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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耕墨舞 澄怀抒性

——读诗人陆健的书法创作兼谈“新文人书法”

2022-06-04 作者:庄伟杰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为何称陆健为文人呢?在我看来,能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文人,除具备知识分子的品性和情怀外,其学养、见识和才华自当出类拔萃。



 

  对于中国文人来说,人生的曼妙,或许是笔墨留在纸上的烟云,那是悠悠岁月绽放的味道。手指的温度,纸上的抒情,演绎的风景,让多少骚人墨客在梦里梦外充分展现了自己,让多少思想和文字散落成星星点点的粼光,照亮生命的旅程。当我畅游于陆健先生的笔情墨韵和文采风流氤氲的心象意境,内心禁不住孵化出一种墨香飘舞的生动色彩,而那些黑与白渲染构成的画面似乎濡湿了闪光的记忆,留下了感动的印记……

  与正值壮年的陆健先生第一次见面了,是在安徽一个由《诗歌月刊》举办的诗会上,之前早已大名久仰。在茫茫人海中,在羁旅途上,彼此有缘相识,应感谢缪斯。令人惊讶的是,他不仅是诗人、学者、教授,还是一位书法家。据笔者所知,在当代文化界,能集这几重身份于一体且皆有一番造诣者堪称凤毛麟角。一句话,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当代文人。翰墨因缘。就这样我们自然而然地展开了交流。陆教授为人儒雅大方,言谈举止有北方人的豪爽和率直。相互了解之后,发现他是我心仪已久的那种重感情、讲义气的汉子,更觉亲近。于是,他特别赠送我几部近年来出版的诗文著作,之后又寄赠我三册《陆健书法作品集》(之一、之二、之三)。读其诗观其书,所激发的情感与想象的认同,以及其所呈现的美的色彩和线条背后深隐的思考与情致,让我再次感受到诗书作为天地人三才交汇融通的产物,像天地之魂伴着诗人和书家飘荡游走的精灵,缤纷闪烁于视野。

  从某种程度上说,诗书精神是中国文化最辉煌的亮点和象征,也是人类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一个具有诗书精神的人,必然是离大写的人更近的人。对陆健的了解,首先是从他的诗文入手的,后来见到其书法作品才有更全面的认识。或者说,谈论陆健的书法,同样离不开欣赏其诗文。他的诗集《温暖》让我找到了解开其心灵密码的钥匙。这种温暖而真诚的投入,或许是成就陆健其人其诗其书的重要缘由。因此,我更愿意将其诗书劳作称为“温暖”又幸福的旅行。这旅行,是以真挚而富足的爱去体验、去观照、去表达、去呈现自身精神和灵魂向度一种神圣的劳作,然后才有可能获取盈芳的硕果。他自言:“作为一个通过文字来求证个体价值的人,作为时代的一个见证者,我需要珍藏这温暖,把这温暖、这热,以及它们发生的过程记录下来。”

  打开他的履历,方知他丰富的阅历,有过艰辛有过漂泊的历程。他既是纯真的快乐者和天真的忧伤者,也是备受缪斯青睐的幸运者。但历久不变的是他通身上下洋溢的书卷气。于是,读书吟诗、醉砚研墨,皆是一派文人本色。难得的是,当他的心迹尽情飞舞并通过诗书的形式展示出来时,始终保持的全然是一种文人的心境和气象。可以说,陆健的艺术创作,给人的感觉是,总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又有自我的个性流露。不管时风如何变化,他始终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去打量历史,植根传统,心无旁骛地坚守自己的艺术方向和信念,从而实现了自我的艺术理想。

  为何称陆健为文人呢?在我看来,能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文人,除具备知识分子的品性和情怀外,其学养、见识和才华自当出类拔萃。或者说,他必须对自身文化及传统国学有深入的了解和体悟,对诗词歌赋、书画琴棋有一定的造化和把握,而其中的文史哲、诗书画尤为重要。只会写小说、散文之类的,谓之作家。并非是所有的作家都可划入文人之列,而文人首先则应是作家。书法家王羲之,有名篇《兰亭集序》收入《古文观止》;苏东坡诗文书画俱绝,备受历代推崇;鲁迅是作家,其书法、诗歌、学问同样引人注目;即便作为画家的齐白石,其诗亦为同代诸大家所盛赞,故他们都是真正的文人。反之,作为书法家、画家,泼墨濡色之外,倘若于诗、文一道毫无知觉,也难以称之为文人。以此观之,窃以为陆健是一个地道的文人。

  其实,陆健是以诗而登上文坛的,是以学问而走上教坛的。在当代书坛,他从不以书家自居,有一种鲁迅式的“自知之明”。因此,人们更多的以为他是诗人、是教授,并不知他是一位书家,尤其是在甲骨文书法上的才智和造诣。这种甘于寂寞,不求闻达的精神,可能与他作为性情中人的那种洒脱达观有关。或者说,面对书法世界,他拥有一颗平常心。即便屋外的世界瞬息万变,他始终依然故我,怀抱真诚,坐拥书法,品味与诗书墨韵相伴的宁静,享受着淡泊明志的人生境界。

  

  中国式的艺术,与其他外来艺术最大的差异,乃是要求作者具备丰富阅历和高深学养,盖其源在于其精义大多深藏于内,微言大义。是故,艺术实践者若不具备深厚的修养和文化素质,断难体味到艺术形式之下的藏而不露的哲理奥妙。

  陆健在艺术能量上积蓄了数十年,在文学创作和教学研究之余,他一直在中国书法的世界里游弋着。品读他三册书法集中的每一幅作品,皆让人看到了他篆书创作的新气象、新风貌,同时凝聚着他对艺术的思考,渗透着他的情感和审美体验,具有自身独特的美学追求。那么,陆健为什么选择篆书而不选择其他书体呢?是什么神奇魔力的召唤让他如此痴迷而醉心于斯呢?而作为一位当代诗人,他又是如何浸淫于传统书法的点画与线条,去从中找到契合传统的书法之道来当作自己的艺术追求呢?殊知在中国书法诸体中,对篆书这种书体,素来是令人敬畏的,因为它离我们太久太远了。况且要真正写好篆书,并非一日之功。对此,请听他置身于世界文化遗产安阳殷墟时的一番夫子自道:“在甲骨文回廊前,我突然感觉到那古朴浑穆的笔画,散发出一股股磁性的力量,我觉得很多文字——不是全部,和我的心跳及其他一些身体部位,有某种呼应,或者可以叫对应。一种介于体温升高和饮酒微醺之间的状态出现。”对于这种古老的东西,更多的人总感觉有一种苍茫高古的神秘感,但陆健却陶醉其中而难以自拔。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文字因缘。其实篆书是最不易释读、结构最为稳定、用笔最为谨严的一种书体。其曲直相间,方圆兼备,寓动于静,同时又最具图像性与空间构造感,即最能体现笔意美感的书体。此种独特性,既要求实践者时刻留意自己的步履、检验自己的笔墨是否合乎规范,也留下巨大的塑造空间和书写可能。只有具备足够的线条驾驭能力和呈现空间的想象力,并拥有沉静而纯粹的心态,方能构筑属于自己的书法艺术空间。陆健深谙其中三昧。他所作的篆书字形结体注意变化,既写出一种朴茂沉雄的美感,又写出书家自己的性情,做到了繁不臃肿,简不凋零,臻达于巧而愈妙,工而益雅。笔法圆畅而不柔弱,自如而不作态,修饰不留斧迹。体现了他腹藏机杼、胸罗锦绣的诗意诉求。

  可以说,陆健之于篆体书法犹如写诗作文,总是关注于各自特性的理解,然后阐幽发微,触类旁通。尤其是对甲骨文书法,他甚至是站在文化的立场来加以观照,使得其篆书具有不可忽视的文化内涵和学术价值。在如何处理传统文化精神和现代性的诉求中,他的个体生命体验和艺术思想融入到黑与白的抒情叙事中,甚而将传统文化的积淀,当作精神源流渗透于篆书艺术的形式流变中,使得其篆书创作内蕴历史(性)的意味,且具有现代(性)的气息,从而找到了自己可供遵循的一条通往自由境界之“道”。康有为曾云:“书虽小技,其精者亦通于道焉”。陆健正是这样从小技通于大道的学者型书家。纵观其以篆书为主的作品,起码有几个突出的特色值得称道:

  其一,熔铸古法,意在抒情。陆健对篆书的感知和把握,是带有深入研究性质的融会贯通,而非一味徜徉于“学古”之汪洋中,可谓遵法而不守法。看得出他从前人的探求中获取启示,提炼出可以通过视觉形式感知的文化内涵,而用笔的任情挥舞,意度自为高远,笔笔中实,字字气盈,凝重含蓄,方圆兼备,表现意味十足。他的篆书创作不是照搬或拼凑式的简单模仿,而是以“纳古出新”的实践,在学古中熔铸新的肌理,即溶入已意而自立新貌,显得活脱生动,情趣盎然。可谓:熔铸古法而意在抒怀。

  其二,形藏风骨,神采丰泽。细细品味陆键笔下的篆书创作,字里行间似有一股刚健清新之气,给人豪情满怀,胸无滞碍之感。其中流露而出的是一个艺术家所特有的风骨,即气概与格调。这就是一种骨气,由此而表达的是骨力,是内在的说不清的需要细心琢磨的东西。或许,那就是古人所谓的“神采”,它得益于“气”,也得益于“道”。至于形质,则是在挥洒之外自然而然的构成,正是:“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诚然,形质并非不需要,有时又决定于风格的外在。书法笔墨之道,最讲究形神兼备,即表现出来的线条要有张力、有弹性、有精神。意到容易笔到难,倘若笔道偏平,线条干瘪而无力,则气血两亏。作为学者型书家,陆健是沿着形而上的脉络来演绎书法的,因而笔力气血流畅,骨肉洞达,墨韵丰泽。

  其三,通体朴雅,外逸内刚。书法之道的高妙处在于刚柔、朴雅、动静、内外等矛盾的纠葛中相生相因。有人说艺术是一种感觉,其意是指先天的禀赋才气,也表明个人综合修养的一种自然流露。清人刘熙载《艺概》如是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有时只要通过一点画、一线条便可洞察到艺术家丰富的内心与情感律动。我们发现,无论在横幅、条幅、斗方或扇形构设的作品中,陆健皆能于尺幅之内倾注笔情墨韵,或古朴苍遒而又动静相宜,或力透纸背而又刚柔相济,在自然运行中却给人通体朴雅,外逸内刚的印象。或者说,他的作品大多具有丰富的表情,其势如象,沉稳畅达。

  其四,重在趣味,参悟求道。陆健篆书创作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对所接受的传统经过一番咀嚼之后又有新的升华。进一步说,他是将古法与求道相融合,在承续传统的基础上破除窠臼,注入个人性灵或新的时代精神,力求建立自己的法则。由于历史上的甲骨文是契刻于龟甲兽骨之上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线条略嫌单调,倘若只是照抄其字形,肯定称不上是书法艺术。而书道的关键在于怎样从法与道中走出来,即师其心不师其迹,求其神不求其形。对此,陆健的高明之处是对甲骨文书法加重了趣味,试图以从容自如的笔调为之,时或通过墨色的浓淡枯湿变化,不断参悟刻与写、空与有、黑与白等诸种对立关系的相依相伴,贯穿一种自然、自在、自由的再阐释、再创造的过程,力求达到阴阳的和谐与平衡。犹如诗外之境界,乃是“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难得的是,在篆书之外,他在行书上也下了相当的工夫,那一波一磔,与他所陶醉和擅长的甲骨文金文为主的篆书,皆是以自身的功力、阅历和学养来构筑那个平常而别致的书法艺术空间。

  总之,陆健的书法古雅浑厚,充满刚健之骨、苍劲之力,却不蹈险怪,归于纯正朴茂。观览其书风,虽远离所谓的流行书风,但他在古人的艺术资源中寻求与自己心性相默契的结合,澄怀抒性,同样洋溢着现代气息。以这种淡泊安然的坚守姿态而“游于艺”,是与个体人生体悟与自我完善的高度融合在一起的。而这恰恰是其篆书力量的源泉和真实展示。可以说,陆健先生的篆书作品不是诗却有着诗的意境,不是画却有着画的情趣,不是歌却有着歌的韵味,不是舞却有着舞的灵动。

  

  谈论陆健的篆书创作之后,引发了笔者的另一番思考。因为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充满着对当代的各种“意义”不断加以拷问的时代,毕竟的像陆健这样具有横贯古今和宽阔视域的集诗人、学者、书家于一身者并不多见。如果说书法到了最后是写一种文化、一种修养、一种气质、一种境界、一种思想,那么,而今时代的书家,应以何种生活姿态去从事学问?以何种精神状态去思考书法?以什么去支撑才能让书法走得更远呢?显然的,离开了文化底蕴作支撑,书法就会丧失其精神。而思想与个性则是艺术家与写字匠的分水岭。说到底是因为书法毕竟是艺术地书写汉字。作为一种自源文字,汉字的独特性内蕴的特有的哲理思想、汉民族的文化心理以及审美习惯等因素始终与书法的构成与发展相呼应相互动。在古代中国,由于文人们对文字书写能力的独占,被称为书法的以书写汉字为基础发展出来的这一艺术形式,也几乎成了文人们的特权或专利,并且已经蜕变为表达思想、宣泄情感、寄托胸臆的手段,其与文人生活的紧密联系庶几成为一种文人生活的艺术。我们甚至可以断言,一部中国古代书法史,就是一部文人的书法史。进一步说,中国古代的文人们几乎都是诗人,或者至少自命为诗人,因为传统的儒家教育是以诗取仕的。是故,诗与书法都是一种最文人化的艺术形式。

  然而,时过境迁。当人类进入现代社会,随着社会、经济和科技文化等的日益发展,古今的社会分工已不可同日而语。譬如,现当代的多数所谓职业书家,于诗文方面并无什么造诣,纯属写字“专家”;而大多数的诗人作家,于书法艺术上则少有问津,属纯粹的文学工作者。从严格(传统)意义上说,这两类人都甚难进入文人之列。诚然,中国古代文人自身形成的传统,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可是,大凡文人书法家都希望寻找到一条通往自己的标新立异的形式以达到惊世骇俗的途径。但真正有创造性的艺术家在历史流程中毕竟寥若晨星,我们看到那些具有创造性的独特艺术形式的同时,也发现更多的形式陈陈相因。即更多的是缺乏独立的思想、个性和创造性的艺术语言。

  由是我想,在当代书坛,为什么缺少大师级的书家呢?或者说,尚难产生能引领书法艺术方向的书法大师呢?也许,这与书法本体所依存的文化、修养、思想、视野和胸怀等诸因素有关。在古代,书法大家大多是真正的文人(或文官武将,抑或皇族贵戚),蔡邕、钟繇、王羲之、张旭、欧阳询、颜真卿、褚遂良、柳公权、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等等莫不如是。从李世民、宋微宗、康熙、乾隆到傅山也皆是书法高手。由此可见,提倡“新文人书法”在当代显得非常必要。尽管当代书法艺术实际上已非文人意识支配下的中国书法,而是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不断生长、充实和发展起来的当代书法,但最能代表中国书法艺术精髓的,必然是以全部中国文化滋养出来的、既能适应现代生存方式又具有强大生命力的中国式的造型艺术的成熟形态。一句话,只有蕴含着中国文化历史的命脉气息,方能投射光辉于中国文化的未来。那么,倡导“新文人书法”的意义和作用何在呢?到底什么是“新文人书法”?这的确值得我们颇费一番思量。

  在笔者看来,当代书法艺术要走向更加理想境界的新天地,在场的书家不仅要技进乎道,还要精通诗文或传统国学,让诗书相映并举,方有可能在传承中创造出新的书法艺术生命,从而让书法走得更远。所谓“新文人书法”,应是既有传统文人书法的某些特点,又有现代理念的一种书风或创造性的艺术行为。譬如,当代的“诗意派书法”、“性灵派书法”、“学院派书法”、“智性书写”等,皆可划入“新文人书法”之列。“新文人书法”,指的是顺应社会文化思潮发展而出现的一种文化现象,是特定文化语境中的时代产物,也是书法界对“新文人艺术”思潮的积极回应。当然,“新文人书法”不可能是单一的形态,而是多向发展且持续开放的多元形态。它是一种泛指的概念,诚如“新文人画”命名一样,既与现实保持一定的疏离关系,又力求用古人没有表现过的手法及现代的眼光来观照与表现。比如,“诗意派书法”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诗性文化。其根源在于汉字本身具有“诗性化”特质。汉字是由六种造字法演变而成的,其复杂结构使得中国人形成多元观照的思维模式,其结构方式与认知模式奠定了中华文化的“诗性化”基础。与西方由拼音文字而形成的思维方式迥然有别。这种差异表明书法艺术是各类艺术中最具有“形而上”性质的、集中体现了中国人对宇宙的认识和对美的形态的把握能力和鉴赏能力。

  书法在中国不仅是一种技法、一门艺术,更是一种文化,它与儒道佛禅有关,又与金石文字、丹青、工艺和历史地理息息相关。其在诸多层面如多变性、丰富性、会意性和表现性更易传递和表现内蕴丰厚的诗意美,这或许是熊秉明等有识之士称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原因所在。因此,重视字意、书意与诗意三者间的联系整合,重视作品的构思与立意,既保持传统文人重情达意的创作旨趣,又渗入现代艺术重构思重设计整合的创作理念,即以字象显心象,用书意表诗意。不啻是一种理想的艺术选择。

  诗意派书法作为新文人书法的呼应,重视彰显出汉字书法与传统文化的诗意化性质,有明确的方向和追求。虽尚处于探索发展期,但未来前景相当广阔。作为一种书法文化思潮,它为“新文人书法”的形成和书法艺术的最大价值化带来了一种新的可能。相信“新文人书法”所呈现的种种学问与技艺都直接或间接地与书法之学产生关联,让我们一旦打开当代书法艺术之门,依然可以发现中国文化艺术的万千气象。

  2011年初春急就于国立华侨大学华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