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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诗《飞翔》

2018-05-12 作者:曹树莹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诗人曹树莹诗歌选。

回忆即本性的背叛
因为昨天的本性并非本性
它只不过是虚无 去回忆即意味着不察看

 飞过去 鸟儿 飞过去 并教我飞过去

     ——费尔南多.佩索阿

 

 
保持适度的距离 之于我
或许是矜持 迟钝 或者是性情
不卑不亢 或者是智慧 一种哲学
对自己深刻的进入 所以钟声
不远也不近 沉闷而孤寂
或者是一种愚蠢 守着某种定式
总是让晨光叫醒疲惫的道场
而我的田园和棚舍是在鸡鸣之后
复归了生气 点燃了炊烟
道场与田园醒来的方式不同
但相互的渗透一直到了骨髓
这时候我仿佛是在一本书的扉页
看到了自己与道场并列的过去
我们互为邻居 中间是深深的沟壑
彼此的眺望成就空中的走廊
转背之后 月光塌陷 深渊呈现
萎缩的岁月连同软弱的尸骨
随风消失 不留一点儿痕迹
而我的视力  在闭目之后
才得以保全
 
2
 
我们彼此停留在历史的深处
两条道上的轮子咬住时光之肤
所有坚硬的已经成为台阶
只有柔软的变成闪耀的血液
我们在血液里看见自己的内心
正遭遇外面的世界
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使我们清晰地看清自己
同时也包括那些清空的房间
尽管时间被抽走 去养育
巨大的朝庭 多少卑微的灵魂
在幽深的后花园里等待太监送来
变态的温暖 所有的墙
现在都有所松动 从缝隙里
爬出来一些失去重量的图象
它们不断地涌现 又不断地退出
阳光帮助它们选择旅行的生活
如果你经历过 那一切
都不是你祖先空寂的往昔
而是你曾经拥有的实质的生活
 

 
世界上只有善胜王后这个女人
不用性交 不要男人的精液
就能怀上自己的孩子
这个女人是我们男人的劫难
那我们迷人的宝刀还能干什么
我们能浮起船舶的精液还能干什么
山野里那些发情的公牛
总是抽出埋在体内的那只热呼呼的
长剑 那么精准地劈下去
母牛比那个女人要妩媚受用得多
假若那么多美女我们不能享用
还不如变成一头跑遍满山的公牛
我们在自己的命里活得太累了
如果连女人都去呑日而孕
那我们应该怎样图解这个日字
还有什么日子可存放我们的痉挛
 

 
吃过五谷杂粮的汉子
脚板接过地气的女子
相拥就是电闪雷鸣干柴烈火
在水乳交融的深处成为彼此
共同捅开莲花宝库的大门
不久之后 就有相同基因的队伍
从门内一个个喷涌而出 成为新锐
这就是 日子
深刻而又摸得着的涵义
 

 
太监们依旧活在道经编撰的神话中
他们早已割掉的根已从手指上长出
丰满的唐朝虽然已经过去
宫殿之上仍然是胸器的天下
皇帝很忙 等待临幸的妃子越来越多
太监的爪子不失时机地派上了用场
后宫总是浮皮潦草地传出浅陋的笑声
那些奶子被狠狠地捏过狠狠地揉过
甚至太监的眼睛在上面磨出了老茧
然而虚弱的天空从来下不了一滴雨
柔软的云彩也变不成一根硬朗的电炷
她们从未尝过淋漓酣畅的滋味
可怜的宫女在想象中度日如年
一朵花没有雨露的滋润
凋谢只是瞬间的事
宫中那些女人都是开败之花
所谓呑日就能怀孕的谎言
其实是一杯自我搔首弄姿的毒药
她们在高墙内一边等待
一边抚摸着日渐干瘪的乳房
发黄的脸庞飘出镜子之外
 
6
 
我从未在道经里跋涉 远眺武当的
道场 已被真武大帝改变了模样
一场现代的暴风骤雨 把古代的水墨
冲刷得干干净净 可我推开门窗
仍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景象
那块红色的土壤是他出生时
母亲临盆的鮮血浸染而成
如果细读道经 还能拂落
一些遮蔽历史真相的尘埃
我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
同时也不否认 我在所爱的女人
身上的劳作 比干别的事情更投入
也更忘形 唯有这种重复远离了枯燥
使人血脉喷张 四肢扭结或伸展
心脏加速跳动进入人间的天堂
我无意在这里冒犯大帝或者道经
只想说 我成群的儿女
都是我辛苦劳累的结果
我的女人如果没有我塞满她的身体
她湿润的阴道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
那么善胜王后是谁 呑日而孕
应该有我作为一个农夫的解释
所谓呑日 决不是呑下日头
呑在这里是一个智慧的形容词
既夸张还有速度 充分展示了
中国古代文化的含蓄和意蕴 而日
在这里不是名词 而是一个动词
结构由两个口组成 其作用是
上面的口用来接吻 下面的口用来呑食
这种迫不及待呈现得十分传神
就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 看见火腿
来不及细嚼慢咽 就一口囫囵呑下
 

 
在古代 男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江山
随后就有成群结队的美人 可以领到府上
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子和小妾 还可以把意愿
托付给灯笼 谁门前的灯笼红了
谁就拥有了一夜的云雨
现在有些人把叹气变成了惆怅
为什么自己不活在明朝
那时候唐诗宋词都已经走远
只要敲敲回车键 不用平平仄仄
也不须押韵 那分行的文字
就能叫做诗了 就能变成
颠鸾倒凤之夜的通行证
然后嘶哑地喊着爱江山更爱美人
还用刚刚摸过女人胸脯的手
发一条微博 用发霉的腥味
告诉渴望中的弟兄 鱼和熊掌可以兼得
真武大帝似乎也会上网
他在这条微博下面写下如此感悟
───我不爱江山 也不爱美人
请允许我修仙 允许我活在自己的梦里
人啊 都是现实的宠儿 历史的尖埃
拿起就是放弃 放下就是拿起
选择与放弃其实是命运在搏奕
选择不一定成功 放弃不一定失败
得与不得 是一场劫难的虚与实
而疼痛就有了重与轻的区别
心情就有了蓝天白云和阴风冷雨之分
如果你的世界自己不能将其展开
就是神仙也爱莫能助
假若奴隶挣脱不了身上的枷锁
帝王不断死在日益委缩的牌图
只有在我的道场上诵经的人
或许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们一边食着人间烟火 一边用
梦中的第三只眼 仔细分辨出
尘埃游移的起点和鹰翅刮起的旋风
它们之间南辕北辙 风马牛不相及
 

 
有很多月光薄如蝉翼的夜晚
我的篱笆墙之外是永远固执的宁静
其实守着这份月光就是一种抵达
还在哪里能听到大地的心跳和呼吸
尽管经验老到的香火在入迷地闪烁
也不能证实它的虔诚有多么纯粹
如果只守着香缽能使土地长出庄稼
那我的肩膀 胳膊 肌肉和汗水
对无边的土地还有什么意义
让一个农夫的膝盖频繁地跪拜
就别指望我的粮食再长出钙来
你们吃了我种的粮食
膝盖会更加弯曲 并且昂不起头颅
宁静是生活中的一抹清涧
那是彩虹的下榻之处
镜子之外才有纷乱无常的脚步
炙手可热的风烘烤着不知所措的麦苗
集体的颓废曾拒绝了众蝉的提醒
唯在镜子之中 阻截了乌鸦的歌唱
一些会思索的小草悄悄地钻出地面
我的满腔热血海一样澎湃
为了保持它长久的潮汐
现在竟如白霜一样淡定
 
9
 
我是一个早已逝去的农夫
偶然在岁月的背面看见了我的昨天
很多人在道场上洗着发黑的肠子
在祖先的血液里寻找丢失的股份
那时真武还是一个白衣少年
他飘散的头发掠过长路万里的风风雨雨
返程的时候在我的茅屋里歇脚
没想到我们的对话被麻雀进行了录音
传播在朝廷 遭殃在山野
我的茅屋几次烧成灰烬 春雨之后
新的茅屋像一朵白色的蘑菇
含一缕腥风 沫几番血雨
枯枯荣荣 大地收留了我的根
我的命总在春风里摇曳
红尘之下总有一些顽皮的子孙
他们用弹弓射出许多迟到的石子
麻雀在高枝上跳跃 它们知道
曾经的对话时空已经变换
许多人在香火的烟雾中没有
回来之前 在早晨的史书没有打开
之前 它们是绝对安全的
还可以借助秋天颓废的树叶
隐藏在一棵树高高的贵冠
 
10
 
农夫:
你作为人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作为神的时候离我很远
真武:
你种田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思索的时候离我很远
农夫:
你拒绝王位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摆起香炉的时候离我很远
真武:
你代表气候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月光反照的时候离我很远
农夫:
你一心向道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得道成仙的时候离我很远
真武:
你颠沛流离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酒足饭饱的时候离我很远
农夫:
你拍马远行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攀在云梯的时候离我很远
真武:
你为水草哭泣的时候离我很近
你为鸡毛打斗的时候离我很远
农夫:
帮助鯉鱼完成一次龙门之跳
你说是离你很近还是离你很远
真武:
我是神仙绝不涉及情感的远近
只从河的表面去判断河的深浅
农夫:
明日我要为你烧一柱大香
祝你在天上做神仙 不要下凡
 
11
 
这已经不是我一个农夫的命运
我在很黑的夜晚才想念白日
正如你在白日惦记黑夜的波涛
一个没有翅膀的人想成为一只小鸟
一只小鸟却因为翅膀送出了性命
一个没有做过皇帝的人看不清王宫的巫术
而一个巫师也只敢对民间的秘密闪烁其辞
在高高的殿堂却有低声的叹息
而低矮的茅屋再不见煮酒的壮士
白雪一直延伸到大路尽头
一直通向武当古老的道场
那么还有什么更远的地方可看呢
拔地而起的山峰逼退了你的目光
此刻你想起逝去的美人
你连她的小手也没有拉住
而她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用渐渐发黄的梦境屏蔽了惬意的呢喃
你还能在夜里提一篮冬日的月亮
静静地等她转过身来 照亮一级级石阶
送她回到诗词格赋的院落
帮她扶正被风弄歪的韵律吗
我在你们的身上延长我的肉体
你们在我的身上得到疾病和疼痛
我们通过武当而知晓了自己
人与神 其实是一把扇子的两面
翻手为云的未必就是人
覆手为雨的也未必就是神
我们的来路不同
看看我们为什么大难不死
而且还能像钉子一样站在大地上
兄弟 我们都是自己的神啊
 
12
 
如果你在太和宫还没有转身
你就慢慢地走向天柱峰
那里是天宫和人间的分界处
你能看到六百年前的那场大雪
下得汹涌澎湃 如果你再留意一些
你能看到朱棣发动靖难之变的手势
铁色的队伍隐藏在纷飞的雪后
其中的一些脚步走出了队列
彷徨只是短暂的 到底是什么
染红了满山的梅花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时间已经改写
朝廷已经换人
随着桃花流水的消失
新的史书已经远离了旧的血腥
有的人进去 也有人出来
直到跃上太和宫 他们在
钟声里读着自己的家谱
皇权与神权在这里完美呈现
浮尘中有星辰 星辰中有浮尘
有谁能在历史上看见自己
他所看到的一定是边缘的马蹄
带着发黄的密令跑进了黑夜
黑夜的包容性就像一个巨大的休止符
一觉醒来世界又是一个模样
真武作为神的地位更加座实
神被人利用 神从来不会吃亏
所谓皇家道场就成了自己的俱乐部
神讲究公平正义 利益岂能白占
所以神就呼风唤雨 虽然该下时未下
不要下时偏下了 老百姓忙乎的时候
哪里还有力气管天上的事情
只有那连绵而至的大雪
最懂得民心 在给庄稼披件棉袄的时候
还不忘适时掩埋那些真实的信息
如果你真的翻开了史书
一定小心些 不要随便去触摸
那面冷得发烫的白雪的插页
 
13
 
啊 你是一尊神吗
神离开人间烟火而行走
在神龛里接受膜拜 在香火中娱乐生命
所有的风霜雨雪都与神无关
他们在自己的八卦中掌控未来
并用神学打造一批只会念经的公民
他们在被遮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甚至没有人能够真正地痛哭
似乎他们真的来自某些神仙之后
梦境里总是站在先辈清晰的背影
如果他们未能走向理想的彼岸
那就使彼岸消失 如果道路漫长
那就将道路装上火箭
白云挡住了视线 那就扫清白云
让天狗成为向导 扶摇直上
神就是一种远古的平衡
并在宗教的烟雾中不断重塑自己
在走向现代的时候
还能用图腾的具象
打开渐渐关闭的天空
 
14
 
如果在天柱峰还不知道
自己是神还是人
那还指望什么呢 那么高的地方
都不能完成你的眺望 你已经
消失的岁月 是真实的大海
还是虚幻的云烟 扎人的荆棘
你所有的日子 是否有深渊
迷雾 陷阱 是否有泡沫 尘埃
彩虹 如果你是一个人 你会从
一滴水感受世界的重量
从一片雪花认清人的脸庞
从一缕烟尘洞穿纷纭的世事
透过眯缝的眼睛看到炽烈的火焰
这就是了 是一个人了
那你就一步步向下 把步伐走实
不要一个跟头栽下深渊
当然你可以回眸 重新品味
远去的白云 在雾里看看鲜花
对着镜子数数岁月 踩着山路
弹一弹琵琶 万山若有回声
忽隐忽现的是你过去的岁月
如果山涧真的飘过来一支山歌
那你一定要顺着那美妙的旋律
寻找山的魂魄 甚至用头颅撞向
形如海岸的大山 用知悉地上所有
秘密的脚步 去完成一次
惊心动魄的飞翔
 
   2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