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却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读沙辉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
第一次读到沙辉的《回不去的故乡却是我们最终的归宿》这首诗的时候,我刚好结束了10年的飘泊生涯,从江浙一带回到生养我的故乡——大凉山。回顾这居无定所的10年,可谓是感慨万千,如今兜兜转转,又转了回来,正如诗中所写那样,我“翻越了千山,翻越了万水。”
“去路也是来路,来路也是去路。”这句诗不仅道出了沙辉的背井离乡,也写出了我的流离失所,所以感触很深。后来,这首诗收录入他的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该诗集于2020年2月出版发行。现今,已过去数年,但每次读这首诗,我的心都在颤抖。
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是沙辉“心三部曲”之一,书名由著名诗人吉狄马加题写,主要收录了沙辉在2011年至2019年期间创作的一些诗作,有长诗,也有短诗,还收入了几篇评论……这部诗集出版于比“心三部曲”的《漫游心灵的蓝天》和《心的方向》之后,我总感觉更它耐人寻味,每次翻阅都有不同的收获,很是受益。
认识沙辉始于2012年初,那时,我也是初出茅庐的小诗谜,整天幻想着与沙辉共创一片崭新的诗天地,所以经常在QQ里捣鼓彝族打工诗刊《飞鹰》。从那时候起,他亦师亦友,我们无话不谈,直到现在,也不离不弃。
光阴飞逝,屈指一算,不知不觉已相处了十多年。在这十多年里,沙辉的诗歌、散文、小说和评论等文学作品都更上了一层楼,而我虽然他有天说我的诗歌进步简直让他十分惊讶和赞赏,但我个人觉得自己依旧还在原地踏步。每次遇见他,我在感叹岁月匆匆的同时,也为他的成就和进步而感到骄傲和高兴。
记得沙辉的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出版之际,我还在色洛河畔的深山里养蜂。西昌过火把节的时候,在月城广场的新华书店里瞧见了它在书架里,于是我的行囊里又多了一本书。自2021年春,我一直断断续续地在读《高于山巅隐于心间》,可始终都没有读完整本书。因为每次翻阅,总是莫名地被他的“精神”所折服而停留下来细细品味。同时,也经常被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所打动,比如“一生,我们把自我的足迹揉进岁月的沟壑,然后/继续牵手前行。”(《大地和溪水无法预知秋天的忧伤》)
沙辉经常说:“写作是寻找另一个真实的自我。”我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成想他坚持探索实践那么多年。《高于山巅隐于心间》这部诗集其实也是沙辉在默默地找寻另一个真实的自我的具体表现,甚至是在实践他的“祖先情结”写作理念的文本之一。为了分享他的一些创作体会,于是在2024年端午节当天,普格县作协在大坪乡党委政府的支持下,邀请了州作协的巴久乌嘎、阿库里伙、沙辉和刘黎涛等来到普格县大坪乡底古沟农庄,共同举办了一个专题分享会。
活动中,沙辉无私分享了自己的创作经历、阐述了自己的文学思想,县作协会员也纷纷起身朗诵沙辉的诗歌,并且现场分享了各自的阅读感受,我也很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写下来,不过,一直忙于下乡调研等各种事情,只好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才有机会写此文章,谈谈自己的想法。
这几日,眼看着漫山遍野的花朵都在争先恐后地绽放,天气却突变,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脱下单衣,换上冬装。这样的鬼天气,最适合宅在家里读诗写文。说实话,围着电暖器再读《高于山巅隐于心间》,感叹颇多,也为沙辉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精神的抒写和表达,保持旺盛的创作激情而感到庆幸和高兴。
沙辉是位非常高产的作家、诗人和评论家,尤其是这几年创作了大量的汉语诗歌。在微信上闲聊时,有一些诗友,也谈及初读沙辉诗歌时的感受,说他的诗歌虽短尤长,如《心与云》,当然也有一些诗友觉得他的长诗隐晦难懂,如《以诗取暖:在大凉山峰峦叠翠间凸显三座神思之峰》。
在沙辉的一些组诗和长诗中,确实存在“隐晦”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诗歌里,经常出现彝文典籍里的神话传说,甚至,同一个意境里,习惯于多个意象词重叠使用而留白的地方太多,断句也自成一体,如果没有仔细品读,往往不得要领。特别是情感非常饱满的作品,暗喻太多,也就形成了一种冲击力。
不过,在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里,沙辉的绝大部分诗歌,总感觉就像是一个敬业的巫司被神灵俯身后,在一种癫狂的状态之中自然所得一样,乱而不散,散而自然,却又不失诗意和内涵,如“沧海桑田没有什么了不起,它也只不过是情非得已。”(《生与死》)
这些年,沙辉的诗歌特色,在我肤浅的认识里,大致可以总结为两点,要么“天马行空”,要么“贴地而行”。借用诗歌评论家苗雨时的话来说,沙辉在自己的诗歌与时光结伴而行。所以沙辉的诗歌,既是他探测自己生命宽度的一种器具,也是他体现自己生命价值的载体。而其中,“故乡”成为了沙辉的创作灵感之一。
沙辉写故乡的诗歌的确不少,并且每首诗都写得入木三分,好像洞察出了每一个离家之人的乡愁。当然,如今,沙辉也步入中年,故乡也变成了回不去的童年。而在之前意气风发的年纪里,沙辉就却用朴实的语言点破了藏匿在每个心底的秘密,如《蓦然回首,故乡已遥远》里的诗句一样:“路边的花草又开始羞涩着了青春的脸/它们的羞涩,犹如当年你无限憧憬明天的羞涩/如今,当年你无限憧憬的明天已经来到你的身边/成了你的今天。”
是的,“我们的灵魂所能到达的远方,其实也就是我们的故乡/它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回不去的故乡却是我们最终的归宿》)。而当我们真正看破世间的一切冷暖,看透了,悟透了,反而也就心如止水,渐渐放下了自己的偏执。“而过往,所有的沧桑/一半藏在泥土里,一半还在张望”(《题右所八家土司府》),或许,这就是生活吧,这才是生活真正的样子吧。
“我经常在得意时刻忘却了时间的存在/而经常在无聊的时候想起时间正从我身上/一寸寸碾过。”这是沙辉在《生命中的时光》里写到的诗句。从这诗句里就可以看出,这些年,他的诗歌也随着他的年龄进入了一个更成熟阶段,不过,诗歌内容还是一如既往地直击现实和真情实感,他的诗歌也是对于超越自我的一种心灵对话,字里行间自然也就带着他个人的精神世界和生命的思考。
因此,依我看,在这遍地都是诗歌的时代里,沙辉的“祖先情结”诗学理论和创作实践,无疑是一种诗人的深入探索和心灵的自我超越,而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则是沙辉精神世界的另一面“镜子”,读懂它,就是读懂了沙辉的灵魂。
著名诗人鲁娟坦言,如果说,沙辉写的评论是“盐”,那么他写的诗就是“糖”。这句话可谓是一语揭示了沙辉的艺术价值。
沙辉诗集的封面上写着他这样一句诗:“来到这里,我便得到这里,我却失去了那里。”这句富有哲理的诗,也饱含了沙辉心里感受的“甜”和“咸”。人的一生,“鱼”和“熊掌”一直都是不得不面对的选择,而每次发现抉择失误后,又有谁承认了自己的后知后觉呢?都在现实面前有借口说是我选择了诗与远方,而对于诗与远方,又有谁认真思考过它是什么呢?沙辉却对什么是诗与远方有着思考并能一语道破,“远方再远,到达了就不是远方。”(《再远的日子,终有一天你都会到达》)
我想,沙辉曾经在盐源的三尺讲台挥汗如雨之时,或许大都市的夜景也是他的另一个“诗和远方”,如今,回首过往,突然发现“去年刚修的楼房矮了下去,也显老了”(《城事》),他又作何感想呢?是歇斯底里地嘶吼?还是躲在角落里暗自神伤呢?生活中,我们的脑海有时念头攒动,各种感想奔涌而至,用他的话来说,“在一秒钟里,你的脑海里可以闪过一万个念头。”(《无尽的变数,恒定的唯一》)
沙辉是非常勤恳的一位诗人,为人低调,富有创作力。虽说多愁善感是诗人的“通病”,所以无病呻吟的诗人越来越多,但沙辉的多愁善感是另一种情怀,而且他把这种情怀融进了文字后就变成了哲思,如“过去的所有黑夜,都是被白昼吞噬的/那即将来临的所有黑夜,也必将被接踵而来的白昼吞噬。”(《黑夜是被白昼吞噬的》)
从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不难发现,沙辉是不喜欢使用修饰词来渲染诗歌主题的诗人,但他善于运用修辞手法,尤其是比喻和象征,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正因如此,他把自己的一些生活片段写入诗里以后,这让生活更有了诗意。甚至是,语言上温婉的诗句,却暗藏着磅礴之势,让人回味无穷。
在这部诗集里,我确实读到了作为一个成熟诗人的沙辉对于“回不去的故乡”一般的复杂意绪,并且这已经溶解在他的血液里。这些年,他为了遇见更多的自己,不断在鞭策自己“站在岁月的肩上瞭望”,历经千辛万苦,也只为沉淀自己的肉和灵,他这样写道:“一切事物,慢慢地在我体内找到了使之安静的镇静药。”(《岁月是我身体里的猎豹,或驯鹿》)
除了“故乡”,“阳光”也是沙辉的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里出现最多的一个意象词,而在《此刻,阳光正照耀在我身上》这首诗里,他写道:“你在看水中鱼的时候/可曾想到我们也是天地间的一群鱼?”由此而知,其实,在沙辉身上尘埃落定的,是他对于“人”,对于生命和生活的思考、感悟的那些“意念”。
“一座山,要多少人来陪,才会老去?”这是沙辉对于生命,对于悠悠天地的一种思考。我想,忙碌的沙辉,当他从匆忙的生活中抽身而出,静静地坐下来的时候,一定会在另外一首诗里,带着你我,“重回”到我们那个回不去的故乡。
2025年4月3日写于普格县作协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