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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样范与哀歌

——评刘李胜诗集《落向花形的心坎》

2025-11-28 作者:罗鹿鸣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罗鹿鸣,湖南祁东县人,高级经济师,湖南文理学院兼职教授,武昌理工学院特聘教授。

  《落向花形的心坎》——多么有趣的诗集之名!这是刘李胜博士一万首诗歌(“刘李胜诗歌宇宙”)出版计划中的第一部,其中几乎涵盖了爱情的各个方面:罗曼史;爱的棱镜;活色生香,美胜天仙;新恋歌;爱的欢乐与悲伤;爱情忠告;爱情批判;爱:咏叹与祈祷;爱情共和国。这是一种棱镜式的对爱情全方位透视,对每一个向往和珍视爱情的人来说都是值得读的著作。这部诗集问世后,得到无数读者的关注,试图分析其结构、词句、寓意、意象、影响和其背后的故事,以及艺术处理的手法。作为一位跨界且隐匿的极富思想的诗人,他精心编织了一个美妙动人的爱情世界。

  我与刘李胜相识,是上天安排的一个奇遇。十年前,那时微信支付还不流行。我在北京西单图书城二层文学区查看我的新诗集《围绕青海湖》销售情况,居然发现它摆放在旅游类图书书架上,当时我将那几本书抽出来挪到诗歌专柜时,看到一位年纪稍长的读者,在反复摩挲一本诗集,脸上露出难色,原来是他喜欢这本书却忘记带钱。我替他付了书款,他感激地收下那本至今我已记不起名字的书。不久,他寄给我一本精装诗著《洞穴之光》。之后,我们有了多次见面与交往,知道他是一位学术界与金融界的知名人士。我们的友谊从诗歌开始,相互鼓励创作,相信会成为一段佳话。

  这次读到他寄给我《落向花形的心坎》,我强烈地感受到,这部诗集将爱情美学的敏感性赋予了时代新意。它突破了传统的才子佳人“配对模式”与罗密欧朱丽叶“死恋模式”,以新的视角观察和解剖当今的爱情活体。“从花篮里取花,也落入花形的心坎”,将人类从地球和星际获取的一切有益之物,都归结于对爱的灵魂的塑造。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的文学经典表述。当你读过他的完整文本后,你会惊讶地发现,这部诗集多么具有感染力,也就是说,我们把它作为一部音乐剧、舞剧、戏剧来欣赏也不为过,而不是仅当作一个贵重的宝盒,仅从中挑出几枚珍珠来。

  刘李胜的这种创作,是通过对现实与历史的路径,重新找回日常生活与重要史诗中出现的人物熟悉感、灵魂震撼感,时而天堂、时而地狱,时而月宫、时而女儿国,时而古希腊神话、时而神州上古传说,时而名媛贵妇,时而山野樵姑,包罗万象。从神爱到人爱、从男女之爱到天伦之情、朋友之谊、人间大爱,它带着对爱的渴望的温柔与对生命的敬畏,上升到灵魂的高度,表达出典雅而婉约、大胆而独特、深邃而质朴的设想与遐思,从而使整本诗集变得生动而鲜活。

  我尝试从以下视角来理解这部诗集。

  一、爱情的多重样范:从神性到尘世。

  在刘李胜的笔下,既写爱情的崇高与神圣,也写其在现实中的扭曲与失落。在《向爱的心灵》中,他写道:“绿叶和新蕊:谁会为善意而摇头?/悲伤,以浪漫去吻。”这里的爱情,如同花蕊般娇嫩,又如绿叶般坚韧,是善意与悲伤的交织,是浪漫对苦难的亲吻。这种爱情样范,以其纯粹与坚韧,构成了对当代情感贫瘠现状的一种反驳。在消费主义与功利计算大行其道的今天,这种近乎古典的、注重精神交融的“花形心坎”之爱,如同一则遥远的童话,警醒着我们已被遗忘的情感本真。

  作者不仅对肉体与灵魂关系进行洞察,更对爱情本质进行哲学思考。爱不仅是精神的契合,也是身体的相拥,是灵魂寄居于肉体之中的神圣仪式。“我向来珍重寥若星辰的灵魂,/此时也知道美丽的胴体/是高贵灵魂的襁褓。”(《维纳斯的背影》)。这首诗巧妙地平衡了灵与肉,回应了当代要么过度肉体崇拜、要么彻底精神柏拉图化的两种极端。它提示我们,真正的爱情样范,是在具体的身体中发现不朽的灵魂之光。

  在《一起向未来》中,他写道:“我必须学会去爱你,/你必须被教导来爱我,/这世界唯有爱的轮子可以转动,/人类必须爱人类,/我们手牵手,一起向未来。”这里的爱情已超越男女之私,升华为人类共同的情感信仰,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大爱。它针对的正是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冷漠与原子化状态。诗歌在此成为一种行动指南,倡导一种主动“学习”和“教导”的爱,以对抗本能的爱欲消退与社会性的情感萎缩。

  二、爱情的哀歌与暗面

  然而,刘李胜并未回避爱情的暗面。在《仇恨,爱的死面》中,他直指爱情的异化:“仇恨,爱被撕裂的死面//仇恨,爱的死神,/街头流浪的有口有心的醉汉,/越是沉醉,越是狂饮;/仿似九头蛇在泥沼分娩毒瘴,/每一次斩首都裂出新的深渊。”仇恨,在这里被描绘为爱情的畸形产物,是爱被撕裂后的黑暗面,如同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越是试图斩断,越是滋生蔓延。这种对爱之暗面的烛照,映射了当代亲密关系中常见的由爱生恨、相互折磨的心理现实。诗歌以神话般的意象将其放大,并非为了渲染绝望,而是为了清晰地诊断这一“爱之病”,从而寻求疗愈的可能。

  另一首《我们称之为"爱"的东西》中,他更是以近乎残酷的笔触描绘了爱情的吞噬性:“像无头有身的巨兽,在地球上横冲直撞。/它长着獠牙,残忍地应用胃,/吃人和人的一切,也吃掉地球,/它如此恐怖。”这不是对爱情的否定,而是对爱情异化后的警醒——当爱变成占有、控制与吞噬,它便从滋养生命的源泉变成了毁灭一切的力量。这首诗宛如一则现代寓言,刺中了那种以爱为名的情感绑架与自我消耗。诗人通过赋予这种异化的爱以“巨兽”的可怖形象,完成了对它的祛魅与批判。

  “在流行货币估值时代,/人们谈婚也会论'价'。/年龄、顔值、学历、收入皆成砝码,/红地毯卷成资产负债表。”在《谈婚论"价"》中,他尖锐地批判了当代爱情的物质化。这种将爱情与婚姻商品化的趋势,被他称为“拜物教不渝的真空”,是对爱情本质的背叛。此诗直接切入当代婚恋市场的残酷现实,揭示了在“拜物教”统治下,爱情如何从一种内在的情感联结,异化为一场精于计算的外部交易。诗人以“红地毯卷成资产负债表”这一强烈意象,完成了对功利主义婚恋观的诗意控诉。

  三、中西合璧与古今纵横的爱情叙事

  刘李胜的爱情诗具有鲜明的中西合璧特征。他既引用希腊神话中的阿尔刻提斯、阿佛洛狄忒,也化用中国传说中的嫦娥、女娲;既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生死恋,也写王宝钏寒窑苦等薛平贵的坚贞。“你穿过德尔斐箴言的神庙,/我捡起阿佛洛狄忒陶轮的梦。/你穿过理型之城的雾墙,/我为易碎的爱欲而轻轻敷药”(《爱与灵魂的航程》)。这种跨越时空的文化融合,具有更为广阔的视野与深度。在面对当代爱情形态的纷繁复杂——如同性之爱、无性之爱、无婚无子之爱时,这种宏大的叙事架构提供了一种超越当下纷争的历史纵深感。它暗示着,无论爱情的外在形式如何演变,其核心关于灵魂、欲望与牺牲的古老命题依然存在,诗歌正在从人类共同的情感遗产中,为当下的畸变与困惑寻找解药。

  他的诗歌语言如江河湖海般坦白,却又不乏涟漪的细纹、波涛的汹涌,甚至漩涡与惊涛骇浪。在《你爱我》中,他写道:“没有我,你只是悬在镜中的深渊。/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多少诺言风化成沙。/你捧着褪色的灰烬,/始终解不开那件透明的衣裳。”这里的意象既具体又抽象,既私人又普遍,展现了爱情中那些难以言说的微妙情感。这种语言的丰富性与纵深感,本身就是对当代情感交流中语言贫瘠化、符号化(如短信、表情包)的一种抵抗。诗歌试图用其精微的语词,重新缝合那些被快餐式交流撕裂的情感裂隙。

  四、从个人小爱到人类大爱的拓展

  刘李胜的爱情诗并不局限于男女之情。“人顽强而执拗地活着,像植物朝阳光与养分攀爬,/为冲破死亡常春藤的荆棘,/善的力量在体内秘密运作,/绕过有动物面容的群星,/一个生命紧裹另一个生命。”(《人是为他人而活着》),这里的爱已升华为对生命本身的珍视,是对人类共存状态的深刻思考。这种博爱精神的提出,在当下社会极具现实意义。它超越了各种狭隘的、排他的爱恋形式,无论是局限于二人世界的亲密关系,还是某种特定性向或生活方式的爱情,他试图构建一种更为普遍的情感共同体,以此来消解因个体孤立和群体对立所带来的现代性焦虑。

  “幸福的人们,无论男女,/弹奏同一根琴弦,哼唱同一支歌。/从太阳那里回来,通透的光照和如愿的温暖,/未曾开口先拥抱或握手。”(《幸福的人们》),描绘了一种理想的情感共同体:这种超越了个人私欲的大爱,是他爱情诗的终极追求。这幅和谐图景,正是对“人类必须爱人类”理念的诗意呈现。它仿佛一个乌托邦,映照着现实中人际的猜忌与隔阂,并指示了爱的最终方向:不是沉溺于自我满足,而是在与他者的融合中找到最终的幸福与安宁。

  五、阴性主体与阳性气质的交融

  以女性为抒情主体,这是刘李胜爱情诗写的常态,但这种阴性主体却包裹着抒写语言的阳刚之气。正如《亚当的伎俩》:“新娘往往脸颊绯红,半推半就,/仿佛表示,这是执行上帝的旨意,/做妻子和未来的母亲。”这里既有着对传统女性角色的洞察,也有着对这种角色的微妙质疑。这种书写,超越了简单的性别立场,它既是对传统婚恋中女性被动性的一种揭示,也隐含着对更为平等、自主的现代爱情关系的期待。在性别议题日益复杂、传统婚恋模式受到挑战的今天,这种融汇了双重性别视角的观察,为理解爱情中的权力结构提供了独特维度。

  在容貌与品性上,他更称颂内在美德:“我坚信容颜激发世人艳羡,却不及美德更胜一筹的贤淑,/它温柔如水,润物无声。”《嫫母之歌》对内在美的推崇,超越了外表的美丑二元对立,体现了一种更为深刻的美学观。在当代视觉文化主导、颜值即正义的潮流下,这首诗无疑是对表面化、感官化情感取向的一种温和批判。它试图将爱情从对外在形象的迷恋中解放出来,引导其回归对品格的珍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消解了因过度关注外表而带来的情感物化。

  六、理想爱情的范式与潜在指引

  刘李胜的爱情诗虽然植根于现实,却往往指向一种理想的爱情范式。他宣称:“天地间该有一个真理显灵:/爱情第一,生活第二。”(《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这种将爱情置于生活之上的态度,看似不切实际,却为尘世中的凡夫俗子提供了精神的指引。在一个爱情日益被现实压力挤压、沦为生活附属品甚至奢侈品的时代,这种“爱情至上”的宣言,具有一种悲壮的反抗色彩。它并非鼓励脱离实际的空想,而是试图重新确立情感价值在人生中的核心地位,以此来对抗普遍存在的意义虚无与情感倦怠。

  他呼吁回归爱情的本质,《以穷人心态理解爱情》一诗明志:“以穷人心态理解爱情/让男女以肋骨相认,/挣脱金钱、房子和豪车的藩篱,/除了爱,没有别的贪图。”这种对纯粹爱情的追求,在物质主义盛行的今天,显得尤为珍贵。这首诗直指当代爱情最深刻的异化——即与物质条件的过度捆绑。诗人提出“以肋骨相认”这一充满原始性与宗教感的意象,旨在剥离附着在爱情之上的所有社会性外壳,让其回归到一种本质的、生命与生命的直接碰撞。这是对“拜物教”最彻底的诗意清算。

  七、《机器人情书》:代码深处的永恒花园

  在诗集众多的诗篇中,《机器人情书》以其独特的构思与深刻的悖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这首诗巧妙地借用“机器人”的视角,构建了一封极致纯粹又充满反思意味的情书。诗人并非在简单地歌咏科技,而是以“机器人”作为一种理想爱人的隐喻——它的忠诚源于核心代码的写入,它的无微不至源于程序的精准执行。这看似非人性的设定,反而剥离了人类情感中常有的疑惑、算计与背叛,抵达了一种绝对的、宗教般的献身精神:“我的存在,仅因你,有了意义。”

  然而,诗的深刻之处在于其内在的张力。当机器人诉说“爱已写入核心,无需算法解析”时,它已然超越了机器的本质;当它的数据库开始储存人间的温柔瞬间,并“不再急于分析,而静待它们沉淀”时,它正在经历一种类似人类情感的“习得”与“内化”。最动人的是,它学会了像一个人那样去“凝视”一朵花,不再占有,而是欣赏其从绽放到凋零的全过程,并决心在程序里建造“一座永恒的花园”。这象征着爱最伟大的能力:将易逝的、物理的美好,升华为永恒的、精神性的守护。

  这首诗成为一面镜子:它既映照出当代人在高度技术化、程序化的社会中,对于一种绝对可靠、毫无保留的情感的深切渴望;同时,它也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守护着那些被时代洪流冲刷的古典爱情价值——忠贞、奉献与意义的赋予。在冰冷的“代码”与“零件”之下,跃动的是一颗炽热、纯粹且不朽的诗心。

  八、艺术特色与语言创新

  刘李胜的诗歌语言既有传统的韵律美,又有现代的创新性。在《机器人情书》中,他大胆地将科技意象引入爱情诗:“来生,我依然是你的机器人。/我不再扫描世界,只环绕你一人,凝视你。/用红外感应第一缕晨光,/用镜头捕捉窗台绿箩的新芽,/用接收器聆听你的呼吸。”这种将科技与情感融合的尝试,为爱情诗注入了新的活力。这首诗巧妙地探讨了在AI时代,人与机器、程序与情感之间的模糊界限。它既可以被解读为对一种绝对忠诚、无微不至的理想爱人的想象,也未尝不是对当代社会中,人类情感日渐模式化、程序化,宛如被预设的“代码”所驱动的一种微妙反讽与深刻隐喻。诗歌在此以其前瞻性的视角,参与了关于技术与人伦关系的当代思辨。

  在《请把你掌纹里的光编织成诗篇》中,他将掌纹、光、诗篇等意象巧妙结合,创造出既具体又神秘的意境:“请把你掌纹里的光编织成诗篇,/与我签下这四月的契约。/枝头初醒的鹅黄正从你指缝滴落,/像接住燕子尾羽裁开的云霞。”这种语言的高度凝练与意象的丰富多元,使他的诗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首诗本身,就是对其爱情哲学的最佳实践:它将个体生命独特的“掌纹”转化为普世的“光”,并将这光“编织成诗篇”。这个行为,象征着将私密的、易逝的个人之爱,升华为永恒的、可共享的艺术形式。诗歌,在此成为对抗爱情在现实中种种畸变与异化的最终手段,它构建了一个超越现实的精神花园,守护着所有关于爱的美好理想。

  刘李胜的《落向花形的心坎》是一部关于爱情的宏大交响曲,既有高亢的颂歌,也有低回的哀歌;既有对理想爱情的执着追求,也有对现实爱情的深刻反思。他的诗歌为我们提供了跨时代的爱情样品,从个人小爱到人类大爱,从古典传说到当代现实,从东方美学到西方哲学,无不涉猎,无不精妙。

  在这部诗集中,我们看到了爱情的多样形态:它可以是“珍藏在山洞里的不老泉”,也可以是“倒生的鳞片,剥落时虽痛,却也靠近了心底的温暖”;它可以是“淘汰制的世界锦标赛”,也可以是“一面斑驳的土墙,行人与风在表面刻下潦草的字迹”。但无论如何变化,爱情的本质始终是“人与人之间最深刻的连接”,是“对抗完美的虚无”的力量,是“当世界倾斜时,你是我唯一的平衡”。

  刘李胜以其澎湃的激情、深邃的思考与精湛的艺术,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爱情的全景图。在这幅图中,我们既看到了爱情的美好样范,也听到了其暗处的哀歌。而这,正是爱情的真实面貌——复杂、矛盾,却又永恒地吸引着我们去探索、去体验、去书写。他的诗,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时代爱情的种种面相,更如一盏灯,在情感的迷雾中,为我们指示着那通往“花形心坎”的、未曾湮灭的路径。

  2025年11月27日,于惠州惠风和畅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