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都匀布依族作家散文作品小辑

感受母爱的格局(节选)
●田应武
与我同年代的大多数人在童年或者少年时代,多有被父母教育性打骂的经历。我这样的经历发生在我11岁到13岁期间。
我父亲推崇“棍棒出好人”的教育原则,不过其方式是一个大耳光。大多发生在我和人打架时,只要他发现了,我的脸上就是一个巴掌或者指痕印记,青肿或者出血就立竿见影。为此,母亲常和父亲吵架。理由是:为什么不打屁股?打脸会把人打傻的。
我母亲的教育方式是打屁股,其他地方一概不碰。因为打屁股只痛皮肉不伤骨头。在我的记忆中,我一共被打过三次。
第一次应该是1962年的时候,那时中国正处于三年自然灾害的“粮食过关”。我和小伙伴朱朝荣一起偷他们家的凉分籽卖给他的母亲。凉粉籽是一种植物,把它添水进行加工以后形成固态,放上糖,就成为人们喜爱的清凉饮料。朱家是以卖凉粉作为家庭收入的,所以朱妈妈很高兴我为她提供货源。我们得手后一起拿这些钱去买小人书。买够20本后,就到街上去摆摊子,出租给喜欢看书的人。每次看一本交两分钱,一个星期可以挣近4元钱。
好景不长,几天后被我母亲发现了。我被抓到家里,刚跪下,屁股就挨了一鞭子和一顿责骂。最终,我大概分到的3块钱被拿去还给朱妈妈。
我母亲责骂我,人再穷也不能去偷东西呀。我们布依族有这一句俗话“天天落客不穷,夜夜做贼不富”,为什么不懂?从那以后我还真不敢再去当小偷了。
第二次被打,是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破坏晚自习的秩序,被老师家访了。我偷偷骂了一句“狂什么?还不是地主家的姑娘,有什么资格让我叫她做姨妈”。谁想被我母亲听到了。结果当然是一鞭子伴随一通话:
“你怎么敢骂老师呢?地主家的小姑娘又怎么样呢?他父母是地主,她也是地主呀?”“按照你的说法,每一个当老师的人都要被你骂了?这些老师家如果不是地主,不是资本家,哪有钱供他们去读书?他们不读书。又怎么成为老师教你们呢?不敬重老师。以后你就不会有出息的。”
第三次被打,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成了学校的三好学生,并被评为少先队的大队委。
当时,少先队的编制是班为中队,校为大队。干部标志是一个巴掌大的白牌子上的红杠杠:一条杠是小队长,由小组长担任;两条杠是中队长,由班长担任;三条杠的属于学校领导级别的了:一个大队长,若干个大队委(由每个班选出一个担任)。
母亲很高兴,特地为我做了一条西装短裤,还请人到上海帮我买了一双皮鞋。一配上白衬衣,我真的很神气。结果不到半个月,我与伙伴们到河里面去游泳时,一只皮鞋被人偷偷的扔掉了。当我拿着剩下的一只皮鞋赤着脚回到家里时,母亲很生气。我还没有跪下,屁股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虽然不是鞭子,但是,真的把我打痛了。
我听到母亲骂了我一句,“你这个败家子呀!你以为这双皮鞋来得那样‘撇脱’(容易)?6块钱呀!你等于丢了30斤米票呀!”然后,她就哭了。因为当时父母亲的月工资很低,两人一共才51块。
上世纪60年代,城市居民的粮食是定量供应,大人每月24斤米,小孩每月18斤,每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只能从黑市购买粮票,再到粮店买粮。粮店米价一斤一毛钱,每斤粮票是两毛钱。当时粮票也很难买到,因为贩卖粮票是投机倒把的违法行为。如果被市场管理委员会抓到,就要被处罚。黑市米也很难买到,最贵的时候,黑市一斤米达到8毛钱。所以野菜、树子油、槐树花以及各类蔬菜都成为了粮食的辅助物。当时冠名为“代用品”。
我当然知道家里的经济困难情况,表示将利用暑假去打临工挣钱帮助家里。母亲不准,她说暑假必须好好复习,家里再穷,也不能让你去挣钱。
从那以后,为了增加收入,我母亲每天晚上帮学校的一些老师洗衣服,从中收取劳务费。每套衣服有一角钱的酬金。母亲平均每天晚上洗五套衣服,一个月就有15块钱。可惜这个情况只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中国1964年底开始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我母亲的这笔额外收入也被割掉了。
读小学六年级时,我的同班同学袁华军因为家里困难,被招工到甘肃省的一个测绘队上班。他动员我一起去,我母亲得知后断然拒绝。她说我们家还没有穷到没钱读书去工作的程度。她严肃地说,“你必须准备考中学,读完中学,一定要读到大学才行。要不然你就不是我的好崽。”
按现代人身高的标准,当年的母亲实在是一个弱女子。她的身高约1.5米,她谋生的扁担却有1.2米长。她曾经表示,“我不信我的扁担头磨不出我家出两个三个大学生来。”可惜,由于不可抗拒的社会原因,我们家最终只出了一个半大学生。我是半个大学生,因为是函授大学毕业;另一个是1964年才出生的我的小妹妹,她是正牌的大学毕业生。我的姐姐中专毕业,大妹是初中毕业。这些都是由于文革造成的呀。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抗力,对母亲来说,却是终生的遗憾。不过她也经常自我解嘲似的安慰自己。“我家老大虽然没有读到大学,但是她是正牌的中专毕业生,还是大学的会计师;我家老三虽然没有读到大学,但是她开了一家物业公司,管五六个小区,自己当老板。比起别人家来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知足得很。”
2003年,我将桂林旅游专科学校聘请我为客座教授的聘书出示给母亲,并且告诉她,我上课按每课时60元钱计算,我的一节课是3个课时,报酬是180元时,她才笑了,她以为我真的成为了大学教授。当然,聘书是真的。但是,教授仍然是杂牌的。毕竟聘期只是一年,真正的是临时工。
2013年,她听说我去石家庄和北京洽谈两个剧本的合作,得知其中一个剧本的意向售价达到40万元之多,她乐坏了。但最终因各种原因无果而终,她一边报怨对方“有眼不识金镶玉”没有眼光,一边安慰我,甚至开玩笑地说,“要自己有钱才硬气,你多挣点钱,黄金不怕泥土埋,以后有钱自己干。”2016年,我的两部小说出版发行了,她脸上立即呈现出一副扬眉吐气,非常自豪的神态:“我家终于出一个文化人了。”

作者简介:田应武,布依族,博客昵称法坛天眼,1950年10月16日生,都匀市人,现居广西桂林。中文大专学历。曾经当过知青、军人、教师、企业管理干部。30多年来,身为法律人的作者,站在法坛上,却是以一个文化人的眼光,看待和思考自己经办的上千个案件。于是萌生创作系列法律小说、系列剧《平民大律师》和报告文学的计划,从律师执业的角度,用文学作品的形式,展开中国司法制度的全貌,并籍此思考和探索社会人生。公开出版有长篇小说《法坛精英》《我本无罪》,与投资单位洽谈拍摄剧本有《法坛情缘》《爱,为了明天的太阳》(青少年预防犯罪题材),著有报告文学集《蒙冤者和他们背后的故事》和诗集《律魂颂·高山流水》待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都匀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永松健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桂林市雅园书画院顾问。
母亲的豆腐(节选)
●黄家荣
一
从出生,活到五六十岁,一日三餐,也不知吃进多少食物,吃过多少品种,尝遍多少风味,换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而对我来说,其他一切也是模糊不清,但唯有豆腐这一食品,我是始终记得很清楚的。仿佛我这一生吃的菜肴就只有豆腐一样。豆腐是我一生的最爱。这种情愫早已镌刻在我的骨子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永远不会消失,直到生命的终结。
这么多年来,凡在家吃饭,餐桌上必有豆腐,在外就餐,只要有条件,必点“家常豆腐”或者“白菜豆腐汤”。凡与我较熟或较亲近的人,无人不知,常调侃我是豆腐的忠实粉丝。
我在童年的时候认识了豆腐,并且知道豆腐是怎样从黄豆变成的。深受西方饮食文化的影响,现在的人,从城市到乡村,孩子们的心目中满是德国的薯片、法国的牛排、美国炸鸡腿、新奥尔良烤鸡翅、日本的海鲜等等。中国的豆腐于他们是不屑的。殊不知,豆腐是中国传统饮食文化中的不可忽略的一具瑰宝。据《本草纲目》记载,豆腐是汉初淮南王刘安发明的,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宋代朱熹的《豆腐诗》云,“种豆豆苒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王术,安坐获泉布”便是一个佐证。后来随着时代的演进,豆腐的制作工艺趋于成熟,豆腐这一菜肴便在历代的宫廷和民间食谱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宫廷的御宴,还是文人雅士的餐桌,或是寻常百姓家的待客席上,都少不了豆腐的身影。历代名人表达对豆腐的喜爱和赞美的诗句脍炙人口的也不少,如唐代李白的“豆腐如雪,飘逸如诗”,白居易的“酒中存豆腐,更添几分趣”,宋代陆游的“豆腐一盘佐酒菜,逍遥自在赛神仙”。元代郑允端的“色比土酥净,香逾石髓坚。味之有余美,五食勿与传”,清代李调元的“划为玉段截肪肥”。到了唐朝初期传入日本,直到二十世纪初,传遍了整个欧美,便有了英文的舶来词“tofu”。由此可见,豆腐的出现,是中国人民智慧的结晶,也是中国饮食文化对世界文化的一大贡献。每想到这一点,像我这种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心中就会涌起一种满满的自豪感。现如今,各种山珍海味,美馔佳肴,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而豆腐已平常不过了,难以再登大雅之堂,豆腐默默地存在于民间,既和普通百姓常相见,又往往被忽略。
二
我们几兄妹出生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出生在那贫寒落后的乡村。因此我们最清楚,豆腐,那时候在那个地方是了不得的。无论哪家有红白喜事,豆腐是独挡一面的主打菜。用肉食招待客人,那是生活优越的少数人家的待客方式,而大多数的普通人家,豆腐却是待客的尚品了。我母亲嫁给父亲,是从偏僻的布依山村来到了相对发达的杂居的乡场上,最初是不会做豆腐的。外婆早逝,她十来岁就成了没娘的寡崽,与姑婆相依为命(外祖父为了糊口在外行走江湖)。在那种小地方当然是没人教她做豆腐的,就连汉话都说得不太明白。自从嫁到这乡场上,自从生了我哥,我姐,她才明白,光有力气干农活是远远不够的。要操持好这个家,维持得下全家人的生计,许多持家的本领是要学会的。我母亲是个性格开朗,手脚勤快,又乐于助人的人。但凡场坝上有哪家操办红白喜事,都必定有我母亲忙前忙后的身影,洗碗洗菜,生火做饭,磨豆浆,帮厨房,哪里有需要,她就出现在哪里,从不挑肥捡瘦。这样很多中老年人都乐意叫她一起做事,也乐意不耐其烦地教她做事的方法。一来二去,我母亲就在这辛劳的繁忙中学到了许多的持家做事的本领,其中做豆腐后来还成了她的拿手好戏。再后来的日子里,母亲在奶奶以及其他邻里长辈的悉心指教下,如清明节的棉花粑、四月八的花米饭、端午节的灰粽子、六月六的黄糕粑、七月半的吊浆粑、九月重阳的牛耳朵粑等等样样精通,样式和味道样样超群。母亲也因此被街坊寨邻的老人们赞称她“能干嫂”。我们五个儿女也因为有个能干的母亲而倍感自豪和骄傲。虽然我家人口多,负担重,但在我母亲的打理和操持下,也还算过的凑合,苦中有甜,忧中有乐。那时,每逢过节,是我们这些孩子最期待、最幸福的日子。不管有多困难,因为这一天,母亲都要千方百计让我们这一大家子饱餐到她亲手制作的美食。特别是每年的夏天,新打的黄豆一收进家门,母亲就取出三碗经她收拾得干干净净、黄灿灿的新豆子倒入木盒里,然后倒上温水浸泡。第二天,当一家人一早起床之后,便会看到灶台的大铁锅里魔术般地变成了白中带绿点,热噜噜、嫩悠悠的菜豆腐了。不太的柴火间满是豆腐氤氲的香气。她给每人盛上一碗,根据个人需要适当加点食盐和手搓胡辣面,便把它喝下。那豆腐的热气和醇香便慢慢串遍整个身子,让你很是舒爽和回味,感受到季节的鲜活和家的温馨。到了晚饭边,母亲调制好油辣汤,把滤干的豆腐放入锅里,全家人便美美地饱餐一顿。这一顿饭下来,孩子们都会觉得,这日子再苦,家里因为有母亲在,也是有滋有味的,对明天,对未来又充满了更多的期盼。

作者简介:黄家荣,布依族,1962年12月生于都匀,都匀市政协副县长级退休干部。曾在《鸭绿江》《花溪》《桂林文艺》《夜郎文学》《贵州日报》《黔南日报》《都匀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都匀市作家协会会员。
“九溪归一”是剑江(节选)
●文德全
都匀剑江,又名剑水,别名剑河。但明初,却被称作源水和龙头江。
剑江是都匀各族人民的母亲河,滋养了世世代代的都匀人,孕育了丰富多彩的都匀文化,如今又承载着黔南人民奋飞的梦想。
位于黔南州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地的剑江,在黔南的历史发展长河中,无论是已经历的农耕文明,还是正在进行的现代化建设,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浩浩荡荡从北向南流,横穿整个匀城,然后转向东流的剑江,以马尾河的身份加入清水江,其又以清水江的身份加入沅江,最终以沅江的身份加入中国第一大河——长江。
马尾河上游都匀坝区段的剑江,以其源远流长成为沅江正源。剑江一名的来历有什么讲究?剑江的起点、终点又在哪里?剑江的“九溪成江”又指哪“九溪”?这些问题一直以来各说各词,争议不休。笔者经过认真梳理、综合古今相关资料和实地考察后,今天来与大家一道共同探讨这些问题。
剑江是以物产命名的江河名。剑江从地名学的角度分析,“江”是其通名,“剑”是其专名。“江”即河流之意,“剑”这个专名是其特点特色的体现,与江中所产的洄游类鱼关系紧密。那么,剑江里有“剑鱼”吗?
要弄清剑江的来历,我们先来理一理其产生的年代。从《平堡陈氏家谱》获知,明初陈氏从征至匀,数易其地后,始居“龙头江东岸之五里堡”(后迁居平堡)的描述来看,明初只有“龙头江”,还没有“剑江”。原来,剑江明初叫龙头江或源水,至早在明成祖朱棣登基时没有剑江这一称呼。剑江之名是屯垦汉人在匀安定之后,发现源水(龙头江)有“美甲天下的鲥鱼”之后的事。
那么,为什么不叫“鲥江”而叫“剑江”呢?这还得从鲥鱼的特征讲起。过去源水在每年的春夏之交,都会有鲥鱼从东海游到都匀坝子河段来产卵。据《都匀县志稿》记载:(鲥鱼)形扁而长,唇有肉珠,类鲂,小者亦二斤以上或三斤四斤以上,鳞色蔚蓝,肉白如雪,多脂肪而无细剌,味极美,鳞有胶质,柔脆可口。该记载表明,古匀人珍爱鲥鱼,对其“唇有肉珠”和体大以及“无细剌,味极美”别于他处鲥鱼的特点是非常清楚的。据《海错图笔记》载:鲥鱼《江宁志》中与鲟鱼并载,《杭州志》中与篛鱼并载。由此可知鲥鱼在美食界是大名鼎鼎的。不过,《海错图笔记》上又说:“闽者取于海,味差劣”以故“闽中不重鲥”。又有:“(鲥鱼)谓之箭鱼,以其腹下剌如矢镞”的记载。它从另一个侧面,解释了匀鲥名甲天下鲥鱼之原因。原来,匀鲥是经历了数千里的回溯历程,奋游至都匀的。至时鱼身上的海咸尽脱,所以味至美。也因溯源长远,非强健者不能达。又因冲浪过滩多等磨难多的原因,口上长珠和身上剌少,以至砺增其特质。难怪莫友芝在写《遵义府志》中在说到当地鳇鱼时有“所产不大,渔人偶得之。亦有如都匀鲥鱼”的文字。
以故,匀鲥随天下第一府志《遵义府志》的“广告”而名播天下。鲥鱼亦称箭鱼,箭与剑皆兵器,又同音,故匀人将源水易名剑江或剑水。剑江因鲥鱼得名,剑江即产味甲天下最美鲥鱼的河。

作者简介:文德全,布依族,1964年12月生,都匀市人。现供职于黔南州融媒体中心,新闻记者,长期从事新闻工作。对本地文史、布依族和苗族文化以及家谱学、本地民族地名有一定研究。以自觉做本土文化为荣为乐。
灵隐十日(节选)
●杨启刚
灵隐十日,我对白日里寺院里的香火盛景是印象不深的,大凡各地的佛教圣地,大抵莫不如此。实际上,在灵隐,除了真正的灵隐寺外,外面还有许许多多是值得游人和香客去看看的。它身旁的韬光寺,永福寺,天竺寺,佛学院,北高峰,甚至飞来峰石壁上的那些造像,以及寺门外在清澈的溪水中嬉戏自得其乐的乌龟和游鱼,嘉木异卉,清泉溪流,还有身挎单反镜机身着袈裟戴着眼镜的佛学院的学生,都很值得游历和咀嚼。
相对于白昼,我更喜欢灵隐寺的夜晚。当夕阳西下,一勾弯月升起,风清月明时,游人们像潮汐一样一浪一浪地退去,僧侣锁上大门,寺院归于平静。此刻,我才觉得,这才是灵隐寺本来的面目。这才是佛家本来讲究的“清静”二字。作为寺院,是僧人们出家修身养性的地方,既然都看透红尘了,对人世间的种种繁花是不屑的。在莲台的青灯之下,修炼的是一种心性。
因此,灵隐十日,我和妻子几乎都是选择晚餐后的傍晚到灵隐寺去的。我们小住的“孟庄”,离寺院仅是一条小溪之隔,小溪名叫碧溪,在这个处处被工业化污染的时代,仍然清澈见底,叮咚流淌如其名。溪流两岸是高大葱郁的树木,小溪上架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古石桥,名曰“白乐桥”,相传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杭州任杭州刺史时修建,所以得此名。从“孟庄”到寺院,也就二百米的短短距离。步行至寺院,只需四五分钟,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灵隐十日,我们有好几天,都是从傍晚散步到深夜。夜晚的灵隐寺,凭添了许些人间烟火。灵隐寺大门前的广场上,当地中老年妇女正在随着欢快的音乐,轻快地跳着广场舞。而寺院高大的墙外,仍然有三五位出售香烛的当地村民,点燃香烛,守着一些夜晚进香的游人或香客。在夜晚,仍然还会有一两个或四五个香客乘着夜色,来到寺院(但此时寺院大门已经紧闭),请来几支香烛,面对寺院紧闭的高大木门,虔诚地叩拜和许愿。那些夜色里燃烧的香烛,非常醒目,像一丛一丛通红的火焰,从远处凝视,有一种前世的恍惚,更有一种遁世的迷幻。夜里的寺院,很静,只有清澈的溪水还在轻声地流动,头上的弯月,在云层里,也是时隐时现。偶尔从身旁悄然走过的单身僧人,也是低眉顺眼缓缓悄声走过,直到拐弯走近禅房,我都还沉浸在他们长长的青衫影子中。这时的寺院,才显现出它本来的面貌,才显示了佛家本来的清寂和幽静……就像我在清晨八时,在大殿里旁观僧人们的早课,当那一声绵长的诵经声轻轻响起,那粘绵而富于感染力的声音,让我立刻产生一种万念俱空的感觉,同时又生发出一种人生不过如此的想法,觉得人世间如果也就这样淡泊安详地度过,何尝也不是一种修行,也不是一种幸福呢。在大慈大悲的佛前,你的心也是向善的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荣辱悲欢,只不过是凡尘的羁绊而已。百年之后,什么都是身外之物,谁都会化为一捧泥土,长眠地下。
灵隐十日,让我如此地接近一座寺院,真实地看到僧人们身披袈裟,匆匆来到大殿签到后进行早课;看到他们在寺外小店里欢喜地购物,购买他们喜欢的苹果和香蕉,还有口香糖;还看到他们也会用手中的相机,熟练地拍摄自然的美景……
所有这些,都是以往我在其它寺院里所看不到的。因此,一个人,只有静静地停下来,坐下来,而不是匆匆的到此一游,走马观花,你就能够看到那些不为外人所知晓的,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而如今浮躁的尘世,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地静下心来,走进禅寺的静夜里,真正地用心思索凡尘中的生活呢。

作者简介:杨启刚,布依族,1966年2月生,都匀市人,大学法学本科文化;散文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山花》《北京文学》《散文选刊》《文艺报》《人民日报》等报刊,入选《中国散文大系》《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音乐这扇门——中国近现代名家音乐散文集》《〈民族文学〉精品选(2018—2022)》(散文•纪实卷)、《贵州新文学大系1990—2019》(散文卷)等选本;荣获“中国当代散文奖”“孙犁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奖”“首届贵州省文学奖”等奖项;被翻译成英文、韩文、蒙古文等文字对外推介。公开出版有散文集《一城灯火》等8部个人专著。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散落在记忆深处的“坂高布越”
●罗达拥
题记:布依族语“”坂高布越”是布依古寨的意思。
“爷爷,你不是说大龙哥哥已经跟随神仙张三丰爷爷一起去仙游了吗?”每当跟村寨的小孩讲述到神秘的石龙“十条龙”的神话故事时,远古的传说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
坂高布越位于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是一个典型的布依族聚居地。有许许多多依山傍水美丽而古老的布依族村落,干干净净且安安静静的聆听着大自然宁静的呼吸,这古老的布依族村落——“坂高布赿”就象一颗颗璀璨的星星散落在青山秀水间。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个曾经繁华的古寨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成为了我心中永远的牵挂。
在童年的记忆深处里,布依族是一个热情好客的民族,他们有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和习俗。无论走到哪个村寨,映入眼帘的都是那一幢幢“坂高布越”的木屋吊脚楼。据长辈们说,这样别具一格的吊脚木楼,那是在娘舅家和族人亲戚的祝贺中,上横梁钉梁钱,钉吉门开新门,撒五色糍粑,吹大号,奏唢呐,放鞭炮宰肥猪等多种习俗,且伴随着大人小孩的欢声笑语建起来的。布依族不仅有敬奉祖先的习俗,还有娘舅外家舅权至上的风俗。每逢婚丧嫁娶和重大节日时,舅权的威严受敬程度就显得特别重要,办酒吃席时,娘舅外家如果还没到位就不准开席,娘舅家坐堂屋中间的规矩也是流传至今,布依族还特别敬重女性,把女性尊敬为女神,把王母娘娘视为给家族带来发子发孙开枝散叶的圣母(母娘)来敬奉。
“坂高布越”布依族村落所处的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坐拥一座龙背山浑厚的净土,一座亚洲最大的溶洞之一的九龙洞,一片108棵千年金丝楠木古树群……大自然鲜活的灵气和稻作民族淳朴好客的情怀向着宽阔的珠江奔驰而去。在这个有着200多万年古人类居住史神秘垣古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她的名字也叫中国十大名茶之一“都匀毛尖”之乡,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还是著有多彩贵州都匀市香飘万里的凯口大米之乡。
走进布依古寨就是零距离亲近大自然了。你看,雨后龙背山上的清雾象一层层薄纱,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在晚霞中走来的布依姑娘,一袭倩影倒影在清澈透亮的河池边,像极了天上的仙女,羨煞凡人。一群叽叽喳喳的山麻雀成群结队,像来迎宾的布依族青年男女在半山腰尽情歌唱。寨与山,人与景,水与树,鸟与花汇成一片人间仙境。流连期间,不得不感叹这真是大自然的慷慨恩赐。
布依族是地道的稻作民族,他们祖祖辈辈十分热爱这片土地,一直过着与世无争,悠然自在的生活。这里民风醇朴,热情好客,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这群人自称是“修地球”工作者,有一首诗不言而喻:“凡人不觉仙境美,悠悠恍惚似神仙,红尘混沌糊涂过,身在仙山不识仙。”
这里龙场有一个布依古寨很是神奇。下游有一座老虎洞桥与老虎洞相护呼应着被村民敬奉为布依寨的守护神,千百年以来河中从无伤人水事,寨上从无瘟疫之祸端,八十寿星似年轻的小伙子一样在田间地头穿梭。现在正在重建的老虎洞子桥被人们奉尊为平安长寿桥,据说,走过平安长寿桥的人定能得到大龙的护佑增福添寿,长命百岁。
时过境迁,高光时代的发展,我记忆中的“坂高布越”渐渐淡出我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混泥土浇铸的建筑物,童年美好的回忆停留在空洞的脑海里。只是每次回到老屋的水井边,坐在古寨门楼下那一排排的石麻条子阶梯上,仍然仿佛听到儿时伙伴们晚饭后集中在这听龙门阵,静静的听着叼着长长烟杆吸着老叶烟的村头大爷爷,给大家讲述着已经讲了无数遍神秘的石龙“十条龙”的神话故事。皓月当空中,小伙伴们数着天上的星星,也当起了气象小专家:“太阳打伞长江水,月亮打伞草根枯。”

作者简介:罗达拥,布依族,笔名龙背山老头,1967年8月生,都匀人,贵州龙背山生态农业有限责任公司、黔南州匠师民俗文化有限公司创始人;曾任都匀市平浪镇人大代表,石龙村主任;现任黔南州布依学会理事、都匀市布依学会副会长。热心于社会公益事业,喜爱挖掘民族民俗文化和民间神话故事。在省地级报刊发表多篇文学作品。
义结金兰“打伙计”
●王德堡
在我们少数民族布依族聚居的山区,“打伙计(也叫打老庚)”“打姨妈”是一种由来已久的风俗。如果你没打有一两个“伙计”,就会被人认为为人差不合群。特别是在边远的农村乡下,几乎每个男女青年都有自己的“伙计”和“姨妈”。
我就曾主持过很多人的布依族“打伙计”仪式。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在一个离城五十多公里的名叫“石龙”的布依山寨。那个季节已经是秋收之后,田坝里金黄的稻谷已经收进粮仓。宽阔的田野上,站立着一堆堆的稻草。这是一年中的农闲季节,适合走亲访友,操办喜事。很多筹备了许久的“打伙计”仪式也多在这个时节举行。
仪式是在那天下午的金风送爽中举行的。场面极为活跃,开场白时,我先将参加活动的双方家人、亲友等请到中堂就坐之后,就放大嗓门笑眯眯地高声念道:“喜堂肃静,内外停音,良辰吉日已到,奉请打伙计双方长辈、亲朋好友、三亲六戚来到堂中,共同见证XXX、XXX举行打伙计之礼,祝福他们义结金兰,在今后的道路上携手共进,共创辉煌。”紧接着仪式开始是祝神(请家神),我又大声念道:“吉日良辰喜洋洋,吉星高照X氏堂,黄道吉时正点到,恭请主家长辈来烧香”“三柱清香插香炉,烟雾绵绵天地久,黄道吉时正点到,恭请主家长辈来点烛。”同时司仪祝神:“一张桌子四角方,请得长辈来烧香,清香奉请家神到,來望伙计拜高堂”“堂屋中间亮堂堂,请得长辈来点烛,神烛奉请家神来,保佑伙计兄弟长。”祝神完毕,结拜的伙计面向祖宗神位下跪磕头和相互行礼。
“打伙计”仪式上,有些亲友还会找来砂石、瓦片等放在下跪之处,要打伙计的人跪在砂石、瓦片上向祖宗磕头,寓意伙计(姨妈)之情经得起考验。主持人会朗声说道:“请面向X氏门中历代高曾祖考妣神位,跪拜,一拜桃园三结义,从此伙计(姨妈)永相帮。二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有福同享难同当。三拜祖宗来保佑,平安健康大吉昌。”磕头之后还要请长辈杀鸡喝生鸡血酒,鸡要清理干净并简单的烧煮后再次放到案桌上供奉祖宗,称为“回熟”。打伙计(姨妈)的双方向双方的长者亲友敬酒,表示感谢大家见证祝福之意,亲友们唱起优美动听的山歌,向双方表示祝福,仪式最后要放鞭炮祝贺。双方亲友分别坐下吃饭喝酒唱歌,共叙友情,整个仪式热闹而喜庆。
我们布依族“打伙计”“打姨妈”,近似于汉族的“结拜异性兄弟姐妹”“拜把子”。布依族在人际交流交往中建立了一定的友谊,就会有朋友推荐或自己提出“打伙计”“打姨妈”,男性和男性结拜就叫“打伙计”,女性和女性结拜就叫“打姨妈”,相互交换随身物品,如衣服、鞋子、包头帕、鞋垫等,认了伙计、姨妈后,年龄不分大小,均相互称呼为伙计、姨妈,未结婚男性伙计的称呼对方的父母为“伙计爷”“伙计妈”,称呼对方的兄弟姐妹增加“伙计”二字在前,如自己已经结婚生子,就会代子女称呼对方的亲人,如对方的父母称为“伙计公”“伙计奶”,对方的兄弟也会称呼伙计伯、伙计叔、对方的姐妹称呼为姑妈,对方的妻子称呼为“伙计妈”;女性打姨妈后也会称呼对方的丈夫叫“姨爹”,也跟对方一样称呼对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今后的生活中将对方当成自己家中成员相处。
“打伙计”“打姨妈”需要一定仪式才能正式成为伙计、姨妈,除了交换随身物品外,双方还会约定,选择一天吉日,到结拜的其中一方家中正式打伙计、打姨妈。结拜这天,主办方会叫上自己的家人亲友、寨邻,做布依族特色的食物,经济条件好的还会杀牛、杀猪、宰羊,做丰盛的菜肴等待对方的到来。另一方也会叫上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带上农家腊肉、花糯米饭、米酒、糖食果品,给对方以及父母买的衣服、花布等礼品到主办方家中认亲。在结拜的仪式上双方的长辈、亲友、朋友集中到主办方的堂屋“神龛”边举行,由司仪喊礼,仪式主要由“祝神”(请家神)、杀鸡磕头、敬酒、唱敬酒歌、放爆竹等组成。首先是“祝神”,司仪喊礼请长辈到神龛边烧香、点烛,将“打伙计”“打姨妈”之事告知自家祖宗,请祖宗保佑子孙打伙计平安吉祥、共创大业。
我所生活居住的贵州都匀是布依族主要聚居地,城市的北面、南面、西面布依族人口比例基本上在90%以上,在长期生产生活中,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民族文化,涵盖了包括种植、服饰、饮食、山歌古歌、语言文字、婚丧嫁娶、节日节庆、敬神祭祖、交友往来等众多独特的民族习俗,其中布依族的“打伙计”“打姨妈”习俗最具有浓郁的布依族风格。但打的“伙计”太多了,又觉得有些泛滥。
旧时的布依族“打伙计”“打姨妈”习俗,仅限于布依族之间,男性与男性两人、女性与女性两人。随着中华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民族命运共同体意识的转变,现代布依族“打伙计”“打姨妈”也注入了一些新的文化元素,不再受限于自己民族和两个同性之间的氛围,很多地区布依族和其他民族、男性与男性多人、女性与女性多人或者异性多人也会同时举办“打伙计”“打姨妈”活动,但举办的习俗仪式大致不变,基本上秉承“团结一心、共同进步、肝胆相照、互相帮助”的理念,都希望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相互帮助,携手前进。

作者简介:王德堡,布依族,别名易元子,1967年12月生,本科文化,原瓮安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主任,现为黔南州布依学会副秘书长、理事;都匀市布依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黔南州太极拳协会理事兼二队队长、凯口乡贤会会长、中国星斗风水研习传承人。
桂花井
●黎玉松
在我们村里那株桂花树下,有一口老井。我们从小都叫它桂花井。桂花树枝叶繁茂,从树干上分出很多巨大的树枝,如同一把巨大的伞,罩在老井的上方。
端午节前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这个时候,桂花树下桂花井的水也丰沛起来,咕突突往外冒泉水。水流过井沿,流到了桂花井旁边的洗菜池,又流到了下一级的洗衣池,最后流到了灌溉沟里、农田里。
一场大雨过后在早晨,天气放晴,桂花井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大姑娘、小媳妇,有的用目桶挑水,有的用木盆洗衣,有的用竹篮淘洗猪菜,大声说笑着,仿佛赶乡场一样。此时,桂花井旁是不会有男人的,他们头戴斗笠,忙着赶水灌田,在稻田里驾着水牛“哗哗”犁田,精耕细作准备水田插秧苗。待水缸挑满水,衣服也清洗完毕,女人们便忙着生火做饭。家家户户的灶房升起了袅袅炊烟,在布依村寨的上空,它们和晨雾汇成了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人分不清哪是烟、哪是雾。已经在山头上升起的金黄色太阳,倒映在水田里,照在忙碌耕耘的人们头上,水牛的身上,给他们的身上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几只喜鹊飞来,落在了水田里缓缓行走的水牛背上。男人手中细细的竹鞭子扬起,阵阵蛙声四起,好一幅春耕景象图画。
八月,桂花井旁边的桂花盛开,满树的金黄,连同田野上望不到边的金黄稻谷,处处都是桂花香、稻谷香,走在村寨里,让人格外陶醉。
桂花井见证了我的童年。记得那年桂花开时,我才四岁。那时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乘着年迈的奶奶不注意,我走出家门,出去田野里去找在生产队出工的母亲。我依稀记得走过桂花树下,走过桂花井边,爬上了一道高高的青石台阶。不料,一不小心,我跌了一跤,脸磕在了台阶一块锋利的石头边沿上,鲜血直流,浸透了我的衣服。晚上母亲下工回来,见此情形,心疼万分,一向好脾气的母亲和奶奶吵了一架,埋怨奶奶没有把我照看好。至今,我脸上的那道疤痕还隐约可见。
随着个头的增长,桂花井旁的桂花树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我们身手敏捷,如一群猴子一样,蹿上桂花树,大声嘻闹着,骑在桂花树丫上使劲摇晃,金黄色的桂花星星点点纷纷落下,我们摇下了一树的芬芳。
冬天,下雨天气少了。桂花井里的水也浅了很多。要挑水,就得沿着窄窄的台阶往下走,弯下腰才能打着水。等到要用木瓢往桶里舀水的时候,就该“洗井”了。“洗井”并不是真的洗,而是清理、修补。先是将井底的青苔、淤泥、桂花枯叶清理干净,疏通“井眼”,再用水泥、石头将脱落的井壁、井沿修补好,打扫好台阶,“洗井”就算完成。“洗”过的桂花井,出水更多、水更清澈。
每逢大年三十夜鸡叫头遍,人们开财门放炮竹的时候,整个布依山寨家家户户的少男少女在老人的带领下举着火把,肩挑水桶,拿着盆瓢,悄悄地来到桂花井边烧香,拜神取新水。
他们口中振振有词用布依话念道:“更三舍吉乖,更三果吉全……”意思是说:喝三滴就变得乖巧,喝三捧就变得灵巧……念完后就到井里用双手捧上三捧水喝起来,然后再用瓢舀上三瓢水抬回家……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大年正月初一是新年的开始,水是生命之源,取新水,喝新水,祈求来年财源猛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季平安。就这样,布依人用独特的方式,承续着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俗“取新水”,祈愿一年的平安顺遂。
桂花井见证了布依村寨的沧海桑田。

作者简介:黎玉松,布依族,1970年6月生,贵州独山县人,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都匀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黔南州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中华铁道“火车头”职工艺术家,现供职于成都局集团公司凯里工务段,高级政工师。作品发表于《中国铁路文艺》《人民铁道》《贵州日报》《贵州作家》《短篇小说》《夜郎文学》《西南铁道报》等报刊计50多万字,有作品被收录于《成都铁路局二十年职工优秀文学作品选》《铸道成铁——乌蒙情》《当爱恋已成网事》《2022最美铁路人》《龙山苍茫》等,著有小说集《唱比说好》、散文集《烙在钢轨上的记忆》。小说《1944年的火车》获贵州省第十届“新长征”职工文艺评奖活动小说类一等奖,散文《烙在钢轨上的记忆》获贵州省建省600年征文二等奖等。
那年中秋月儿圆(节选)
●罗再高
临近中秋,我与妻去了趟奉合村老寨组,那里有家叫福寿康的敬老院,里面住着七、八十号老人。矮嬢和老憨是夫妻俩是从州社会福利院分流过来的。
他俩听说我要来,好早就跑到院大门口等起。
见面后,矮嬢一直在埋怨:“罗院长,您去哪了,好久不见,我们真的好想您。”说罢,眼睛红红的,泪水都要掉下来了,我也觉得鼻子痒痒的、酸酸的。
他们不知道我不做院长已经好多年。
此前,我曾在黔南州社会福利院当过十年院长。与他们是同吃一锅饭、共处一个院子的一家人。
后来,我离开心爱的院长岗位和朝夕相处的老人、孩子。尽管心中存留无限的不舍。
临走前,我把所有老人孩子聚集在一起:
“别老是在地上爬,要试着学会自己走……”
“天冷时要记得加衣服,你是不能感冒的……”
“千万别喝酒……少抽点烟……”
“好好读书……”
千交代、万嘱咐,仿佛一场生离死别。
最终还是不忍心告诉大家,我已不当院长了,只是说最近要出一次长差,走一趟远门,短时间回不来,叫大家以后配合院里面的管理,多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说一不二、值得托付之人,从没骗过他们。
我这一走,就没有“光明正大”回去过。
“罗院长,马上要到中秋节了,今年还发不发月饼?”。矮嬢又像以往那样“质问”我。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里已经不是州福利院,我已不是当年的“哥”。
我不好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却又不想伤她心。看了一眼小陈院长,他心神领会点了点头,我心中便有了底。
“发,一定要发,还有糖,就像往年一样”说出这话时,感觉自己仿佛又是当年的院长,又变回当年的“哥”。
“好啊,又有月饼吃啰,还有喜糖,又可以当新娘、又可以进新房喽!”
喜糖、新娘、新房!三个词叠放在一起,从矮嬢嘴里喊出来,让我为之一震,一下回到那个还在荔波县甲良镇梅桃村的中秋节……
2012年中秋节国庆“喜相逢”,很是难得。州福利院虽远离市区,却格外热闹。因为这天,院里要给矮嬢和老憨举行婚礼,“双庆添一喜”算是“三阳开泰”吧。
在院内给孤老残服务对象举办婚礼,这对黔南州社会福利院来说是头一回。说实话,住在福利院里的对象除了年老,要么身体有问题,要么智力出故障,大多生活不能自理。能像常人结婚,那简直是一种奢侈,想都不敢想。
在福利院照顾这些特殊群体,工作非常辛苦,很累还脏,若不自己调解,那简直枯燥乏味,没有点耐心、恒心和爱心是呆不住的,哪还有闲心为服务对象操劳婚事。
好就好在当时福利院所在的梅桃村,不仅风景优美,老百姓都是土生土长的布依群众,特别淳朴、勤劳好客。
人杰地灵,善良的乡亲一直用心、用情关注和关照着福利院、关爱着院里的老人、孩子。
听说福利院要办喜事,周边群众不请自来,东家出柴火、西家出风簸,莫家出板凳、廖家出饭桌……男的打糍粑、女的打豆腐颗……忙前忙后……就像他们自己家在办酒。有人放鞭炮,有人来吆喝……还有人送礼。
礼金虽不多,三十、五十,各人心意。
“罗院长,这几年,福利院变了:不光修得像花园一样漂亮,关键住在里面的老人、孩子很安逸,娃娃能读书,老人过生日有蛋糕,院里还喂有鸡、鸭、鹅、鱼……矮嬢和老憨结婚,您还带他们去荔波照相、体检,办证,简直太享福了!话说回来,他俩能在一起确实很不容易”
这话,分明是给我戴高帽,但喜欢听,同时更关心矮嬢和老憨在一起是怎么的不容易,就想听听这背后的故事……

作者简介:罗再高,布依族,1970年10月生,贵州惠水县羡塘人,中共党员,公共管理硕士,社会工作师,曾任黔南州社会福利院院长,现供职于黔南州民政局。自幼喜欢写作,作品被学习强国、《中国社会报》《中国民政》《中国社会福利》《中国社会工作》《公益时报》《当代贵州》《贵州作家》《贵州都市报》《贵阳晚报》《贵州民族报》《广州日报》《黔南日报》等刊载。曾获全国“星月杯”散文大赛三等奖,贵州新闻三等奖,黔南州“牢记使命不忘初心”主题征文二等奖,黔南州“讴歌新时代 喜迎二十大”征文散文类优秀奖。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散文学会会员、贵州纪实文学学会会员、黔南州作家协会理事、都匀市作家协会理事。
写给父亲的散文诗
●王开碧
敬爱的父亲,在那无垠的蔚蓝彼岸,您是否仍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您尘世中的女儿?岁月悠悠,季节轮回,去年的冬天,您的身影永远定格在那片昏暗的时光里,让女儿的天空瞬间再无色彩。
而今,每一次风起时,我都想象那是您穿越时空的轻抚,每一朵云飘过,都是您无声的叮咛。今年的春天,万物复苏,花开如海,我在绚烂中四处找寻您的影子,而您却永远缺席了。您曾说,生命如同这花开花落,有盛放就有凋零,但爱与记忆永存。还记得您还健在的那些夏夜,星空如织,在满天星辰下,您嘴里一边叼着老式旱烟袋,一边在悠然地讲述那古老而遥远的故事,连藏在屋檐下您亲手帮搭过窝的燕子一家也和我一起静静地倾听,这一慕慕让我的童年充满了奇幻与梦想。如今,当我再次在老屋前仰望夜空,星星依旧在闪烁,而您却带着屋檐下的燕子一家去了遥远的天际,我只能寻找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我相信那一定就是您,一直在守护,也在指引着您的女儿。
回家的小径总是被落叶轻轻地铺满,每一片似乎都承载着女儿对您的思念。我在这熟悉的画卷中漫步,仿佛还能听到您和母亲坐在老屋门前,争论着那过往车辆的喇叭声是否是您女儿开车回家了,那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温暖而又深沉。今年的冬日,雪花纷飞,每一朵都是天空寄给大地的情书,在这唯美的冬季画卷中,而您却永远的缺席了。我含着泪轻轻悄悄来到老屋前,独自伸出手,让雪花融化在掌心,就像您曾经握紧我的手,传递着无尽的爱与力量。于是,我在每一个绽放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您憨厚可掬的笑容,仿佛又听到了您亲切的鼓励:“丫头,勇敢些,再勇敢些……”
父亲啊,虽然您已远行至那不可及的天堂,但请您相信,您的爱一定会如同永恒的星辰,照亮我前行的道路。因为在女儿的心中,您从未离开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在晨曦的第一缕光中,在夜晚宁静的呼吸里,在每一次心跳的回响间。女儿会带着您的期望,继续勇敢地生活,像您一样将爱与善良继续播撒,就如同您曾经对女儿做的那样。在每一个重要或平凡的时刻,女儿都会默默诉说,与您分享。直到有一天,当女儿也跨过那条河,愿能在彼岸与您重逢,那时,让我们在无尽的光明中共叙那未了的父女情缘,继续那未完的亲密对话。
此刻,也在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来临之际,女儿谨以此篇散文诗,跨越天际,传达对您无尽的思念,愿天堂那边的您,没有病痛,一切安好。
敬爱的父亲,下辈子请允许我还做您唯一的女儿!
您永远的孩子:丫头
写于2024年6月12日

作者简介:王开碧,笔名王小笨,布依族,1974年12月生于都匀,中共党员,都匀市第八完全小学一级教师,都匀市首届“书香家庭”评选活动获奖者之一。多篇散文、诗歌等作品在《文学月报》《千高原》《贵州作家》《贵州法治报》等报刊发表。其中,诗歌《父亲的颜色》入选首届“王亚平杯”海内外现代诗歌征文比赛优秀作品集《红寥花》,散文《乡愁凭寄》等入选散文集《高原上的刺梨花》《九月的灯盏》。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会员、都匀市作家协会会员。
阿坑关往事
●李涛
阿坑关,一座黔桂古驿道上的关隘。它在贵州省都匀市与独山县交界处一座叫曼坡的大山上。山北是原都匀市的良亩乡,山南是原独山县的兔场镇。据乾隆《独山州志》的记载:“阿坑关,一名鸭公关,今设靖彝塘……通都匀府大路,关口有石如门云。
据《独山县地名录》记载,清代独山州牧韩谆曾在关左岩石上题字:“匀独关”。国道G 210线都匀至独山段也从中经过。而阿坑关现已无遗存。甚至到当地询问很多老人,都只知“匀独关”,而不知“阿坑关”。而这个“非著名”的关隘却有着许多不可遗忘的过往。
明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三月三十日的午后,一位外乡老者经过阿坑关,曾记录下“又二里,出兔场,西出嘉坑关”。可能是他与随从因为方言的缘故。他把“阿坑关”记成了“嘉坑关”。 在他随后的表述中也频频出现类似的状况,如把黄良,记成了“横梁”。吴长官司辖地记成了“胡长官司”。而这位老者就是明代伟大的旅行家——徐霞客。在他的这段旅途中,还记录着他走到几里外的黄良南崖下,遇到“崖下有卖粉为饷者”,就“以盐少许易而餐之”。尽管现已无从得知当年村野间的米粉味道究竟如何。但这可算得上是贵州“米粉”史上的第一次出镜。
虽说徐霞客对阿坑关的描述仅为平淡的“西出嘉坑关”。而阿坑关据曼坡之顶,地势险峻。民国《都匀县志稿》曾对此记载:靖彝塘,清置塘兵二名。有兵守关,就有战事。据《独山地名志》记载:在清朝光绪末年,都匀府想要加征独山县田赋。由于独山人民历经多年“咸同大乱”而难于负担。于是,独山兔场一位晚清“咸同大乱”年间的民团首领杨维藩挺身而出。他自告奋勇地前往都匀府抗议,而都匀府官却将他扣押。而后他潜逃回家,召集乡人子弟、旧部至阿坑关镇守,抗拒都匀府军。因兵少,恐难有胜算,而设“增灶计”,在关上多置烧灶广布疑兵。当都匀府官兵追捕至关前时,见关上炊烟滚滚旌旗招展。而疑杨军兵众,且惧杨部为久征沙场之旅,不敢贸然进攻,只得撤兵。最后,都匀府官只得按照杨维藩提议的粮额征收。所以独山征收的粮额比都匀的少一倍。杨维藩去逝后,独山民众为纪念杨维藩守关抗粮有功,又将此关称为杨公关,以作纪念。这段“兵不血刃”的战事亦成为阿坑关的一个鲜亮注脚。
贵州自古以来山高陡峭地势崎岖,驿道曲折险峻“陆运维艰”,严重地制约了川黔粤桂等地商贾往来与物资的交流。直到民国十五年(1926年)《贵州省全省马路大纲》制定后。当时的贵州省主席周西成,出于政治经济因素考量,决定修通黔桂公路。从1927年冬开始踏勘,历经重重困难,直至1934年春,工程才基本完工。黔桂公路从贵阳经都匀至独山而广西,沿着古驿道贯穿于阿坑关下。
而自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随着时局的演进。1939年抗日战争期间,为打通西南大后方连结东南亚的国际通道,中国决定修建黔桂铁路。这是一条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修筑的铁路,这是西南地区第一条准轨铁路.这也是贵州的第一条省际铁路。在烽火硝烟中,黔桂铁路的修建也时续时断。至1944年,仅修好广西柳州至贵州都匀清泰坡的461公里,勉强通车运营。
黔桂铁路就在阿坑关关南一百多米的地方经过。由于都匀丙午至独山京寨段的坡度极大。受限于时局的资金与技术条件,没能开掘超长延缓坡度的隧道。只有简单地延用詹天佑所建京张线“人”字形上下坡的方法,在阿坑关南面不远处设置了“杨公关车站”(转辙站),进行车辆上下坡的停靠调度。而当战事吃紧运量激增后,其运输效率低下的特性便凸显出来。由此,当时的民国政府责成铁路技术部门对这一段铁路进行改建。
阿坑关山峦叠嶂地势险峻,加之公路与铁路环绕其间。复杂的施工条件令众多的工程技术人员束手无策。而就在交通部门不断的催促下,一项工程创新也就此诞生。相传是一个晚上,一位河南鹿邑籍留学归国的女工程师李金玉在饭后休息时。看到自已盘腿坐在石头上的姿势,突然灵感闪现:提出以桥隧联结立交回旋爬升的设计方案(铁路专用术语叫“螺旋展线”)。方案通过后,增设京寨车站,撤除原转辙线(人字线)。架立交桥、掘短隧道。当火车在山间隧道、铁路立交桥的上下通行时,尤如钢铁巨龙回旋盘绕。巧妙地解决了火车在山区上下陡坡的难题。
现据铁路部门技术人员介绍,京寨桥隧立交展线。在中国铁路建设工程中,属于中国人自行设计、自行建造的首例。之后国内的诸多桥隧立交展线,也都是延用她的设计理念。遗憾的是,当时重要的工程文档至今还封存在海对面的宝岛上。唯有回归之后,一切才能大白于天下。
时任民国湘桂黔铁路局局长的袁梦鸿。或许想到中国人在“杨公关”前首创桥隧立交展线。中国就此迎来抗战的胜利,走上“阳关大道”!而将阿坑关前的铁路隧道命名为“阳关隧道”。并欣然为之留下黔桂铁路全线唯一的题字。
而李金玉先生却在即将获奖时,因遭同行嫉妒,为夺其功劳,惨遭灭口。为纪念她,她被安葬在正对阳关隧道北出口(河南方向)的山坡上。隧道南出口顶上,一尊粗犷的,并且也是全线唯一的石雕像,眉眼分明地注视着南来北往的一列列火车......
阿坑关还记得,1944年那个寒冷的冬天,数十万难民从阿坑关前经过,惨痛的“黔南事变”致使无数的国人罹难……而抗战胜利后,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地从阿坑关下开赴独山,解放了独山……几十年后,一年一度的匀独关(都匀市与独山县)两地的歌会,随着时代的发展由盛转衰。而后连结兰州和海口的高速公路也从阿坑关不远处的山间奔赴远方的山与海。随着2009年的黔桂铁路改线,京寨车站拆除。这里的山间谷地似乎重归于沉寂,已没有往日的人来人往与车水马龙。
如今,已被列为独山县历史建筑的京寨1号隧道,静静地矗立在国道210线旁。不远处“阳关隧道”洞顶的四个大字,在风雨地浸渍下日渐漫漶。而就在黔桂铁路旧址上,一条联结都匀与独山的双向六车道城际快速干道即将竣工,这里即将翻开崭新的一页。行走至此,思绪万千。人生须臾,天地无穷。在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间,那些载入典籍抑或是口口相传的往事,不应只是消逝在那日月轮替的烟尘中,而更值得人们至此感受并留传下去。

作者简介:李涛,布依族,1975年3月生,祖籍贵州独山县,大学本科学历。1996年入职于都匀市良亩乡小学。曾在都匀九小、都匀七小、都匀市教育局交流挂职。后任都匀市墨冲镇良亩中心完全小学副校长。2023年入职于都匀市档案馆方志地情科。就任现职已来,参与编纂《都匀市传统村落志第一卷》《都匀年鉴2022》《都匀年鉴2023》。曾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地方民族文化、历史方面的文章,组织团队深入贵州各地、少数民族聚居区,探寻古代碑刻、摩崖50多处,制作民族地区的拓片文献50余幅。提供给都匀市“四普”新发现文物古迹信息50余条。系贵州省历史文献研究会会员、都匀布依学会会员。
家乡过年的记忆
●高荣
罗甸县交砚乡联兴村,是生我养我的苦乐家园。那里远离现代文明的喧嚣,只有大山的葱茏和溪流的潺潺,宁静而悠远。
提起家乡的过年,那段遥远的记忆在心中荡漾。那些年味,浓烈而甜美,充满了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向往。
在儿时的记忆中,过年总是母亲的话音和身影伴随而来。她常说:“大年三十,有三十样活路。”每年这一天,我们姐弟三个总是早早起床。弟弟去放牛上坡,姐姐打扫家里的卫生,扫去蜘蛛网和灰尘,把刚洗干净的被面钉好。而我则到五百米外的水井挑水,满满地灌满水缸,接着熬浆糊贴对联,还不时给母亲打下手。母亲则在厨房里忙碌,杀鸡、煮腊肉、血豆腐、香肠和猪脚。父亲通常在外工作,只有大年三十的头一天才会赶回家。
贴春联和年画是一个大任务。我爬上木梯,姐姐和弟弟在下面帮忙,父亲则在一旁做技术指导。大门上贴上了鲜艳的门神秦叔宝和蔚迟恭,门缝中间贴着“开门大吉”。大门两边的门框上是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上方贴着横批“迎春接福”。横批下方则贴满了小条幅,内容是“四季平安”“春回大地”“人寿年丰”等吉祥语。大门两边、窗框上、柱子上都贴满了大红春联,堂屋和外面的板壁上贴上崭新的年画,仿佛给泛黄的木屋画上了浓妆,让人倍感喜庆。
年夜饭,是全中国万家团圆的时刻。虽然是年夜饭,但村里人为了图个吉利,年夜饭总要讲究一个“早”字。母亲一大早就忙活,午饭只是随便吃一点。到下午三点,村寨里不时响起鞭炮声,那是先做年夜饭的人家在摆桌子敬老祖宗了。
我们家每年不是最早的,但也算中等快的。听到别人家祭祖的鞭炮声,我和弟弟总是心急如焚,催促母亲赶紧切肉装碗,让我们去祭祖放鞭炮。“急什么,那些人不懂得天日,哪个这么早就吃年夜饭了?”母亲总是这样说。
终于,我们开始摆桌子祭祖。摆桌子的方式相当讲究:先将一张八仙桌摆在祖宗香火牌位前,四周摆上高长凳。八个洗干净的土碗摆在桌上,每个角上放一个碗,再在两个碗中间放一个碗,最后在每个碗的左边放一双筷子。每隔一个碗里盛饭,再隔一个碗斟酒,酒碗和饭碗刚好摆在桌子边沿,围成一个正方形。正中间则摆几个大碗,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香肠、血豆腐、腊肉、鸡肉和猪脚。
酒菜摆好后,母亲吩咐我和弟弟洗手,给老祖宗烧香烧纸。烧香烧纸也有讲究:香要烧六炷,纸要烧一匝。六炷香点燃后,我站在八仙桌前,双手捏香,面对祖宗神龛,作三个揖。然后插三炷香在祖宗牌位的香炉里,再插一炷香在土地神位前的香炉里,转身对门外作一个揖,插一炷香在大门口左边的香炉里,敬不能进家过年的孤魂野鬼,最后一炷香则插在厨房大灶台上敬灶神菩萨。
插好香后,接着在八仙桌下烧纸钱。母亲把一匝纸分成两等分,我和弟弟各拿一半,一张一张地撕下来放在八仙桌下的地面上烧。母亲虔诚地念道:“公啊,奶啊,爹啊,妈啊,今天是大年三十了,酒菜已经摆好了,请你们来和我们过年了。香和纸钱,两个孙孙已经烧了很多。请你们吃了以后,保佑我们一家老小,一年四季脚轻手快,出入平安;保佑你的孙孙们,吃得像猪,睡得像狗,空手出门,抱财归家。”此时,门外的鞭炮点燃,乒乒乓乓的声音震荡着村寨,孩子们争抢着捡炮竹,欢呼着。
烧完纸钱后,我们搬一张小桌子和小条凳摆在大门外,拿一碗肉放在桌中间,左边摆一碗饭,右边摆一碗酒。母亲念道:“那些不能进家的,请在这里吃饭过年了。”
祭罢祖宗,我们收好八仙桌上的碗筷和酒菜,一家人围坐在火坑边吃年夜饭。火坑里的青冈柴发出嚯嚯的笑声,香肠、鸡肉、血豆腐在锅里的油汤中翻滚,白酒在爷爷和父亲的碗里散发醇香,母亲和我们姐弟的碗里盛的是糯米甜酒。村村喜庆,家家团圆,把酒相庆,寄语来年。
当夜幕笼罩乡村的山野,另一项重要的过年活动逐渐拉开序幕。自然村寨里,山高水高,人家户散落在大山的不同角落。有集中的寨子,也有很多散户。
“啪——镗!啪——镗!”对面内麻寨开始放烟花了!“轰隆——轰隆——”播良寨也在放烟花!“喀——嘭!喀——嘭!”沟头寨也沉不住气放起了烟花。只有我们辣坪寨还是保持着最后的寂静,我和弟弟已经把烟花摆在院坝里,弟弟抖抖索索地点燃了引线,礼花弹射向天空,轰然炸响,五彩缤纷的绚烂映亮了木瓦房的上空,为宁静的山村增添了喜庆和欢乐。

作者简介:高荣,布依族,1975年9月生,贵州罗甸县人,曾在都匀求学两年,就读于黔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学科教学(语文)专业硕士研究生。现任教于罗甸县民族中学,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都匀市作家协会会员。
时间之前,生命之后
●罗一高
安全感,在于对时间的掌控。一个人倘若在时间面前显出倦态,很快便会被其奴役,生命的失真也从这一刻开始。
很多概念形同虚设,往往还不能将其抛弃。如若“时间”是个虚拟的存在,我们该如何在其中自处。这是有关“定义”问题的探讨,然而仅仅是“时间”,就足够使很多人大脑发热了。
且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性命,浪费时间等同于谋财害命。的确,此言非虚。当下生活的节奏何其紧凑,脱离了时间的界限,如何找得到方向。何时起床,何时吃饭,这都不再是需要思索的问题,身体的本能会告诉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时间,时间,任其自然而然,而我们也不必执着。
不必执着,是要走在时间之前。自然自有其然,而人之然,何然?永远不要做虚假概念的盲从者,做自己的主人,从而得到生命的本真,从此,我们便有了所要执着的对象。
泥土气息裹着夜色的深邃,见证时间裂隙这岁月的划痕,生命闪光若隐若现。行路人毫不在意丛林中野兽的低吼,一方天地亦不关切它所认为的万物刍狗。迷雾散开,在道路两旁,你只管向前走,走向时间的深海里。生命足够厚重,我将你打捞起。一颗种子播种,在这片厚实的土地上破土而生,不再拉扯时间的概念,或去追求所谓的前因后果,从而收获了生命的本真。
时间,打下一个基点,生命,构筑一个终点,随后两点一线。这条被称为“人生之路”的线,很多人究其一生去编织他想要的形状,到最后,反而看不清了去路与归途。转过身去寻觅时间的踪迹,越发感到一股束缚。生命在哪里?又怎能踌躇不前。时间,时间,像个可爱又可恨的孩子,顽皮而又对其无可奈何。时间的溪流,最终流向岁月的大海。
一切都来得太迟,以至于拼命的去抓握生命的丝絮。转瞬即逝的感觉,是灵光乍现后枯萎的花叶,烬作烟尘。生命的创造性,让我们得到了他人从未体验过的生命美感。尼采言之:谁若不把一天中的三分之二留给自己,谁就是奴隶。预示,遥远的预示,如雷霆闪电般。安全感,无所谓安全感,更多的是生命本然的推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莫做了那暴风雨下的无头苍蝇。生命秩序被打乱,后果自是行尸走肉。
其间,自己也发现了许多问题。知行合一者,当是身心俱同,然而这是个难题。己心与己身之间会生发矛盾,在实践中如何克服。当然,在时间和生命之间,会生发许多意趣,所谓乐在其中,这都是后话了。时间之前,生命之后,唯当下,我们所拥有的,只是当下。在寻得生命的超然性之前,当下的每一刻都是生命的本然。到那时,不再去计较时间,生命呢?那是转瞬即逝的存在。明晰这一点,之后便是“知行”的问题了。
时间,岁月,各走一边。在视之不见,触之不着的深海里,不断诘问,不断摸索。无所靠,无所依,生命之重几何,其真又有几分。当下之感,心神肆意,道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作者简介:罗一高,布依族,笔名青禾月华,2002年11月生于新疆石河子市,都匀市人。2023年9月入伍,现役军人,服役期间荣获嘉奖和“四有”优秀士兵表彰。系都匀市作家协会会员、都匀市布依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