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前探母（外二首）

初五是星期六
孙子放假，我也歇了工
离重阳节还有几天
穿城过巷回小镇
每周这天，总要回去探母亲
 
从周一开始就记着
早晚两个电话，听筒里问她冷不冷、暖不暖
退休快四年了
这成了雷打不动的规矩
母亲总在电话里叮嘱：
“把孙儿孙女照拂好，就是对我尽孝了”
她怕我分心，更怕自己成牵挂
 
周五晚上赶回去
陪母亲坐着说话
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翻来覆去的话
我却不敢漏一句
怕来日再想陪她唠，就没了这般光阴
 
还得给母亲买早点
一买就多买几天的，塞进冰箱保温层
我知道，就算住在街上
她偏舍不得买
把剩饭炒得见不到油星，也说“香”
 
买菜时更要费点心思
她总拦着：“多了吃不完”
我就笑着哄：“是我馋这口，想多吃两顿”
她才抿嘴不吭声
拣新鲜的排骨、鸡、鱼样样买
明知吃不完，偏要她塞进冰箱
让她慢慢尝
 
母亲不让我烧火做饭
我让她亲自动手
这样她才觉得自己顶用
她炒的菜，我边吃边嚷“好吃！好吃！”
她眼角的皱纹，笑开了花
 
我还给母亲买零食
几个妹妹也孝心，她房里堆的零食
快能开个小铺了
我还是要买
她嘴上嗔着“都吃不完”，手却接了
后来才懂，零食多了好
每天来陪她打花牌的老姊妹
能一起分着尝，混过慢时光
她们从不玩带彩的，只图个热闹
 
母亲一辈子都懂敬老
十年前，她还陪着三位患病的老人
天天帮她们洗衣、烧火、买菜、拉家常
陪她们走过最难熬的日子
我把她的事写了上《党员生活》杂志
她的慈悲，早刻进我骨子里了
 
我回城区时，脚步总舍不得挪
母亲已是八十五岁高龄了
可她还在叮嘱：“把重孙照引好了，这才是真孝”
是啊，让母亲心安，是孝
听母亲的话，也是孝
 
我愿母亲康健，笑口常开，活过百岁
也愿天下的父母，都能这样
安稳地，笑着过好每一天

 
盼儿回
 
九月初五的太阳刚爬过屋檐
我就摸了摸桌角的电话
孙儿该放假了，儿子准会回
我早盼着这一天
 
从周一早起就数着
早晚那两声铃最亲
他总问“娘，冷不冷？饭吃了没？”
退休四年，他没落下一回
我总在那头劝：“把娃照好就行，
别总挂着我”
夜里醒了，常想起他小时候
越想越盼着周五快些来
 
周五的灯刚亮
听见巷口三轮电动车声
心一下子热了
盼了好几天的人，终于到了
 
他坐下来，听我讲老过去的事
讲他爹当年带领村民上水利
那些话我自己都讲厌了
可他眼神亮着，不打断
我偷偷瞅他鬓角的白霜
心里发紧，怕哪天
想讲给他听，都没机会了
 
他早早就买好早点
塞得冰箱满当当
说“娘，热着就吃”
我嘴上应着，转天还是把剩饭
拢进碗里炒，油星子要留着
下次拌粥才香
他买菜来，拎着排骨、鱼
我拦“吃不完，浪费”
他就笑“是我馋您做的炖菜了”
我知道他哄我，可还是乐着去洗
炖得烂烂的，好让他多吃两口
也盼着这味道能留得久些
 
他要帮我烧火，我不让
灶膛的火我摸得准
他坐着歇就好，我还能动
炒完菜，他连说“好吃！好吃！”
我尝了尝，盐放多了
可他没皱一下眉
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他又买了零食来
堆在柜上，和他妹妹们送的挤在一起
我嗔“哪吃得完”
手却把酥糖往他包里塞了两块
白天老姊妹来打花牌
不赌钱，就图个热闹
我把饼干、蜜饯摆一桌
“尝尝，我儿买的”
说这话时，总忍不住想提一句“他特意买的”
盼着她们也能懂我的骄傲
 
十年前我陪那几位老大姐
洗衣、烧火、说说话
他是业余作家，写进了《党员生活》杂志
他常说自己是文化义工，服务几个协会
我就想：做人本就该这样
也盼着我儿能一直这样踏实
 
他要回城区时
我帮他理了理衣领
“把重孙照好，别累着”
这话我总说
其实是想：他们好好的，我就安心
也盼着他常能这样顺顺当当的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
我挥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
才摸出他塞的酥糖
含在嘴里，甜到心里
也盼着下次见他，还能这样甜
 
重阳节到了
我把他买的枣糕蒸上两块
盼着下周的电话铃早点响
盼着他再回来说说话
愿我儿好好的，孙辈好好的
也愿天下的娃
都能让娘多盼着、多念着

常回身边坐会儿


卖抵账内衣的母亲
 
小镇一间矮平房
门前支着两根铁支架
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内衣
标价多在十元上下，够买碗荤面
 
摆摊的老人八十五了
和我母亲，同月同庚
她大儿子走了三十三年
曾是我同班同学
四十年前他的小名
我到现在还能叫出声
 
她原是乡镇企业的下岗工人
我早年间就认得
如今守着摊子，是替二儿子卖货
听她说，二儿子的厂子亏了
外面压着一堆应收款
最后都变成抵账的内衣、内裤
 
我已经来第四次了
挑了好些内衣内裤
想着可过几个冬天
就不往别处买了
 
路过的熟人见了，怪惊讶：
“这地摊货，你也瞧得上？”
我赶紧说“瞧得上，瞧得上”
 
我想起她走了的大儿子
想起她二儿子难以为继的生意
从她眼神里，我读得出
她心里装着多少滋味
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我没还价，只一个劲地挑
嘴里不停说“真好，真好”
 
那一刻，我忽然想做她的儿子
不是她生养的那种
说不出口，却在心里认了
我早就是她的儿子了
 
既然认了是她的儿子
就忍不住心疼
深秋眼看要过，冬天就要来
哪忍心让她站在风里守着摊子？
更怕她这堆衣服，不知要卖到哪天
 
我跟她说：“您只要在这卖一天
我就还来买一天”
老人听了，脸上忽然绽开笑
让我帮忙多介绍几个人来
我连忙应“好，好，一定”
 
我多希望啊
我来一次，就能让她的笑
多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