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认为洪烛是一名战士。
当然,不是那种充满了硝烟味的战士,我是说他是属于作家队伍中从不松懈从不歇气始终走在前沿的战士。在和平年代里,既有手握钢枪的战士保卫着祖国的领土,也有手中握笔的战士如洪烛者,建造着精神的家园。与前者不同,手中握笔的洪烛乃是捍卫灵魂的战士。
倘从长安街上走过,当你碰巧看到一位肩挎背包的青年男人,驾着单车风驰电掣的姿态,不由想到战士的姿态——或许,这样的姿态你早已熟悉,关于这位战士的故事,你或许已在书中读过、在杂志上看过、在电视上见过:他就是那位骑单车的战士——那匆匆掠过的风尘仆仆的背影,就是那位江南才子,一个经历丰富、热情浪漫的自诩为游牧民族的诗人,他的牧场与草原就是雄伟的北京城和威武的长安街——对这位战士来说,仿佛永在冲刺,他脚下的车轮似乎永在加速旋转,那只紧握于手中的笔像是插上枪杆的刺刀,在发起第一次冲刺之后,又接连不断地发出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一百次乃至第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的冲刺……他锃亮的笔尖如刀刃永不知倦,坚韧不拔的冲刺一次比一次更加刚强而又持久。
还是在15个年头以前,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洪烛,怀揣南京父母的嘱咐,带着江南才子的梦想,踏上了“北伐”的征途,于一个月淡风轻的夜晚,敲开了北京城的大门,从此开始书写游牧民族的创业史,过起了游击队员般浪迹京城的布衣生活。15年前的洪烛尚是腼腆的书生,他的朴素简直可以用“灵魂穿着一双草鞋”来形容。那一年,当众多的大学生无可奈何带着破碎的梦做鸟散状时,作为青年诗人的洪烛,却毅然在京城安营扎寨,像一位矫健的骑士驾着一辆永久牌单车,穿行于京城的大街小巷,勾勒出一幅战斗者的版图。创业的艰辛是不言而喻的。——这座千年古都有着太为深厚的时空隧道,曾使接近它的百万移民中的各色人等迷失方向,于彷徨中失去斗志而被都市尘埃湮没。所幸洪烛未曾被都市的热浪掀翻,未曾于深厚的时空中失重,更未被滚滚的人流湮没,就像大浪淘沙之后沉淀于阳光下的熠熠闪光的物质,年轻的书生洪烛在这座古都扎下了根。他靠着天生的才气和百倍的勇气,凭着对人生的美好追求、对事业的执著、对生活的坚定,将一腔热情倾注于宽阔的长安街、正襟危坐的四合院以及幽深延绵的胡同。在那些日子里,洪烛就像京城上空的一只候鸟,迁徙、盘桓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专注地寻找着窝巢。当这位坚强的战士驾着单车穿过十里长街,登上广场的制高点,这位长安街上的外乡青年向天安门发出了内心的吼声:“我爱北京天安门!”这是心灵的自白,是精神的皈依,他将自己的追求、梦想和情愫同这座城市融合为一,使自己成为黄城根儿有血有肉的一份子。而更多的夜晚,洪烛则在暂据的巢中展开方格稿纸,于万籁俱静中磨刀霍霍、笔走龙蛇:“笔尖划过纸张,留下细细的字迹/你知道吗?这是我的心在吐丝/什么叫做诗人——诗人是失眠的蚕/用一生的精力来织一块绸缎”《什么叫做诗人?》洪烛的诗歌与散文随笔,可谓一部移民诗人的心路历史。
光阴荏苒,倏忽而逝。在很短的时间里,勤奋的洪烛就占据了京城的最高点,向全国发动了总攻。先是几乎全国所有的诗歌报刊上都出现了一个频率极高的名字:洪烛,犹如诗坛上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星座,从当年的校园诗人到《诗刊》刊授学院的挂牌教师,洪烛走过了一条向阳的大道。诗使洪烛走向成功,洪烛因诗而成名,而写诗之外作为战士的洪烛,几乎又同时向文坛展开了全方位的出击,他的青春散文接二连三地登载于琳琅满目的报刊杂志,迷倒了无数的少男少女,形成了“洪烛体”散文的“追星族”;他的小说《两栖人》则是在写诗、写散文时稍不留神手枪走火的产物。
当洪烛的作品像天女散花到处开花之际,他也像诗仙李白一样行吟天涯,将自己的足迹写在了祖国的版图上,他要以北京为圆心,为母亲的版图画圆。他穿过山山水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北国的千里冰峰,南国的万里海疆,无不使他激情高涨,才思喷涌。曾有三四年的时间,洪烛与我几乎形影不离,我们结伴而行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的版图:“从去年秋天开始,我与祁人一拍即合,计划走访大江南北一些有地域特色的村镇,勘探各地风土人情,以为一部长篇游记体专著《国风悠悠》搜集素材。即与祁人结伴同行,前往广东的梅县及广西的陆川,当然对广州、南宁这两大省会也走马观花。今年元旦过后又直飞昆明,稍作逗留即搭乘整整两天的汽车,在澜沧江中区一瓢饮,最后抵达西南边陲的沧源佤族自治县,考察阿佤山区的少数民族风俗人情,同时顺道去相邻的缅甸感受一番‘出国’的兴奋……后来我们又搭伴去过广东的湛江,走遍了雷州半岛;去过湖北的姊归,那是屈原和王昭君的故乡。将近大半年的光阴,都在我们风风仆仆的行囊上留下了痕迹,我们就像两个微服私访的宫廷诗人一样,不动声色地穿行于服饰各异的茫茫人海,尽可能掩饰住内心与大千世界相碰撞的激动。尤其是云南的沧源之行,我们从当地土著口中打听到一首几近失传的佤族神话史诗《司冈里》,便顺藤摸瓜地发掘下去,使旅途抹上一层庄严的色彩。那一瞬间,我们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诗经时代手摇木铎、肩挎锦囊的民间采诗官。” 多年之后,再度翻阅洪烛当年的一篇文章,它记载了我们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的兄弟情谊,令我回忆那些共同走过的美好经历,想起热带雨林的椰风蕉雨,还有那些挎着腰刀的佤族壮士、穿着筒裙的傣族美女……那时的洪烛已经走出了个人浪漫主义时代,进入了一个现实主义创业时期,他读书、写作、发表文章,他交友、恋爱、善待兄弟,用心正视爱情,坦诚对待朋友,以一个勇士的形象守护着精神的家园。多年来,洪烛从没有过半点的悲观情绪,脸上写着的依然是自信与坚强,他只把沧桑写在心底。他总鼓励自己,面包会有的,荣誉、爱情、家园,想要的一切都会来临。朋友们与洪烛相处,总能感受战斗精神的渲染。而读洪烛的近作,又多了一种凝重深厚之感:“灰烬,应该算是最轻的废墟/一阵风就足以将其摧毁//然而它却尽可能地保持原来的姿态/屹立着,延长梦的期限//在灰烬面前我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说实话,我也跟它一样:不原醒来”。 某个风轻月淡的夜晚,朋友们集聚洪烛的小屋,畅所欲言。轮到洪烛时,这位战士未曾给自己的人生增添釉彩,只是真实地说自己越来越习惯于以游牧民族后裔的身份来观察事物,那种征途中的艰难与幸福的过程,总能带来突如其来的豪迈与激情。朋友们散开后,洪烛的灯依然亮着,不用说,这位不懈的战士显然又在稿纸上排兵布阵了。我想起洪烛早期的几句诗,对于这位游牧战士的人生而言,也许就是最好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