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许多痛都喊不出来（组诗）

 
温习
 
草地上，马在大口咀嚼月光
露珠凝结，滚落
湿了毡房，也湿了歌唱的喉咙
 
星星都藏在海底
水鸟昏沉，一如此刻的渔船
掺着酒香消解沿岸的疲惫
 
城市的路灯和乡间小路
醒着。连同月下的草原与大海
跳跃于黑白键上
 
十指窘迫。这夜晚
不知道有多少耳朵醒着，在偷听
深一脚浅一脚的跫音
门窗紧闭，哪能
不透漏一点风声
 
独夜行
 
夜深不见底
在堕入无尽黑暗的虚空中
没有藤蔓
没有危岩，没有
能充当抓手的一切物什
 
远处若有若无的光也消失殆尽
凭借肢体记忆机械地行走
天地一色，自己用力跺地发出响声
来驱散内心的恐惧
 
我多像一条狗
孤独地走
在寂静的世界
找不到相应和的犬吠
 
被风漂洗的河水
 
走过许多城市和乡村
见到的每一条河都像
又没有那一条能成为她
即便也叫作长河
 
从油菜花稻花间流过
把两岸漂洗得清爽明净
把姐姐漂洗得落落大方
的小河
属于每一个八九点的阳光
钟情每一个春天
和来来往往的浣衣女子
 
多年后，在河水里再也打捞不到
浣衣时的欢笑
抖衣服时散落的水雾
无法附着在历经沧桑的脸上
红色的彼岸花杳无踪迹
与棒槌在石板上的敲击声一起消遁
 
每逢春天，风还在
日夜漂洗着河水
长河漂洗着两岸的村庄和花香
越来越发白的不只是水流
还有老屋里微弱的呻吟
和声声叹息
 
这些年，许多痛都喊不出来
 
修剪旁逸斜出的情节
落得一地凄凉
旧伤疤，阴雨到来前开始发痒
天晴又开始长草
这具被剃净肉的骨架
夜里偶尔蹿起几道磷火
在角落，过气的绿植
颠簸中叶子已不剩几片
盛不下阳光，和大滴雨露
 
这些年，一次次死去
埋在荒坡上
在春天又复活，痛还在体内
而这许多的痛又
总是喊不出来
 
你说你是粒尘埃
 
起于何处，终于何处
既然无人挂怀，又何必
执念。芸芸众生
发出声响的与悄无声息的
都曾来过，只是证明
曾经来过
 
山间的野菊花在深秋
呼吁，呐喊，甚至慷慨悲歌
并不比清晨的露珠，犄角旮旯的的虫鸣
夜归人的疲惫身影
更绚烂多少，在纵横交错的时空里
占据一个微不足道的点
 
每一片土壤都适合播种
每一个季节都值得盼望
每一粒尘埃放大后都是一生无法达到的远方
而你，只是缩小了的巨人
沦落尘世，无声无息
且自悲欣。然而
苍穹之下，谁不是一粒尘埃？
 
声声慢
 
读懂一个人
需要去吹吹他过的风
淋一场他淋过的雨
走近你，须趁着这深秋
草木摇落，仰头已无可抓取
 
这一字一顿的吟哦
酒是凉的，泪是凉的
一路遭遇的人情何其凉薄
窗外袭来的阵阵寒意
不得不用心一点点捂热
否则，天亮怎么出发？
 
南飞的雁阵空留满天悲怆
经过的村庄
蜷缩在寒夜里的人啊
一声鸣叫一阵心悸
遥送着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