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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浩浩荡荡的渠江画像或者立碑的真情书写

——马道子“渠江行吟”系列诗浅说

2023-03-07 作者:邱绪胜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邱绪胜,四川蓬溪人,1970年3月出生;文学硕士,达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作协会员。著有个人诗集《阳光戒尺》。有诗作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潮》《中国诗歌》《草地》《教师博览》《芙蓉锦江》《羌族文学》等刊出;有学术论文十余篇在《西南民族大学学报》《阿坝师专学报》等公开发表。有诗歌和评论入选《中国2012年度诗歌精选》《新世纪十年四川文学评论精选》等,《和彭祖有关(组诗)》获得“2011′彭山诗歌散文节全国征文”诗歌类一等奖。

  我一直在猜想,当穿过大竹摇曳生姿的苎麻的丛林,翻越云雾缭绕的云雾山,伫立在漫漫的渠江边上,大巴山诗人马道子产生了怎样的震撼和强烈的冲击?

  我也不敢确认,诗人马道子就一定属土;古人云:“知者属土,故乐水;仁者属木,故乐山。”喜欢水的诗人马道子,绝对具有智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的属性;否则,怎么会有行云流水般的洋洋洒洒的大量优秀诗作面世?

  我也固执地坚信,诗人马道子一定是属蛇属龙的,当他从几乎无河流的大竹撤离,飞跃在浩瀚的渠江上空,一定有如鱼得水、如蛟龙下海的无限的畅意和逍遥。

 

  济慈在《墓志铭》有如此的诗句:“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虽然这里表达的是济慈的忧郁和伤感;声名写在沙上,和写在水上一样,转瞬即逝。而诗人马道子却有着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的执着,不断地一遍遍把自己的声名在渠江的水上书写,为渠江画像,为渠江立碑,为渠江立传。渠水汤汤,渠水无言;千百年后,我深信,总有一句诗,是马道子深深地镌刻在渠江逐渐衰老的鱼尾纹里的。

  有人说,诗人都是狂妄的,对于这一点,我不敢苟同。但说诗人都是具有野心的,我一定举双手赞同。没有野心的的诗人,不会是优秀的诗人。马道子当然是有野心的诗人,他在《我的怀里,一本国家地理温热》就可看出。看吧,他不仅仅是在写诗,更是在书写“一本国家地理”,他要把“一本国家地理”在怀中温热。要用自己的体温,不,诗歌的体温,把一条大江即渠江温热。野心不可谓不大矣!

  一部中国文学史,就是书写大江大河的历史。没有对江河的书写,中国文学史会因此失血而苍白因而丢魂。此语信然。

  中国第一部现实主义的诗歌总集《诗经》开篇即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还有不得不提及且为人所熟知的《蒹葭》。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甚至现代诗里面,都不缺乏河流的意象。李白、杜甫、苏东坡,自然是书写大江大河的巨擘。至于歌曲《黄河颂》,不但是书写黄河的里程碑,更是成为了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们从中悟出的是时间的不可逆转性;在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诗句里,我们看到的是时空交织的壮阔;在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里,我们感叹的人生意义的悲壮和虚幻;在施特劳斯的多瑙河的波光里,我们看到的是爱人亲切的面容;列宾的油画里的伏尔加河,我们看到的船夫们苦难而坚韧的背影。他们或用文字,或用旋律,描摹了大江大河的无尚奇妙和永恒的魅力。
 

  踩在先贤们的肩膀上,诗人马道子迎难而上,用自己熟悉的现代诗歌这种体式,书写了一首首专属于渠江和诗人自己的壮丽诗篇。

  “日子牵走了坟墓,牵走了树木 牵走了粮食,牵走了故乡。”故乡荡然不存,那么,留下应该是什么呢?“一条叫渠江的河浩浩荡荡/ 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没有醉,也没有伤/ 我们抱头痛哭一场。”(《一条叫渠江的河浩浩荡荡》)在这里,作者和渠江,互为表里,互为知己,互诉衷肠,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就像一对孪生亲兄弟,或者久别重逢的父子或者母女,“抱头痛哭一场。”在某种程度上说,作者既是在给渠江画像,也是在给自己写志;既是在写渠江,也是在写自己。可以这么说,诗人马道子在此定义了渠江和自己的基本格局和依存的关系。

  “数不清的流沙里,有多少青花瓷/多少石头,多少骨头,多少火苗,多少金子/在密闭的陶罐里。”(《数不清的流沙里,有多少青花瓷》)对于她的子民,对于她的爱人,对于河里的一根水草,一尾小鱼,渠江是丰厚的,慷慨而奢侈的;对于渠江的爱,对于渠江的感恩,也是言语极难表达的;即使表达,也是一言难尽的。“在密闭的陶罐里,我看见了红高粱酒的火焰/千年的情人,化作无骨的毒药。与你对饮/ 爱恨情仇,前世今生,点点滴滴。”(《数不清的流沙里,有多少青花瓷》)一句“爱恨情仇,前世今生,点点滴滴”就总括了和渠江的这层纠结而爱恨交加的复杂关系。

  可以这么说,一条河流的历史,也是和她相依为命的沿岸繁衍的人类的历史。对一条河流的书写,就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子民的历史的再现。诗人马道子对渠江的书写,自然也是如此。

  “渠河从土溪穿过,河水的表面是安宁的/ 一万尾鱼游弋,一万个水泡响起/岸边的城坝转身就成了遗址。”(《一河莲花开完,在城坝边结满了籽》)是的,“岸边的城坝转身就成了遗址。”历史,就在这转瞬之间,完成了一次次华丽的蜕变。不经意间,“一些光芒,视而不见/ 偶尔从自己的头盖骨蹿出来,比火的温度还高/我来不及修改。一河莲花已经开完,在城坝边结满了籽。”(《一河莲花开完,在城坝边结满了籽》)在这里,随处可见“陶罐”“青铜”“汉井”“秦汉的遗骨”等人类文明的符号或者象征。渠江流域,就是古賨人生活的聚居地,在这里,人类早期的遗迹遍布,人类活动的历史源远流长,人文底蕴极为丰厚。关乎宕渠人文历史的诗歌,以渠江这个诗歌意象为载体,在马道子的笔下,就妙笔生花,汩汩而出了,令人叹为观止。

  在这条大河的怀抱中,宕渠子民们血液里流淌着古賨人勇敢尚武、敢于进取的基因。

  “那个叫刘嘉峰的篾匠/砍伐了渠江边好多的慈竹,在竹子上练习刀法/ 血进入刀锋,发出了逼人的光芒/从此刀法炉火纯青。”(《血进入刀锋,发出了逼人的光芒》)“用细如发丝的篾/种植幽蓝的青花瓷,熊猫、汉字熠熠生辉。”是的,熠熠生辉的不仅仅是汉字,而且是灿烂的宕渠诗歌史,宕渠民俗史,宕渠文化史。整个渠江流域,都为一个个大师的出没,义无反顾地做了默默无闻的背景。

  “在渠县,大河小溪堆满不烂的骨头,始终燃烧/ 一个个滚烫的精灵,长成了静悄悄的化石。”(《在渠县,大河小溪堆满不烂的骨头》)此处,以 “骨头”这个奇崛的意象,彰显着一种风骨,彰显着一种沧桑感和历史感,就像历史遗留下来的陶瓷碎片,折射出这个民族的倔强和血性,甚至预示着新生和希望。你看,“水草丰茂的渠县,鱼儿展开了翅膀。”
 

  诗歌拒绝简单,诗歌拒绝平庸,诗歌更是拒绝现成答案的一览无余的展示。诗歌应给我们沉思,诗歌应给我们反省和拷问。正如博尔赫斯所说:“诗歌只允许卓越。”

  “在渠江边,如果可以选择/ 我遗忘帆,遗忘沙,遗忘地名/我不能遗忘:水,码头,汉砖/还有纤夫,以及亲人们的脸庞/ 此刻,大风吹过,世界摇晃/坚硬的卵石没有了重量。”(《渠江边,坚硬的卵石没有了重量》)我们可以设疑,为什么“坚硬的卵石没有了重量”?是的,相较于“水和码头”,相较于“亲人的面庞”和“纤夫”,相较于古老的宕渠文明,“坚硬的卵石没有了重量”,这也就毋庸置疑了。而更加值得思考的,在这首诗的后边,“只有鱼的翅膀飞翔/顺着民歌的方向”,这里的民歌,自然而然可以指认为一种文明符号,或者一种文化遗存,而“腥咸的民歌,密布姓氏、火种/ 还有白森森的头盖骨,以及隐隐约约的秦汉月光”,这里民歌和“白森森的头盖骨”相链接,就值得一再反省和回味。其包孕的情感或者情绪就是复杂和颇令人深思的了。简而言之,应算是对一种文明的反思和批判。

  当诗人人生处于迷惘徘徊期的时候,面对滔滔的渠江,“可以忘记花朵,忘记暴雨,忘记大雪/却忘记不了一双脚与一块田园,一颗心与一个村庄”,“ 鸟儿齐刷刷飞过来/晒场上的女人收捡粮食,散发着酒香,我和一个人同时得救。”(《一条叫渠江的河流停不下来》)渠江,不但是疗伤的港湾,还可以像宗教一般,担负着救赎者的伟大职责。

  也许,没有一个词语比“泥沙俱下”更能够形容一条大河的特质了。对于人类遗留的文化,也应持如是观。

  在《渠江只剩下水了,和一些骨头》里,有着作者对历史对文化深刻的反思和质疑:“花朵没有了力量/在渠江的城,在春天,在守望中/ 志书空旷,文字冰冷,大地震颤/迟钝的渠江,伤口蝶飞。”最后,“渠江只剩下水了。”其内心的荒芜感,空旷感,虚无感,跃然纸上。当一条江只剩下水了的时候,人类的未来指向何处?这 一句拷问,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有着“黄色文明和蓝色文明”的跨越时空的深沉思考。

  “呼啸的风沙迎面而至,我差点喘不过气来”,不!我们人类都几乎喘不过气来!几乎都要窒息了!诗人马道子举重若轻,把一个沉甸甸的思考和话题,用诗意的语言呈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面前。
 

  总体上说,诗人马道子给渠江画像或者立碑的尝试是成功的,也是具有开拓意义的。书写渠江的每一首诗,都是充满激情,诗意盎然的,且意象的选择,词语的措置,修辞的考究,结尾的隽永,均见功力。而在书写渠江的诗作中,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和担当意识及其忧患意识的抒情主人公的伟岸形象,也逐渐清晰和明朗起来。渠江滋养了他身体和灵魂,他也以丰厚、卓越的诗作报答、反哺这一条大江;他也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无愧于这一条大江!

  最后,我还想说一说诗歌写作难度的掌握问题。帕斯曾经说过:“每一首诗的完成都需要付出代价。”这话是对的。没有深度的思考,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那样的诗歌创作是肤浅的,也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同时,诗歌创作,也应融入诗人独特的个体生命的体验和个性化的痕迹,这样的诗作,才是真正的“这一个”,是不可替代的“这一个”,但一定不要流于只能自己解读的极度的晦涩。这是一个度的把握的问题。至于马道子的诗作,真正达到这个水准没有,我不敢于此妄自下结论,这需要交给时间和读者去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