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从何时开始用文字对影像进行诠释,或者把文字用影像的形式表现出来,我无意去追究。只想说明的是,这两者的相互诠释由来已久,两者之间的诠释文本也琳琅满目。但我要说的是,《影像的火车》这一文字之于影像的文本仍是独特的,有其自身的魅力、意义与价值。
《影像的火车》是阿毛笔下的另类的唯美电影散文。说它“另类”,一是因它确实不好归类,它既非专业的影评,也非业余的品读;二是它既非纯感性,也非纯理性。很多时候,你甚至不见它在习惯的阅读期待上对电影进行解释,而是看到跳跃而节奏感强的诗性文字。它们不但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美,而且还有些奇怪而感人的异质——在柔润的感性处,有坚硬的理性;在坚硬的理性处,又见湿润的感性。令人紧紧跟随,却又若即若离,令人惊喜不已却又无所适从,却甘心被这样复杂的感觉缠绕、浸透……
在《影像的火车》中,阿毛从她所撷取的电影或导演的最独特处入手,用其感性、诗意而富睿智与思辨的文字,给我们展现了一个非常唯美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作者用文字筑成一节节思想的、艺术的车厢,把一列《影像的火车》开进我们的视野。
这列《影像的火车》,似乎是一列专列,艺术专列。因为它所选取的电影大多数都是艺术类型。如作家简·奥斯丁、珍妮特、伍尔夫、亨利·米勒和阿娜伊斯·宁,诗人莎士比亚、蓝波和魏尔伦、西尔维亚·普拉斯等,音乐家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画家弗里达、莫迪里阿尼等的传记电影。还有作家电影,如杜拉斯编剧的《广岛之恋》、罗伯耶编剧的《去年在马伦巴》。更多的是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电影,如《发条橙子》、《洛丽塔》、《情人》、《布拉格之恋》、《色·戒》;另有一些是童话,《美人鱼》、《伊甸园》,……间或安插了一些别的乘客,但即便这些安插的别的乘客,阿毛也是以艺术的眼光来审视与分析的。如历史上的真实事件(《感官新世界》);还有活在我们的身边却不为我们所重视的人,如写诗人的《像鸡毛一样飞》、写诗人的爱情的《周渔的火车》,写问题家庭和少年的《美毒花》、《我偷窥,所以我存在》……
这列《影像的火车》装载的主要乘客是电影的导演、演员,电影中的男人、女人,作家、诗人、文学艺术史上的音乐家、画家……同时折射的却是人性中的我们,我们自己,我们身边的人,我们的生活、爱情,物质与精神。所以,这列《影像的火车》,不仅与电影密切相关,同时也与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精神紧紧相连。
在这列火车里,我们能看见梦想与叹息,欢歌与颂语。而这些梦想与叹息,欢歌与颂语,又恰恰是我们在繁忙的物欲世界里容易忽略与忽视的。如同我们总是忽视早晨的露珠与黄昏若有若无的雨水。
所以,这列火车,从早晨与黄昏出发,从忽略与忽视出发,让那些被我们忽略、丢失的美,通过文字重新被发现,重新鲜丽地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活在我们的现实和梦想里。
在阿毛这里,观影无疑是一种再创作。正如她本人所说的那样“阅读是一种创作”,阿毛的观影也是一种创作。“这种由阅读而开始的创作当然不同于那种为创作而创作的创作,它充满的是对一种原初阅读的眷恋与感激。那种被阅读的文本就是我们的启蒙老师与精神母亲。我们的创作是从它们的怀抱中飞出来的孩子,有遗传基因,但更多的更可贵的则是有意义的变异。从此到彼,从阅读到创作,从一种符号到另一种符号,从一种结构到另一种结构。这种天然的联系与递进,应该是我们每一个有心的阅读者与作者共同的期待。”我发现,多数时候,把阿毛阅读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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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的《恋爱絮语》而产生的再创作,运用到对《影像的火车》的解读是非常合适而贴切的。
或许正是这“有意义的变异”,成就了阿毛《影像的火车》中的异质。看似一部部电影成就了一篇篇奇异的文字,实则是,一篇篇文字从依托电影而越离于电影。这些文字有时候是电影下面波澜壮阔的海,有时候又是电影之上神秘奇谲的花朵。阿毛的文字之于电影,起先是附生的,后来却是强大地独立出来,单独地对抗时间。这对抗既是美丽的也是优雅的,既有情感的敏锐与温暖,也有思想的刀锋与决绝。说到文字,我发现我评论阿毛诗歌的一段话,同样适应于阿毛的散文:
“就像鱼是一把柔软的刀子,阿毛这位双鱼座的诗人,的确是一位在文字中藏有利器的诗人。‘对现实我藏着小人鱼脚底的尖刀,可依然微笑着直立、弓身。’她的文字里藏着的尖刀,或许逼疼了我们的眼睛,撕割了自我和他人的肉身与灵魂,但这并不是阿毛的本意。她文字里的刀,是她为脆弱的生命准备的护身器。她只用这护身器对抗时间与俗世:“我从不使用暴力。我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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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温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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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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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并不表明我喜爱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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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温柔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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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与美,生活和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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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拒绝那些偏执的事物与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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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理解词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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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从不在句中杀死那些坚硬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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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自有魅力把握语调与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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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在风暴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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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时光毕竟美妙而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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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需记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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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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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拒绝它的流传。”
阿毛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一个有着适度的偏执与丰盈的感恩的诗人。这个诗人外表柔弱,文字里却有着坚硬的《原则》:‘她决不喝啤酒,如果身边没有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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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也不吃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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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吃诗,吃骨头坚硬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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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还啜几滴珍珠一样珍贵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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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纯粹而固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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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养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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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让她的肉体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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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长成一个绝对的诗人。’
一个狂热地爱着文字的人,必然像那个痴迷地爱着王子的人鱼——身心在尖刀般的刺疼中渐成泡沫,而文字却成为波澜壮阔的海——它们永不停息地奢望着无边无际的爱与永生。
最后,在阿毛的诗里,文字也熔炼成利器,对抗着时间这个最大的敌人。”
似乎,阿毛不甘心仅以小说、诗歌这两种文体去对抗时间,她还要用散文——用她独特的电影散文——来对抗时间这个永恒的最大的敌人。
她这样做了。她的又一武器就是这本电电影散文集。她期待着它的完美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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