农家后生,闲暇之余,捕捉些乡风村韵,谈着些年成的淡盈而己,犹如一面质差的圆镜,勉强照个人影罢了,写不出水晶般的诗句:明莹精微。不知哪朝哪代那个大家诗云:

  事如春梦了无痕!逝去的时光,若不以笔墨记之,便无踪影,岂不辜负了高天厚土。我写的那是诗吗?不是!

  五十多岁了,总爱回家,和童伴话说过往,过往,袅袅乡思,越飘越远!

  树下、月下,久远的时光,一个个辛劳一辈子的牲口,活过来了!它们是牲口,但又是家人。连童年的玩伴,有的也埋在了地下,坟头长满了荒草,想起它们,始有拙作:《盛宴》!

  盛宴,农民工的盛宴,盛世,民族的盛世!

  已过天命之年,写一点分行的文字:那是诗吗?不是!用文字追忆往昔,不是撵时髦,也不追逐名利。妻儿及众人的劝说,都是善意,我知!但人总应该有点自己的爱好,生活着是幸福的,工作着是美丽的!我真的无意触犯爱我、亲我以及对我好并规劝我的人!老了,就让我顺从我年少时的本心吧!大海,亘古,蚂蚁,微不足道,可也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大时代,小人物,也该有自我的所想所思。虽不能煮沸颍、汝水,可我的父老乡亲,黄河岸上煮沸了几千个春秋!还有不是家人的家人,牲畜,灵性的动物,他们也是家庭中的一员,和我们一道耕耘着农田。有时我真想对天发问:

   

   一匹衰败的瘦马奔至悬崖

  抖动鬃毛

  岸边的绿草

  是挑逗或是招摇

  孤独的歌者

  伫立路边

  那远逝的琴音

  是凝固或是飘散

  牧人的长鞭

  抽打水面

  那溅起的浪花

  是瞬间或是久远

  海上的白云

  随风摇曳

  那舞动的身姿

  是雕塑或是残片

  是不是一切坚固的东西都会毁灭

  是不是一切虚无的东西才会永存

 

  是为后记!!!

 

郭栋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