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地方呆久了（组诗）

从前的衣物

小河是一件青色的丝绸
穿在身上凉爽
柔软，还能帮你遮羞

秋天的稻草，金黄
是最环保的羽绒服
保暖，透气
寒冬腊月，我常用它救急

雪，是一套漂亮的白袍
好看，但不暖和
穿上它
显摆，你会冻得瑟瑟发抖


奶奶的棺材

六十大寿，儿女们便为她掴好了棺材
上好的木材，红彤彤的油漆
像一间漂亮的房屋

一直等了三十多年
棺材的油漆剥落，木板裂了缝
被老鼠啃得豁豁牙牙
奶奶才住进去，不是平躺在里面
舒舒服服，而是化成一包灰
住在里面，棺材显得又大又空


老井

一口老井的出路
不在脚下，而在头顶

老井使劲往下蹲
你用力向上提

生活，才能有
一桶桶的清澈和甘美


生存提示

你们只看见老梧桐树
枝繁叶茂，浓荫匝地
坐在下面纳凉
听枝头蝉歌
吹着微风，喝着甜品
打一个小盹
夏天便过去一半

可你们是否看见老梧桐树
为此，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一切像没有发生

此刻，落日像一个柔弱的女子
被拖下山，拖进一片黑漆漆的树林
我们眼睁睁看着
无能为力，有人心安理得
有人整夜担心
有人掏出手机，不知向谁报警
第二天，太阳回来了
一切像没有发生


蝶和爱美的女孩

爱美，单衣薄衫
这一点，多么像年轻女孩

不，是年轻女孩
模仿了它
蝶一样，在深秋的草地上飞


故乡

一个公鸡跳上树杈，对你大呼小叫的地方
一个人吃肉，狗能分享骨头的地方
一个老牛把耕地，拖在屁股后面的地方
一个麻雀把夜叫亮，乌鸦又把天叫黑的地方
一个小河从里到外，把村子缠绕的地方
一个有童年味道，让你做梦又梦醒的地方
一个有晒干稻草，夜夜按摩你脊背和腰椎的地方
一个你的乳名，像鞭炮一样炸响的地方
一个有父母之绳，拴着你的心和灵魂的地方


深潭

从深潭边路过时
我下到深潭里，洗涤我的肉身
洗爽了，我爬起来
继续攀向崖顶
两步一台阶，五步一折弯
到崖顶后，向下俯瞰
我看见我又跌进了深潭
深潭碧波荡漾
这一回，我用它洗涤我的灵魂


这一块土地

这一块土地，我要守护着
不让牛羊到这儿吃草
不让猪狗在这儿撒尿拉屎
不让镰刀碰破它一点皮
不让犁锄伤它一根筋，动它一根骨头
让它一直荒芜着
不受丝毫污染，像一个处子
它不是风水宝地
只是干净，只有干净的泥土
才能让高尚的灵魂安眠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
你会成为那个地方活动的一部分
你走动时，晃动着那个地方的影子
你说话，仿佛那个地方在发声
一个敏感的人
能从你身上，闻到那个地方的味道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骨头里
有那个地方的钙质
你和那个地方，互为命运，互为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