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始无终的急行军:有人倒下了,又有人爬起来;有人掉队了,又有新人加入进来……自由女神的主旋律是进行曲,美神的主旋律是小夜曲,两种伴奏的音乐,在缪斯的队伍中共鸣、互补,水乳交融,又相映成趣。不同的韵律,吸引来不同的诗人。
或许诗歌原本就有两种:进行曲,或小夜曲。诗人也有两种:现实主义的,浪漫主义的。诗歌的写法也可分为两种:要么用刀法,要么用剑法。大刀片是富有杀伤力的兵器,直抒胸臆,靠的是震撼人心的力量;剑则带有仪仗的性质,以防身为主杀敌为辅,与刀的社会性相比,更为个人化一些。剑不如刀有力、有轰动效应,但更强调美。刀以力为美,剑以美为力。闻鸡起舞,剑是最好的道具,它适宜与轻音乐、舞蹈相配合,带有玩赏的意味。刀体现直接之美,富有阳刚之气,剑体现间接之美或者说阴柔之美,讲究含蓄、曲折、隽永。
有必要将刀法与剑法分个雌雄高下吗?可能做到吗?诗歌的刀客与剑客,分别是两种英雄。前者如杜甫,刀法浑厚稳重;后者如李白,剑术出神入化,即使“拔剑四顾心茫然”,也让人心为之一紧……
和平年代,垂若泰山的大刀片是否生锈了尚不好说,但使剑的人恐怕越来越多了。我肯定算其中之一。现代诗越来越像剑术,娱人,或者自娱。好剑得用好钢,好钢能作绕指柔,以柔克刚。剑是一种风格。即使你手持的是一枚绣花针,仍然可以按照剑法去运用,点对方的穴位,或穿透其灵魂。读者被点穴,如同针炙,有一点点痛、一点点痒、一点点麻,有一点点忍不住又不得不忍住的东西。小夜曲缺乏进行曲那种震耳欲聋的爆破力,却更容易击中听众心灵的穴位,在心理上而非生理上获得强烈的反应。宝剑,越短越好,越细越好,越尖锐越好,哪怕像针尖、像蜜蜂的那根刺,使被蜇者的身体出现哪怕最小面积的“化学反应”。若能达到无形的境界就更好了,像闪电、像雷击、像无中生有的一束星光。最高明的剑客,手无寸铁,却会点穴,百发百中。剑的针炙,没准比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更灵验、更神奇,不露痕迹。它使人受的是找不到伤口的“内伤”。
当别人都用电脑写作的时候,我依旧保留着钢笔:这是我的诗歌之剑,祖传的冷兵器。仿佛如此才能字字见血。笔尖如蜂刺,挑着一滴孕育了许久的蜜。有毒性也有药性。作为一个现代诗人,我敬重刀,却更崇拜剑,它教导我怎样称职而又巧妙地成为文字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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