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尼山（6首）

《智圣汤泉》

泉水真的有智慧。风尘漂走，黑白融合
一块石头有一块石头的性格。一颗心
怀揣另一颗心的思想
渗入表皮的，是泉
又不是泉

钻进一个水泡，为适应小圆圈环境
突破空间对肉体的控制，须裁去
多余部分。确认灵魂
能够在水泡内生存
以蛙泳。蝶泳。自由泳。仰泳。
花样的姿势
在东汉风雨飘摇之际，守一株老树
等孔明先生来思

汤泉从清晨到黄昏，洗去
先生偶尔的困顿
肤如凝脂，鹤发鸡皮
便是瞬间小事。鹅毛扇轻松一摇
血雨腥风。东风与箭。草船
半壁江山，在眼泪中得失
也有空城，知己知彼摇摇欲坠
意料之中不曾倒塌

雕像上的智者，轻摇羽扇，微笑不语
轻轻拈下花枝


《车过尼山》

一晃而过。如果不是山名，睡意
就袭上来了。尼山
我从楚地来，血管响着
《论语》《礼记》附于竹简
藏于书袋的撞击声

声音起伏。山水起伏。年轮起伏
起伏间，仲尼先生
你带领的七十二门徒
好些已面如菜色，瘦弱不堪
仅剩瞳孔放出坚定

屈指一算，先生一路宣扬的那些礼数
被君王一路驱逐，越驱逐
越象刻在骨头上的印记，留在
婴儿身上的胎记
怎么也抹不掉

当“子曰”出口成章，成为
流动骨髓中的一部分
我想起了你的名字，想起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的古训
似乎与你有关

一会儿响于东边的虹，一会儿
落入西边的雨


《炉中火》

“蒙山高，沂水长”，歌者动情
“炉中火，放红光”，听者动容

这些年，我到过许多地方，从黄梅
出发，一路上，金寨，沂蒙
遵义，娄山关
这些平淡如初的地名
在命运的山道上
一度喧哗。然后
继续平淡如初

仅仅，遗下几抹红色，在长长
送别又长长怀念的归途
与蒙山柴火，沂水鸡汤
一起沸腾，翻滚着
红色，飘上每一面镌刻
民族信仰的旗帜


《禅茶》
                        
红墙青瓦不是宫殿的专属。一部经书，随便
翻到哪一页，都能将平淡无奇的茶
泡出禅意

择一蒲团打坐，双掌合拢，两眼轻闭
世间万物入定。空阔。一枚或数枚
炒干制作成绻缩状的茶，被
沸腾山泉由芽尖浸入
宁静拂去纷繁

寺墙一分为二。外面市声嘈杂
爱恨情仇绵延不绝，里面
一盏青灯，几声木鱼，数下铜钟
鸟不飞，烟不飘，古柏
如刚梳顺发丝的孩童
满目清秀，沿墙根
把风雨站成岁月

微风不兴，这茶，每一绺舒展的叶片
每一条清晰的脉络，与杂乱的江湖
了无牵挂


《黄梅》
              
杜绝青黄不接与刚入世的青涩。排除
油腻的橙黄。保留青春印记
不拒风华正茂
我就是我
我叫黄梅

我是一个地名，一种情绪，一种果香
是坦诚的热情，盛满果盘的纯朴，长江
波浪里打捞上岸的鱼虾，灯下
一针一钱织进丝帛的挑花

你来与不来，我都在这里。
在冲锋舟救出的乡亲里
在东山五祖寺的梵音里，在
黄梅戏悠扬的唱腔里，在
小池站着划龙船激昂的鼓声里，在
观众奋力敲瘪的脸盆里，在
一人有难，万人伸手的凝聚里，在
如数家珍的文化古迹里

废名故居。苦竹乡。红十五军旧址，我们举起右拳
重温入党誓词。沿途的红绿灯
投去庄严的目光。在滚烫的沸水
下一把黄梅的鱼面吧，我们
捞起一根，就滴下一滴江岸渔船
深夜下网的水珠

我是一个地名，也是一种情绪，更是
大别山脚下梅黄剧浓，浸染着
红色传统与古老文化的县城
你来与不来
我都在这里


《中秋，在心里盘算收成》

一天比一天圆。那支带有漏口的填色笔
还在填充月亮空缺的白银
这是农历八月，是我盘算
收成的八月

这是我写下的第三个季节关键词
第一个萌发，第二个生长
第三个，是喜悦中
略带伤感的成熟，带着
残缺的绕滕圆满

前两个关键词里，我不敢书写关键两个字，害怕
走动在字里的那些亲人
从老家某个缺失笔划的独体字的
缝隙跑出来，拽住我的裤腿
打听我走后
那只断线风筝的消息

我找不到另一段断掉的风筝线了。只能
面朝瓦蓝的长空，向一群即将
迁徙的大雁询问
我追丢的油菜花地里的那只蝴蝶
没有闲瑕搭理我，她
在收集结茧的材料，只想
把来年生命的延续体：蛹
塞进一个密闭空间，抵抗
第四个关键词的冰冷

我要放弃所有抵抗了。我还想弯下腰
用带着不舍情绪的左手，抚摸过往
轻拍几下
轻声说——
“秋风稍凉，菊花正黄，粮仓饱满
走吧，今夜一马平川
月色如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