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总是要亮的(9首)
2025-07-05 作者:徐文中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徐文中,当代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中诗网》第六届签约作家。

◎祭爱
向灯塔的光焰
斟满整年的烛火
它却突然沉落
在废弃的集装箱堆叠的角落
年归年满画了一个空圈
从终点又回到起点
当我的想念攀援
去往高悬的星辰
它却急速溃散
像水银泻入城市的下水道
流向远处
撕下面具漏出真脸
我依然整夜伫立
在最初的路口
用尽所有守望
将你名字刻在更深的黑暗上
可风里飘荡的灰烬
是未寄出的信笺
所有未完成的诗稿
在地窖里渐渐变酸
而我的呼喊
是钉在钟楼上的布谷
当十二下都敲过
最后的余音
便是坠向铁轨的锈蚀
不见明天
◎空窗期
走吧,我的爱人,你走吧
雨已铺满窗外的水泥地
你关上门的那一刻
身影如薄烟飘散
门轴低语着
轻轻阖上我屏住的呼吸
雨地上,足印蜿蜒伸向远方
像一行行冰冷的告别诗
而我心上
正被无数印痕啃噬
那是你往返踱步的印迹
我的爱人,你渐行渐远
可烙在我心上的印痕
却越来越近
深深钉进
我无比柔软的心房
心,现已化作结晶的岩层
嵌满你足迹的化石
那些走过的纹路仍在生长
像琥珀包裹着血丝
在每一道窗棂后
在每一滴雨水里
现在,空窗是唯一证人
数着这无人认领的
既无回声,也无回响的
永夜
◎时差
一、
那个并不好吃的晚饭
2024年5月23
在轮回刻度的罗盘背面
我们各自掏出心
那一刻开始
我们一走就是万亿光年
我们居然,重编时间
我试着摸着你敞开的脊梁
那一瞬,你蹲在我的欲望上
你反不了手,就证明
你也无法阻止
我寂寞里伸出的同感
我摸着了你的中年
你看见了我的傍晚
二、
我们相距十六亿年的光距
当我掏出自己的甘苦
却被你误认是甜
后来你才明白
所有的爱其实才是真苦
后来第九天的早晨
你反复在我耳边唠叨
值了,这就够了
到了,找到了
够了,直到那一刻的在乎
和那深不见底的渴望
各自的自转轴偏差
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差异
倾覆了相望的深眸
你彗发的暖意
让在不经意中缠绕着我
也在不经意里缠绕着你
三、
隔空的碗和筷子
一个是铁打的
一个是水做的
铁是生绣的铁
水是绿色的水
碧波荡漾的我们
让我冰质星环的银镯
贴近你之后
慢慢的,靠近真相
一个道理
既然碗在我手上
就决不允许别的筷子
再伸进来
当吸积盘在暗处涨潮
轨道开始灼烧
我们仍用碎片拼出
初见的轮廓
那样的,在偶然中的必然
尽管,一地鸡毛
四、
在洛希极限的界碑前
我们昏头转向
我们莫明其妙
我们,在总是融洽之后
沉默寡言
每一次,绝不会是苟合
更不会是纠缠
都渴了,才有干柴遇烈火
才有隔着时空的交融
才有,那么多的
跌跌撞撞和磕磕绊绊
但潮汐力反复雕琢
那不断被撕碎
又无法逃脱的重聚星云
让我,总是翘首以盼
让你,却总是
在靠近和离开中难以决断
在爱与不爱中反复纠结
五、
宇宙的橡皮
终将擦去所有交叠的迹痕
只是,现在还没到时间
何必过早遗憾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只是早了一点
满打满算,才365天
我余温的脉冲
还是那么固执地朝你
沉没的方位
发射恒温的脉冲
和,试图的终身不见
纵使这束电波
要跋涉十六亿光年才抵达
你一生的耳畔
我将跨越万年时空
在梦中直抵你
每次开满鲜花的心瓣
纵使真空里传递的波长
终将消散于幽寂之域
而此刻,它仍持续颤动着
从银河的脐带传来的
那光年之外
真空传回的波长
让人留恋住返
让人,成为墓碑上的
永不放弃的纪念
六、
见与不见,真难
放不放弃真让人心酸
不可能,永不相见
爱与不爱不重要
但就是打死都不说,再见
这个时差隔空相望
只要唾得着
就能在梦里相见
老天都说了
我们今生在一起是命不由天
多年以后,在你入墓之前
请你亲自在我的墓碑上
刻上你自己的名字
哪怕,相隔十六亿光年
◎所有你逃离的都将成为你
你那边放衣物的房门
依然稀开着
像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你发来微信
索要那些日常的穿着
走进你无法带走气息的房间
看见你的这些物件
有些洗得发白
有些褶皱随撂
有些乱作一团
一切都在等待中静卧
但它们却显出了初衷的形状
显出了你在家的日子里
安心的模样
这一年,你真把这里
当成了自己的家
那些衣物曾裹紧你的温情
此刻,却要远行
它们曾沾染你对我的爱
如今,却要追随陌生的风
我该怎样诉说
你宁可在风里重新生根
也不愿触摸我们共同建立在
瓷瓶上水痕般的细纹
所有你逃离的
都将成为你
所有我封存的
都将成为我永固的思念
那只粉红色的蔬菜袋子
装满了我心碎的伤痕
放在门卫
却始终放不下我的心
我能做的
仍然把家门电子锁的密码
深深扎进你的记忆
其实,这道家门
对你,应该是永远没有锁
◎折纸船
新月的头天
是条打不开的微信
始终不知,里面装些什么
我昨晚睡在
你放衣物的房间
躺在带有你气息的床上
学着你生气时
身体弯曲的姿势
望着空信封般的天幕
我试着拉伸床单
无形中,用你留下的褶皱
折了一艘
没有主心骨的小船
那些枕痕里的泪水
浸润了我的牵挂
我拆解衣橱里悬挂的夜
裁成鼓胀的风
编成你离我远去的帆
每道折痕
都是干涸的河道
指纹在纸面测绘着峡谷
这艘达不到彼岸的船
载得动所有晨昏
却载不动,你留下的凹陷
半夜时分,月光涨潮
仿佛听见往日耳边
你的喃喃细语
我把它放进床单起伏的波浪
看它驶向墙壁的礁岩
又退回枕头,回归的港湾
这是多么轻的航行啊
载着,比雾还轻的诺言
今夜,我放逐整个舰队
放纵所有的思念
把泪水汇成所有的江湖
汇成一片
载你归来的大海
◎断魂草
你在我坟头上
烧了一年的旧报纸
说了那么多哄鬼的话
现在,都被微风
轻轻吹走了
带着纸币折的鹤
你开走我的金属巢穴
月满时分
我用瓷瓶,盛接漏下的月光
却蔽不上留住的指缝
在电流里拔刀相向
寒光闪烁,割断最后丝线
明明温存尚在耳
为何台阶却隔十六秋
这断魂草,蓍草茎裂开
占卜是聚是离
每道裂痕都指向
永诀,永诀,永诀
她指纹在方向盘上
结冰我掌纹在瓷瓶里
蔓延断魂草
突然蜷缩茎叶拒绝泄露天机
蓍草茎裂开时
它断然拒绝预言
蓍草茎裂开时
它断然拒绝预言
◎遥远的距离
本应唇齿相依
但命运的沟壑却在漂移
我们曾想用晨昏
填平一整个世纪的潮汐
你校准晨曦时
我的暮色正在塌陷
命额里堆积的一片云层
让你俯身捧起的月光不纯
让我仰首等待的收割无望
掌纹的等高线
在罗盘表面悬停
你成天划着老式的手机
我在渴望中调试新星云图
却不知,你在罗盘的刻度里
暗涌着海啸
你那些年并置的
终身无法忘却的情债
永远停驻在你心的河岸
当星群闪烁其辞
你再也按耐不住自己
这时,我站在银河旁边
突然发现
你我已经平行成同谋
相互拉开了遥远的
距离
◎美丽成舟
在年轮里打转
我被一棵老树困在其中
当放平老树的横截面
我怎么也无法把里面的轮线
抽丝剥茧
两棵同根生的树
她飘走,如落叶随风
我陷落,如根须被拔出土
她已乘风逝去
飘向飘离在不明的远处
我却仍在原地盘桓
在这远古的轮回里打转
困住血的脉动
悬在空中的疑惑
是根须痛楚留下的沉默
疼痛着无法扎入新土
高空掉打,这世界
究竟,谁把谁悬在半空
转身时,听见年轮在体内恸哭
往日悄悄数着的年光
在不知不觉中
扳断了那根
本不该短命的指头
今晨的雨很大
在疼痛的胸口涨满了水
仿佛看见你
把这棵千年之树雕刻成舟
拨浆而去
你划得越快,走的更远
可你始终不知
你每拔开一次潮水
浆,该有多痛
◎天总是要亮的
窗外又响起雷声
但我还是始终相信闪电
现在不黑夜
明早又怎么会天明
你有你的新欢我有我的旧爱
你有你的旧爱我有我的新欢
紫电将水洼铸成放大镜
透过窗外霓虹闪烁的残影
让我辗转反侧的
不仅仅是彼此珍藏的褪色底片
未拆封的颜料暗然失色
未及点燃的烟花不会灿烂
未写完的结尾句点收回笔尖
就像那把被我损伤的雨伞
怎么也修,也修复不到
最初的原点
路灯一盏盏熄灭了
晨曦还在楼隙间流泻金箔
我看见了你在一路小跑
雷声惊醒的鸟
撞破漫天飞舞的碎玻璃
总让人无从下手
天光从闪电中递来你的回应
崭新的白昼如此光洁
仿佛一件过期的茶具
躺在暴雨的表面
留下纸上潮湿的梦花
那是你曾经流落的一滴眼泪
在渐次醒来的床边弥漫的
不仅仅是澄澈如初
还有雷声的余音
还有,明天的雨过天晴
还有,夜晚是夜晚
还有,白天是白天
天总是要亮的
纵然还有雷声低徊在云层
天总是要亮的
纵然我们已交换过最后的眼神
天总是要亮的
像不像那句,不能商量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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