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月

水陆两栖的月亮，一定姓李

它是李白喂养过的宠物

把诗人从绍兴一路送到剡溪

它哪里知道，自己迎送的只是一个影子

“诗人与你我有什么不同？

他的影子都会制造更多的影子……”

今天，在李白面前，我不算诗人

仅仅作为诗人的影子，尾随而来

“李白的影子都有骨头的。信不信？”

镜湖又叫鉴湖。很久以后

或很久以前，一位叫秋瑾的女侠

把磨快了的月牙从刀鞘里拔出

“秋风秋雨愁煞人……”她写下这句

很对得起李白的诗

唐诗引路

唐诗引路，路标都用的繁体字

山重水复，情感无法简化

否则每一个笔划都会骨折

无论左拐弯，或右拐弯

加速，或急刹车

现代派，或解构

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加上长长的注释

“唉，诗在唐朝就已经被写完了！”

在唐朝之后写诗，是危险的

除非是超人，否则无法改变

那万有引力般强大的惯性

旧时王谢堂前燕

从南京方向飞来两只燕子

一只姓王，一只姓谢

至今仍穿着六朝的旧衣裳

比夜色还要黑

在剡溪的垂柳上并肩呢喃一会儿

它们就各奔东西

一只飞进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一只飞进谢灵运的山水诗

谢灵运在我梦中，是个穿燕尾服的诗人

连李白都是他的粉丝

山水诗的源头

王维，你该住在这里

你该住下不走了

走了，还会再回来

从会稽到剡中，幻灯片般的景物

跟你的山水诗一模一样

弹琴复长啸，每喘一口气

月光就旧了一点

你从哪里走来？我就向哪里走去

一步步倒退，回到唐朝，也停不住

回到唐诗还没有诞生的年代

做一回古越国的国王

“好！江山已掌握在我手中

王维，我命令你歌唱……”

题石城山大佛寺

简直不敢从你面前走过

因为你对一切知道得太清楚

好想找到你目光的死角

静静站一会儿

我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有这样的地方吗？

在那里，我照样烧香、礼拜、写诗

却不是做给你看的

观众是另一个我

比感动你更重要的，是感动自己

难道不是吗？

大佛寺的龙井

茶叶沉睡着，等待

沸腾的水将其唤醒

看来不只有春风把江南吹绿

沏第一遍时，我想献给你

灵魂沉睡着，在你眼皮底下

等待新的梦境：高不可攀的佛像

别看你表面平静

其实是一座活火山

为我爆发一次吧

用沸腾的岩浆浸泡我谦卑的身躯……

冬眠的茶叶，其实比人更渴

斑竹村

一幅中国画的下半部是村庄

上半部是空白

空白中，只有一根似乎显得多余的线条

草率地悬挂着

那根线条刚开始还是僵硬的

逐渐暖和过来，变成了炊烟

站在村头槐树下的人，本来只想

停一会儿，可再也无法走动

“太美了！”他几乎真以为自己

也是被画出来的

兰   亭

我忽然觉得，那群人中间

应该有我的位置

漂在水面的落花，有一只是我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