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三首

一

也许谁都可以逃避
唯我不能
我已染病
只有你知我病入膏肓的缘由

堆积如山的公文
塑造你不着岁月痕迹的青春
而我是江面的一阵雨
无法拒绝排列有序的凋敝

你是歌者
我是听者
月光零乱的江南驿路啊
哪里能守候我们的相约

二

你是江月一盏
照破千年沉寂
谁敢说情无价
谁敢说情不老
滚滚红尘
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只有江边的青石
依依为谁保存着愿貌

苏轼捋月时
醉意三分
忘了一年一度桃花不同
桃花虽有傲气
难敌凄风苦雨
空为青春留下一段苍茫话题
遥伴斯人一生的疏狂

三

去也悠悠  留也悠悠
悉思深重的日子
又在灯火阑珊的江边
重新被扶起

举杯邀月
只有期待没有承诺
我以失眠的代价
换取一夜蚀人心魂的孤独

距离是永远的托辞
你的视觉如光直射我心
歌者啊
举起你无情的巨石
将我沉入忘川之河

禅机与境界

一根小草  摇摇晃晃
支起一片天地
投身世界
难道轮回是唯一的选择？

一朵小花  昂昂扬扬
招来满身目光
向前一步
怎能躲避岁月的风雨？

远古有一条摆脱不了的预言
祖师的西来意
庭前的柏子树
至今谁能参透此中的禅机？

界

他说，他已解决了“生老病死”
的问题；他亦说，只要从了他，
“生老病死”不再是痛苦的根源；
还有他说，科学终究会解决这个
问题；而我看——

谁在天空发出凄厉的呼唤
谁在幽冥中主宰人间风情万种
正如他
臂上的青苔累累
口中的锈迹斑斑
风雨迟矣
呓语成灰烬
他蜷曲在床的一角
像一支马上要熄灭的香烟
影子从他的身上爬起来
扶着摇摇灯火
倚着依依窗纱
飘飘欲行

灵河两岸
漫无边际
没有人寻找出口和来路
长明灯指示着
太阳落下去的
            方向
星星  月亮沿着圆圆的轨迹运行
生命的轨迹呢
我坚信
生命的轨迹决不是一个圆圈
许多生灵没能逃出这个圈
是因为运载他们出界的驿车
     在他们来之前已经
         驶过
他们是命定规律的试验品

有人能设此机关
就有人能破此机关

谁是最后的智者？

你的孤独之外

在思维消失的地带
筑起一道道安祥的栅栏
语言不再重用
眉梢不再含情

你应该学会
慢慢放下为尊者的矜持
慢慢扔开为长者的傲慢
慢慢毁掉为学者的渊博

你应该渐渐淡于世故
          远于季节
在桃花盛开的地方
摆脱前方的路

我永远是你的娇妻

被渴望构成的
            是永远
青春 
布满
最初的日子和最后的时刻

贴心语以到怨言
移至时间之外
空间之内的肉体
已经不复重要

你是我又高又瘦的持伞人
而我
是你这一生中唯一的
                           触觉

永远不要告诉我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永远不要告诉我
什么是残局什么是岸
风雨起兮
我们的青发形骸
留给昨天的诗魂
没有人涉江而来
寻找我们的魂灵
不必披肝沥胆
不必苦苦追思
只管戴上老花镜
细数掌上的春秋

云月无语
巍巍然
看你须发依旧
看我青丝如昨
点一盏明灯
宽衣解带
洗去一身红尘

只有那诗册还是思虑良久的表情
不知是为衬托还是支撑
猝然回头
一切都消失在夕照的
                        余光里
你我还能不忘机

你永远是我须眉野汉
我永远是你
青春不再的
娇妻

重临闺房

为谁等待
一生？
只有窗外的梧桐
卷起丝丝熟悉的气息
重临黄昏的闺房

什么是人生的主题
什么是生活的真谛
我已经厌倦了探索
生命中的孰是孰非

山居的日子
本无所谓张弛
日上三竿
可以慢条斯理地品尝
云雾茶淡淡的苦味
暮色渐至
可以找一个毫无理由的等待
耗去一层脂粉
一宿时光

为谁来？
为谁去？
只有琴弦未断的琵琶
还倚在墙角
满披尘埃
只有墙上发黄的青春照
依然未谙世事
露齿而笑

这一切
难道是命定的答案？

面对生命的突变
本来可以寻一个借口
轻轻逃去
而自作多情的责任感
偏偏饱含泪光血影
毁掉一寸寸芳心

当一切经验成熟
那点维系真情的智慧
随着青烟
捱成苟延残喘的模式

殷殷追寻
回首时
却又忘了追寻什么
拈花一笑的神呵
请指点
是、是？
非、非？

江南之约

这条走过多少回的老路
今天走过来
为什么这么
心猿意马？

沧海桑田
已无从作证
公路上弯曲的灰尘
挡住视线
也好
免得去辨认墓碑上的
许多名字

清明无雨
我从北方带来干燥的风
借此晾干潮湿的契约

江南呀
你不必接受什么
一双高高举过头顶的手
刻意留下的是
涂改过的颜色
组装错的生机

佛像成群
香烟燃尽
看家乡早熟的愚昧中
一丝期许
一丝悲哀

别强装勇士了
要么号啕痛哭
要么做墙上那幅永远微笑的
画……

炉火将熄

炉火将熄
我祈望做一件事
然后安详守着它

山头泛着光环熠熠生辉
一人老者飘然而至
他说
没有人逼你走向死亡的深渊
也没有人赶你到病痛的边缘
只要与
           喜怒哀乐
           生老病死
           春夏秋冬
           东南西北
           与天地万物
融为一体
那便是内心安详时刻的到来

端坐疏竹寒潭间
发现人和黑暗的关系竟是千丝万缕
星空辽阔
往事流失
夜是逝去年华最仁慈的父亲
那孤魂般远去的流云
掩藏隐隐作痛的心

炉火将熄
祈望做一件事
然后安详守着它

燕去雁来
说春秋史话
而我静下心来 
发现
季节无条件地更替 
发生与未发生的
消失
           变幻
           变幻
           消
           失

炉火已熄
夜阑更深
那是安详时刻的到来
祈望做一件事
然后静静守着它……

菩提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