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四篇

《观雨随想》
 

　　最悲不过寒时雨飘零，心冷久矣。

　　收好蚊帐推开门恰与冷风相拥，昨晚依旧炎热开了空调，今早室外反倒比室内更凉。大概秋天真的来了吧，一并拂去晨曦的余温，好像上一次已经过了很久，当悲风吹，吹尽杂绪，吹成万念俱灰。

　　当清风穿膛而过，从环形的纯白教学楼外逸，我却什么不想，只是静静的望向窗台之外，眺向这股风的根源，是否从心之所向处来，又捎去了谁的念响?大概是很奇怪地活，幻想在最冷的时候穿着短袖倚着呼呼北风，等牙齿也不住颤栗，可以伸手接住莫须有的雪花。

　　当然，雪是没有的，南方，尤其是沿海一带的下半年不会将浪漫的大雪洒上古屋梢头，我自然也见不到柳絮飘飘然。

　　只是天公偏好寒时落雨，点点滴滴，淅淅沥沥，将要把我浸泡在凉意间了，依旧清冷，然，怎么呼吸，怎么呼吸?呼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浮在镜片上，擦去的时候已乍然变成露珠，有谁流泪了吗?怎将悲情落我满头?

　　即使时常在秋雨时想起三年间的旧事，依旧情感上没什么大的波动，不是思念了吧，只是一股悲切，哀叹，由景触情被这长风伴雨浇灌出新芽。秋，果然生寂寥，生寒。我不明确所寒的对象，或是我，或是古往今来上下四方万万人吧，是数以万计的生灵也不一定。

　　无缘无故的麻木。寒。寒的是秋雨漓漓吗?寒的是遗落外套只身迎向风飘摇吗?寒，却在温热的室内穿外套，在清凉的花园着短袖。

　　或许，寒的是我们被融进了时间，可是，可是，看的见吗，也抓不住了吧。

　　我说，人生是一条细长的河流，我们从不停止涌动。

　　寒时生悲，在雨斜切过长廊时，心冷久矣。

20251025
 

《与李白闲聊》

　　李白，你看那隐隐约约的是天姥山，还是长安?

　　唐玄宗天宝三载，你被权贵排挤出京，于是第二年在东鲁欲南游吴越时写下一首瑰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我寻着越人的话看见你所梦的高山，那被称为连四万八千丈的天台也要拜倒在其东南面的天姥山。

　　我看见你的神绪荡过绍兴鉴湖被银辉照透，随着时间的流逝月光将你的影子拉扯成幽长的狭道，谁又能窥见其间似乎流露着无止尽的孤寂?

　　转眼又至剡溪，那多少年前谢灵运游历时的住宿尚存在于此，你便不再孑然一身探访名山了。他曾道“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那么，这时跨300年和1600年的相遇能否让我们成为同登上云霄的旅客?

　　我眺望远处海天一日，不知何处是桃都，你听闻那声嘹亮而渺远的鸡啼，内心震荡不已，大笔一挥写下：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你脚著谢公屐在昏暗山林间寻寻觅觅，是被芳草迷了眼还是早已恍惚?只听得熊咆龙吟，顷刻间乌青青的云旋卷在上空，颤栗的山巅高耸入暴风眼。

　　然后你停下来了，因为轰然一声南墙破了。

　　你看见了多少烨然舞动的水袖和腾云驾雾的神仙?你被天上白玉京所震撼，尚不及登入高堂而倏忽梦醒，泪已在枕上晕一片湖泊。

　　可是李白，那真的只是梦吗?

　　可是李白，你所留别的只是天姥山之梦吗?

　　你急切，你心驰神往，梦中你沉醉富丽堂皇而梦醒又看遍冷落凄凉，独留一阵惨惨戚戚的怅惘。那年你满腔热血方入长安，跟在唐玄宗身旁想在京城施展抱负，多少次身从霓裳羽衣间过?可最后还是等不到机会，于是你离开了日思夜想的长安。这二年间你还在辗转反复时忆起长安吗?你说要游历山水，可怎么，醉酒时泼墨在天姥山却映出整个长安?

　　人道是，李白的梦光怪陆离。然梦方醒，你眼角的皱纹里泛起泪时，轻舟已过长安。

　　可惜侠肝义胆，满怀热忱却不能一剑至长安。可惜似梦非梦，长安不再。

　　李白，我多想说：

　　你看那隐隐约约的长安,不是梦。

　　多想问：

　　那你呢，就空抱着年少的赤诚全都付以这春水滚滚向东流，直到千万豪杰都随时间眨眼而灰飞烟灭吗?

　　解析

　　“然后你停下来了，因为轰然一声南墙破了。”

　　公元742年李白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当时李白已四十二岁，收到朝廷征召入京的诏书，满怀政治抱负即将实现的喜悦之情，归家与儿女短暂团聚后便启程赴京，临行前写下了这首诗。南墙在此处暗寓长安的城墙，“破南墙”特指李白入京，在经历苦难波折后终于风光入长安，“停下来”意为不再浪远天涯，“南墙”参考“闯南墙”。

　　“李白，南墙破了，但你回头吧。”

　　“南墙破了”即为长安的大门为李白大开，他曾向往的如今就在眼前，可他一身侠气,偏偏学不会那些所谓为人处世的圆滑，最终在奸佞谗言下的唐玄宗赐金归布衣放离长安，于是便有了公元744年李白离京。李白本可以凭着才华在长安身居高位，但他恃才傲物，让高力士为他脱靴让杨玉环为他研墨，权贵对他起了敌意。他便没有继续走在长安了，哪怕再怎么心心念念他还是回头选择了找回他自己。

　　与下时曾犹豫最后一字为“吧”还是“了”。

　　①若为“吧”则译为我不忍看他的命运走向圆滑为官，并在不知他故事的结局时劝他回头。

　　②若为“了”则为我对此事全貌的客观评价，其中藏了无尽遗憾却又暗藏雀跃。

20251001

《读余光中散文杂感》
 

　　像一个凡人无望的在生活里忧愁着，踏着圈圈圆圆的时间孤身涌向历史深处，是无数次诡谲的譬喻让万物生灵都光怪陆离。

　　从朴素的事里却霎时坍缩成打旋的泥沼，人一掉进思想的风暴眼就从现实抽离了，眼前掠过的尽是些迷烟树遗恨诗和千百场南北朝的雨，季节性的飘絮从谢道韫的辞里一直飘啊，被太阳和月亮熟识，被禽鸟和狐兔所衔，而在一个不经意的今天从你的窗檐凄凄然荡落，沉甸甸地载着上古时开天地的第一缕日光。

　　你读着怅然的散文和诗，太阳西沉不再是普遍的循环往复着单调，怎么，反倒成了萧瑟肃穆的葬礼?

　　雨季好像从不曾停的，断断续续间银白的雨丝织起绵延的愁绪，交叠的蜘网伸向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揭开千古时间里流动的日辉和月晕，他说“听听”。于是我寻见了淋淋漓漓的鬼雨，瞥见森林里郁郁青青下残破的山魈攀附着参天古木栖息，觅见淅淅沥沥的春朝氤氲着朦胧的温热，石阶缝里的青苔湿润着漫溢出草木的清液流进朝代颠覆时的罅隙，该是一阵淸明的风，吹散天潮潮地湿湿，让世界都浸在黄澄澄暖洋气的幸福里。

　　听听，这是冷雨而或是前朝的泪潭，呼呼间的风，又或是穿林打叶声，寒夜孤星下城门上的孤魂轻抚琵琶，星星点点的渔火里传荡着芦管声，啸啸呜呜簌簌。

　　“嘭”一声，思念生根发芽，回首望，旌旗猎猎，倏已昏晨。

　　我不明晰我在思念什么，只是麻木了生理性繁浊的泪水，所以再也无法自在地流下群青色的眼泪，只有从仓颉创造的载体中才生硬默然地舔舐着文字的甘露，忆起所谓情的感官

　　麻木是人类的陋习，我身处缄默，又何时声震人间?

　　铿锵半声，雨如泪下。怜雨，冷冷惘惘茫茫。惧风，萧萧洪洪荒荒。
 

20250504凌晨
 

《阳光总在风雨后》
 

　　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再打着太阳伞走路，如此便期盼着光明大道终临。

　　仲夏的阴雨总是连绵不停的。被雨打湿的裤脚粘在皮肤上，湿漉漉地下垂滴水，冷冰冰的触感像吐出的蛇信子一路从脚踝蔓延到小腿，因为空气不流通而短暂产生的闷热感觉就像在阴凉角落里被保鲜膜包裹住的酥脆饼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攀满霉菌而腐烂。

　　于是就这样拖着湿答答的裤脚。我想我大概是讨厌太阳天的：讨厌烈日高悬的时候连眼睛都颤动得无法完全睁开，只能依靠着不长不短的睫毛打下一块椭圆形的阴蔽，有时还要撑起太阳伞才勉勉强强看路;讨厌出门时温度骤然升高挤压了内心的浮躁外泄;讨厌温度切换的瞬间镜上全是细小的露珠布满白茫茫一片。

　　可为什么雨天却总积杂着烦闷，淅淅沥沥的时候，连同三年间的阴霾也随雨坠下。朱自清先生的《春》，描写的是极为恰当的，“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可那些细长的针为什么总在我心房搭建通向灰暗时刻的隧道?

　　对于太阳天的改观大概只是因为一件平常事。太阳从交叠的云层中挪出自己的身体时，阳光烘干了我因潮湿而褶皱的裤脚，深黑色本就容易吸引阳光，而它此刻正温热。伴着空气里氤氲升腾的温暖，和黄澄澄的光晕我倏然感觉到暖融融的滋味，在风雨后的晴天骨头也酥麻麻的。

　　不是颤栗，而是震撼于这温暖。

　　于是我慢慢向前，不再执着于赶路回家。

　　走到公园时我看见形如枯叶一般的蝶翼轻颤，在凹凸不平的水洼向上约半个手掌的距离低飞，滴答，滴答，茂密的林荫有水珠顺叶脉滑落时，柏油路上便会溅起水花连带着圈圈波纹向外晕。一路漫步到下一个公园的路口，我看到许多青黄色的细叶遍地，回忆起来，似乎下雨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都会有细碎的叶子铺就地毯。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阳光在宽阔的草坪上刻画出纵横交错的分界线，于是阴影和光明都有了形状。我几乎很容易就可以看见浮光覆盖在飘动的灰尘上起舞，仰头，发觉密匝匝的叶已为行人撑起了荫蔽，只有少数金线穿过了绿色的迷宫投射下斑驳的星星点点。风籁籁响动的时候，连我的心也在长鸣。

　　我听见莺啼，听见夏蝉嘶鸣，我看见小径的两旁栽满不同的植物，看见众多蝴蝶翩跹时却

　　小小的白蝶停在一朵殷红的花上，而正当我为自己不慎踩到水坑溅起的水滴又湿了裤脚而懊恼时，却忽然一只喜鹊从面前滑翔穿过，惊地我向后一退。

　　一悲，却又一喜。

　　当万物生灵奏响夏日奏鸣曲，我透过树与树的间隔望见公园的设施空无一人，听着远处楼房装修时候电螺丝刀钻孔的嗡鸣，也不知这该是热闹还是宁静。

　　雨水将土壤表层的沙砾都冲刷而下，柏油路也就浮上一层颗粒分明的灰，淡褪了棕红的本色。我看见一个环卫工人正清扫着满地落叶，她似乎见着我拿手机拍下了草木的视频，我们便相视一笑再无言，我和她隔了一条绿化带，却都默契地沿着蜿蜒却不漫长的小径向前缓步走了约1分钟。

　　或许是整整三年来我多次在语文阅读理解和英语阅读题中所见的公园20分钟效应起效了，我便站在太阳下，收起折叠伞放回包里，感受着头顶在阳光照射下而发热。

　　我的心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从此我便不再打着太阳伞走路。

20250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