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空中的雄拔星座
——纪念中国象征主义诗歌先驱李金发诞辰125周年

三年前在梅江边漫步时,我仿佛听见一个雄性的声音在东方诗空下低吟着悲悯的诗章,那分明是中国象征主义诗歌先驱李金发以雕塑般斑驳的意象,在岭南烟雨中煅烧出来的语言化石。
岁月鎏金,时间的青苔爬满了“象征主义”的堤岸,今年是李金发诞辰125周年,先生当年在中国诗歌湖面投下的那枚词语巨石,时至今日,仍以不朽的波纹在汉语的湖面扩散历史皱褶般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出中国诗歌神秘的同心圆。
作为同饮梅江水的后辈诗人,三年前,我曾站在李金发故居梅县梅南镇罗田上村承德第的天井里,仰望过那一方被瓦檐切割过的天空,从眼前狭窄的明亮中,仿佛窥见了巴黎街灯下斑驳的暗影,那一刻,我感觉李金发还活着,就活在他的故居里,活在明亮的天空中。
当1923年的那场《微雨》携手人间的《希望与怜悯》穿越时空,从1925年北新书局的油墨香中飘进中国诗坛,那曾被李金发命名为“生命是死神唇边的笑”的响亮诗句,就像异国他乡的季风,席卷了仍在古典韵律中沉睡的汉语。李金发以雕塑家的狠劲将波德莱尔的忧郁、魏尔伦的朦胧,巧妙嫁接在东方古老的意象枝干上,让中国汉语第一次真正拥有了现代主义的骨骼。
我认为,李金发的象征主义绝非移植的盆栽,而是深植于故土的精神迁徙。换言之,其象征主义诗歌是一种杂交的创世纪的全新表达。读李金发诗句“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我总能看见老家梅州山野间飘落的红梅花瓣,那绝版的殷红里既有岭南的炽烈,又有巴黎街头的冷冽。我觉得,李金发是在用异国他乡的语法,翻译着自己永恒的乡愁,那乡愁不纯粹是地理意义上的,也是存在主义本身所经历着的漂泊。作为雕塑家诗人,李金发似乎在刻刀与钢笔之间游走,不断切换着人间角色,且一直游刃有余。他诗作中那些坚硬如大理石一般的硬朗意象和机灵词语,似乎都在他的掌心获得了同一种厚重的重量,那就是对人类命运的形而上的叩问与切入血脉的关怀。
今天,在李金发诞辰125周年的纪念日,我在美丽的羊城瞩望跟李金发相同的故土梅州,发现他厚重的背影比当年愈加沧桑峻拔、高大清晰。他所俯身开创的象征主义河流,如今早已汇入现代汉语诗歌的浩瀚水系,发出震撼人心的不朽涛声。那些曾被无知者斥为“晦涩”的隐喻,如今也已成为中国诗人们探索精神暗域的共通语言。今天,我们缅怀李金发,就是要继承中国诗歌精神。李金发用时间和实践证明了现代汉语不仅可以抒情言志,更能承载哲学的沉重与存在的荒诞。这是他留给后辈的宝贵精神财富,值得珍视与传承。
此时此刻,我要对大诗人李金发说,我们梅州的金柚今年收成尤为喜人,那清冽的香气就像老先生诗中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和感时伤逝的满腔忧愤。此中通感,是笔墨所不能言宣的。在流派与符号狂欢的诗歌场景下,我倒觉得,先生那个克制而深邃的象征世界,反而成了我们抵抗语言通货膨胀的精神锚点。感谢先生教诲:真正的诗意不在词语的表面舞蹈,而在意象与意象碰撞时产生的精神闪电。先生此言非虚。
此时此刻,请允许我以同乡兼后学的名义,为先生斟上一碗甜美的客家娘酒吧。这液态的琥珀光泽,就是先生诗中那些被封存的雄性时光。愿杯中日月,照亮先生穿越一个世纪的孤独,愿汉语诗歌的天空能永远留驻先生最初投下的象征主义星光。
最后我要赋诗一首,纪念李金发诞辰125周年:
青铜蚀月铸诗纹,
欧陆霜星淬石魂。
百廿五秋潮未冷,
碑立苍茫野火焚。
2025年12月3日 夤夜
佛山石肯村 南华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