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阳光性修辞

草垛在矮墙边摊开裙摆
向阳那面生长着去年的豆荚
母亲用簸箕扬起秕谷时
整个腊月便慢了下来

最轻盈的雪，敲打着祠堂的铜锁
我用慢火来煨倔强的日子
并与初雪交谈一些秘密的法则，要成为被阳光修辞的部分：
一半是正在松动的岸，一半是即将启程的云

磨刀石浸透昨夜月
老班子说雪是一味药引——
等日头翻过晒场，所有淤积
都将渗出苦涩，或纯粹

族谱里那些笔画简单朴素的名字
泛起来波澜，和炉膛一样温暖
我们在火塘边剥豆
我们在火塘边垂钓岁深，也寻找认领那些墨迹里走散的偏旁

雪推开柴门的姿态
像极了我渲染大半生的写意——
各自占据半个院落
共用一口井的晴雨

青苔在檐下收集萧散光斑
竹筛漏掉的亮片
会在开春时爬上梨树
成为最早的那朵，疼得发白的花

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老去
像谷仓接受椽缝的疏漏
任北风核对每粒收成
不再计算发芽的概率

偶尔也学麻雀的豁达
把江湖赓续成山川大野的古老长调
音符是永远转译的密钥
每片雪来到人间，都举起来光的印鉴

炉膛里劈柴躬身如拱桥
灰烬保持燃烧时的弧度
我忽然懂得雪的劝诫：冷到极处，就生暖
你看冰棱坠地的断口——正长出细小的彩虹

这是中年的诚实——
根须在雪下再一次明确走向
任雪落在最该落的地方
替沉默者说出湿润，和绮梦

而当夕照穿透冰柱
给每道裂隙镀上那层金箔
我知道：融水经过的沟壑
都将成为春天的河床

去村二三里
松枞林，去年的鸟巢盛满新雪
守着一个空荡却坚强的形状，这多像我们守护的某些事物
即使注定流逝，也要发光

新雪酿酒
管它门外
深浅的辙痕
是哪朝驿马

当所有锋利都松开了刃
雪就丰满成宏大的翅膀
驮着整片山坡田畴
往月光的方向浪漫

银焰焚身而羽化者
终将在下游的倒影里
打捞自己的上游
豪纵洒脱是一场蓄谋

野菊与稻穗在脉搏里商榷
看雪把自己重新下进泥土
种籽翻身的声音里
且辨认出来年的节气

所有的雪，都皴擦成光的偏旁
它们踩点节律，在万物扉页签下透亮的停战协定
阳光正将消融译作序言——
生命的语法，均是春天重校的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