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诗3首

上游的感觉，或任河入门

——赠梁平

明亮的，浪花的喉头，

几乎要胜过警觉的金猫

刚刚舔过的，山雨的开关。

奔涌在直觉中，水

是比我们更合格的肉体，

水，提着银亮的斧子之歌，

沿崎岖的峡谷，替源头

释放着我们。明明在野外，

每一样原始却随时能

将我们中的每个人带回到

比原始还亲切。有一个起源

始终闲置在人生的左边

毕竟是种安慰。狭窄的

河滩上，石头睡过的石头

漫长得像时间的道德楷模。

那些弯腰捉鱼的少年，

同时也暴露了童年的鳍背。

花季已过，但红腹锦鸡

却迷人地邀请你应该

比你本人更空闲，最好明年

早一点做出比遍野的

巴山杜鹃更任性的安排。

2016年9月7日

亢谷入门

——赠舒婷和陈仲义

深入大巴山，就像拨开

看不见的手，瞒过肉体的迷惘，

把你的渺小交给清幽的峡谷

去重新处理一下。难道

这么多短的时间，你已闻不出

被野人溪的烟霞熏过的

你中有我。再往前，燕河边上，

护林农家的土菜腊肉好吃得

就像我身体里有只金雕

要飞出来，戳破人生的谎言。

难道还没看出来：这两只斐豹蛱蝶的

爱情圆舞，经由云豹的八卦掌的

突然性调教，早已出神入化。

据王老莽介绍，本地确实

出没有云豹，但金丝猴的母爱

却能秒杀任何人的，甚至包括

史前恐龙的忧郁症。是的，

我们一直在深入巴山腹地，

直到齿状的暮色，将这纯粹的原乡

锯断在任河的幽幽独唱之中。

2016年9月6日

黄安坝入门

大巴山中，起伏的草场

将山峰驯服成丘陵——

这中间，究竟有多少

时间的道具毁坏在风雨中，

已无从知晓。从现有的

外观上看，它们都很像

巨大的绿乳房。才不偏心呢，

它们究竟养育过什么，

似乎可以有很多谜底；

只不过现在，还没到

揭晓的时候。一路上，

板角山羊倒是见过好几拨，

但比想象中的，少很多。

没想到的是，野紫苏的身影

却随处可见；它们的味道

特别得就好像你早年在火车上

丢过一本西藏中草药手册。

翻过不像垭口的垭口，

一只脚已踏入陕西的地界；

但满山的刺梨可不吃这一套，

浸入红苕酒后，发挥好的话，

据说它们能让你身体里的

小金牛雌雄同体至少两百年。

多出的一百年，你也可以

拉五味子入伙；还不过瘾的话，

再往野猪血里掺上半罐蜂蜜。

不过，谁敢惹我？诸如此类的

气话或废话，以后还是少说。

这么好的空气里肯定会

有不止一只老虎正冲着

你中有我，呲出满口蓝牙。

一旦开始攀登，平缓的坡度

会悄悄对接记忆的传送带；

只需碧蓝捏几下白云，

脚下的高山草场便很像

你在墨西哥沙漠里登过的

几座金字塔。甚至山顶上

那小小的平台，也拥有

几乎同样完美的环视的角度。

从那里看去，世界是

世界的角落；你和宇宙

是彼此的礼物。人的孤独

也可以只是一个轻飘的谎言。

2016年9月4日

作者简介：

臧棣：著名诗人，诗歌理论家。现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曾获珠江国际诗歌节大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8年度诗人奖”、“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当代十大新锐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