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之诗
一首诗完成了,另一首正在开始 这是否意味着:一种事物的存在 代价是另一种事物的消逝? 比如现在,我写下“歧路村” 就发现它已离我太远 我不再熟悉昆虫的鸣唱和牛羊的沉默 童年攀爬过的树干 比时间更早枯萎。而它们身下 一棵的小草正在抬头
多少年了,我无法写出一首 过去之诗、回忆之诗。 就像面对母亲,所有的游子 都不会露出膝下的疤痕
生活
我想把身体撕成两半,一半留给自己 一半让给他人 那留给自己的,我需要它来思考 那让给别人的,有它不得不履行的轨道
我思考用的不是脑子,是眼睛 它窥视过很多传奇,容纳了很多秘密 而脑子在别人的手中拎着 前面摆着各种品牌的洗洁净和药水
另一半必须向公众开放 仿佛和平年代的干尸、中心广场上的 一堆垃圾。但有时候它是鲜艳的 能换来钞票、职务和门当户对的爱情
这就是我:一个平庸的小职员 对生活的基本定位和对未来的全部想象 我太疲惫,开心不起来 太厌倦,需要一场白日梦
我曾经沉默过,现在想说话了 或许青草说话,大地仍让它在秋天枯黄 飞鸟说话,天空依然布满陷阱 但一个人被分成两半,他还有张开着的眼睛
那么,如果我喊出声,这个世界会多了些什么? 也许那声音如同微风问候尘埃 风过了,一切平静如初 可是如果沉默,我能猜到最终的结局
低音区
有一种事物在楼顶盘旋,回环、跳跃 像装修工人用指头敲响新鲜的玻璃 但更优美、连贯,要与世界和解而不是对抗 体内的泪水,要成为上升的空气
我在新近落成的房屋里设计生活—— 这里该摆上一张双人床、这里是茶几、沙发 除了电视机、会客室、梳妆台 还得腾出一小块灵魂休憩的地方
那声音漫开,先是柔板,然后 变得激越。一些陌生的召唤 从门窗缝隙流进来,挑拨耳垂 那令人心悸的震颤,终止了我的思想
把感情投入另一种情境之中 自己成为自己,与上午的小报编辑有了区别 哦,弹奏者应该是一个诗人 漂亮而好客,像梦中的茨维塔耶娃……
我清醒过来,透过被防盗网割裂的天空 观察其他户主的反应。乐音越来越响亮了 笼罩住整个居民区,为什么没有人出面抗议 甚至所有的民工都停下了手中的钉锤
一道光从体内滑过,像荷叶上的露珠 细微、安宁、转瞬即逝 我开始颤抖:除了这些令人心动的细节 还有什么值得一个男人去哭泣
一个俗人的早晨
从树林边走过。在清晨 我听到树木在交谈,它们的呼吸 轻柔恬淡,如果是冬天,我会幻想那是它们身上 飘落的白色羽毛 而这是五月,天气状况已允许市民穿着单衣 我因此有了闲情。 我原以为它们是一个群体 靠一些理想、一些谎言相互取暖 而雾气中,轮廓逐渐清晰 最后,我看到它们的样子:清瘦、独立 仙风道骨
一个俗人无权在这个纯洁的早晨说话 像山里的孩子看到狐仙 发不出一丝声响。 有时候,我也会学着树木的模样 静静站立,想成为自己 而大地看出了的破绽—— 只需一点压力,我的腰身就会不由自主地弯曲 只需一点诱惑,我的体内就会伸出无数只手指
生活,或者葵花
我认识这事物,它的绿色躯干 它在风中摇摆的青青叶片 (那是它一生中最美的琴音) 我认识阳光下谦卑下垂的淡黄头颅 雨中落下的棕色鬓发 我认识镰刀背后无辜的眼睛 默默流下的白色泪水 (这让我一看到磕瓜子的女人就反胃) 在深秋,我认识孩子们 用来生火取暖的灰暗的干柴 那烟雾熏得路人眼角酸涩 当我终于爱上爱磕瓜子的女人 结婚、生子,有做不完的家务 我认识它的黑色外套,或许里面 包裹着某些秘密 但我已提不起兴致
刘春:1974年10月生于广西荔浦县歧路村。相继毕业于四川省轻工业学校和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天涯》、《山花》、《南方文坛》、《诗探索》等刊物以及各种选本。著有诗集《大地的婴儿》(1993)、《忧伤的月亮》(1998)、《运草车穿过城市》(2001)、随笔集《博尔赫斯的夜晚》(1998),诗学文论集《朦胧诗以后》(2003)、《或明或暗的关系》(待出),诗歌随笔合集《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刘春卷》(2003)。曾获首届华文青年诗人奖、广西人民政府第四届“铜鼓奖”。2002年参加诗刊社第18届青春诗会。现居桂林。业余管理扬子鳄诗歌网。
刘春专栏:运草车穿过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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