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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新近作5篇

2025-06-03 作者:李国新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李国新近作发表5篇:敢干能当(小小说)、 我的小学同学群(小小说)、 程序(小小说)、 暮春鳝事 (散文)、 四月天,捉鳝鱼(散文)。

敢干能当(小小说)

  老刘在副职上干了两届,资格老,水平高,一直是班子里的中坚力量。书记和乡长都很信任他、尊重他,有什么事常会询问他的意见。当然,老刘也有不足之处,他从不得罪人,喜欢当老好人。

  班子成员中还有个副职老王,与老刘不同,他爱说真话,不怕得罪人。在班子会议上,老王总是直言自己的不同意见,甚至还与乡长发生过争吵。即使有上级领导参会,老王也会对事不对人地说自己的见解和真心话,令书记、乡长十分头疼。

  其实老王为人不错,那些别人不爱听的话,他只在会上说,背地里从不说谁的不是,也不私下议论领导,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有一次,县里组织部门来了人,说想从班子中借调一个副职,参加县里组织的联合工作组。书记和乡长本打算安排老刘去,因为老刘办事稳重,服从分工,而且工作一直出色。但转念一想,把这样优秀的人抽出去,乡里的工作必定会受影响,不如把老王弄出去,他总在会上发表不同意见,也就是不配合、不支持书记、乡长的工作。就这样,老王被派去联合工作组了。

  老王一走,乡里的班子显得格外团结,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争论不休了。书记和乡长巴不得老王一去不复还,没想到真的如愿以偿了。在工作组干了3个月,老王就被安排到县里的一个局当了副局长,相当于平调。听说老王上任之后,工作很上进,但性格依旧,总是说直话,提不同意见。然而没到一年,老王竟然当上了局长,这是大家都意想不到的。

  书记和乡长知道了,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局是县里很有实力的局,他们自己想去都没有机会,结果这好事竟然让自己昔日的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副职捞到手了。老刘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叹息不已,自己的能力不比老王差,若自己当初再主动一点,争取一下……唉!书记、乡长安慰他:“老刘啊,好好干,我们中如果有一个被调走,就推荐你顶上。”

  两年后,书记被调到县里另一个局当了局长。书记的位置空了出来,按说应该乡长前进一步当书记,老刘按顺序排名顶上去当乡长,可是组织部门说要安排一名同志来任书记,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为人正直,敢说敢干,有担当。

  当得知新上任的书记是谁时,乡长和老刘此前的失落感瞬间被震惊取代——新来的书记不是别人,正是老王。

  (发《人民日报》“讽刺与幽默”漫画增刊2025年05月16日第10版)
 

我的小学同学群(小小说)

  退休后搬去城区与儿子儿媳同住的那个秋天,我在菜场门口撞见了四十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万萍萍。她穿着素色羊绒衫,鬓角已染霜白,可眉眼间还留着当年那个扎羊角辫女孩的影子。我们站在熙熙攘攘的菜摊前互加微信时,芹菜叶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袖口。

  两周后,我又在社区公园遇见万萍萍。原来我们只隔着三条银杏道。万萍萍掏出手机说要拉我进同学群,屏幕反光里我看见自己额头的皱纹在笑。

  群名是“向阳小学七五届”,点进去却像进了冬眠的树洞。八、九个名字蜷缩在成员列表里,有人顶着平安是福的昵称,有人直接标注王桂兰、张二狗、李沙牛什么的。当年全班二十三人,此刻的寂静仿佛能听见粉笔灰簌簌掉落的声音。

  最先活跃的是在深圳带孙子的堂姐。她总在清晨六点发来广场舞视频,背景音里混着粤语早间新闻。曾经的班长改用孙女名字当头像,偶尔发来的语音总裹着炒菜声:“今天给小宝包了茴香饺子……”

  最热闹的要数在东莞带外孙的刘玉梅,她能把养生文章和拼多多砍价链接刷出连续剧的节奏。

  那天我翻出泛黄的毕业照,霉斑像时光的指纹印在三十张稚嫩的脸上。刘玉梅立刻发来三个玫瑰花表情:“大作家就是讲究!”群主紧跟着介绍我出过十几本书,群里突然安静得像被按下暂停键。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看着自己映在手机黑屏上的倒影渐渐模糊。

  为了唤醒这座沉睡的群,我拉进了在省发改委当处长的老张。他入群时系统提示音格外清脆,却只换来一句客套的“同学们好!”就再也不说话了。后来听说他退居二线天天打麻将,我突然想起小学时他总把玻璃弹珠藏在教室墙缝里,被王老师逮住了罚站一堂课。

  最让我费解的是在县交通局当主任的老王。他入群三天没说过话,直到我打电话过去,才听见麻将牌哗啦啦的碰撞声:“老李啊,我现在看见微信图标就头疼……”

  我调侃说:“修长城就不累、就不……”老王就没有回复了。

  我突然明白,有些距离不是隔着上千、几百公里,而是隔着不同的人生轨迹。

  堂姐发起的汽车品牌投票成了群的高光时刻。整整二十三天,我们像完成某种神秘仪式:清晨六点投票链接准时弹出,九点前必须截图反馈。那些天群里飘满汽车海报,恍惚间我以为进了4S店工作群。最后一晚堂姐发了888元红包,红包雨里突然跳出条消息:“这是不是传销?”发信人竟是二十年没露面的赵铁柱。

  真正让我破防的是回乡参加庆典那天。新建的高铁站像银梭穿过金黄的稻田,舞台上飘着当年我们放过风筝的云朵。我连发十八张照片,说是在小时候学校附近开展的活动,因为高速、铁路还有南航的飞机场在家乡附近,家乡的变化太大了,环境相当的美丽,解说词写得自己眼眶发热。

  可直到庆典结束,群里唯一的动静是刘玉梅转发的《吃南瓜降血糖的十个好处》。

  省作协颁奖那天,我把镀金奖杯放在窗边。晨光给奖杯镀上第二层金边时,我终于在群里发出:“同学们,怎么都不说话啊?”奖杯在茶几上慢慢冷却,像块沉默的金属。

  退出群聊那晚,我在儿子书房的落地窗前站了很久。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明明灭灭,像无数个沉默的对话框。群主很快发来语音:“大家可能都忙着带孙子呢。”背景音里传来小孙女背唐诗的奶音。

  堂姐的安慰短信里夹着深圳的潮湿:“咱们这个岁数,能记住彼此的名字就很好了。”

  现在我的通讯录里还留着“向阳小学七五届”的群聊记录。偶尔翻到汽车投票的截图,会发现背景里隐约映着某个同学孙子的满月照。那些模糊的光影里,仿佛能看见四十年前的下午:放学铃声响起时,我们争先恐后跑出教室,木课桌上还留着钢笔刻的歪斜名字。

  (发《小说月刊》2025年第5期)
 

程序(小小说)

  红头文件送到时,窗外正落着今年的第一场雪。老刘盯着通知上的“速派专人领取”六个字,指尖在办公桌的裂痕上来回摩挲着,那是去年摔茶杯留下的。

  “王师傅,跑趟局里。”他拨通司机班电话,“要盖着红章的讨论稿。”

  雪粒子敲打着玻璃。老刘想起上个月刚启用的政务云系统,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电脑桌面,像只被遗忘的电子宠物。打印机突然嗡鸣,吐出一张《关于精简文件流转流程的通知》,油墨未干就被他垫在了保温杯下。

  三天后,文件流转单上爬满了领导们的墨迹。李书记的“阅”字力透纸背,分管副职的“请某某同志阅示”略微发虚,到工会主席那里只剩团洇开的墨点,签字笔没水了。

  老刘抚平文件折角时,发现第八页夹着根白发。他对着阳光细看,这页写着“严禁形式主义”。

  “刘主任,讨论报告写好了。”新来的大学生把U盘递过来。老刘瞥见文档字数统计栏的2987,伸手按下删除键:“再加段领导重视。”光标闪烁间,窗外传来铲雪车的轰鸣。

  第二次研讨会通知送达时,老刘正给绿萝浇水。李书记的批示龙飞凤舞:“充分发扬民主。”他盯着那个感叹号,想起上个月被民主测评淘汰的小张。

  通宵赶制的发言稿,在班子会上传阅时发出窸窣的响动。副书记的茶杯在“精简会议”四个字上晕开水渍,纪检组长用红笔圈出“提高效率”,又在旁边画了个问号。

  “就这样吧。”李书记合上文件夹,镀金袖扣在日光灯下晃出光斑,“明天照本宣科。”

  研讨会当天,老刘在会场后排数吊灯的水晶坠子。李书记念到“破除文山会海”时,主席台背景屏突然跳转成某政务APP的开屏广告:“让数据多跑路,让群众少跑腿”的标语正闪着幽幽蓝光。

  散会后,老刘把备份材料塞进碎纸机。纸屑雪花般落在废纸篓里,和三个月前那份《无纸化办公实施方案》的残骸混作一团。

  路过文印室时,他听见新人在问:“下次能不能电邮报送?”

  老王头敲着复印机笑:“傻小子,不要章了?”

  窗外,雪停了。老刘摸出兜里的电子印章密钥,金属外壳上凝着层薄薄的水雾。

  (发《南方农村报》2025年04月12日)
 

暮春鳝事(散文)

  春水初涨的四月,故乡的沟渠田埂间总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那些蛰伏了整个寒冬的鳝鱼,此刻正扭动着油亮的躯体,在犁铧翻开的沃土间逡巡。每当暮色漫过李家岗的青瓦屋檐,我总会拎起三节电筒,竹篓在腰间轻轻晃荡,长筒胶靴踩碎田埂上的露珠。

  家乡的水网像老人手背的褶皱,深深浅浅地刻在大地上。堰塘里菱角叶铺成翡翠毯,沟渠中水芹菜舒展着嫩茎,连稻田的阡陌都被慈姑叶镶了道绿边。在这样的天地里讨生活,农人们都生着双识水辨鱼的眼睛,鲫鱼爱藏菖蒲丛,黑鱼总伏在浮萍下,而鳝鱼,这些泥沼里的精灵,只肯在春夜的暖雾里现出真容。

  钓鳝是门寂静的学问。选拇指粗的紫蚯蚓穿在自制的钢丝钩上,细麻绳在竹竿末端系成活结。暮色四合时,将钓竿斜插进湿润的田埂,月光便顺着竿身淌成银溪。最妙的当属黎明收竿,竹竿在掌心震颤的刹那,能清晰感受到另一端生灵的挣扎。鳝身滑腻似抹了桐油,须得用竹筷卡住鳃部,指尖顺着黏涎轻轻一捋,那金环黑背的猎物便啪嗒落进篾篓。

  月夜巡田又是另一番光景。电筒光柱劈开浓稠夜色,水洼里倏然闪过缎子似的反光,那定是鳝尾扫出的涟漪。竹夹子要快准狠地钳住中段,稍慢半拍,这滑头便能借着泥浆遁形。有时误触蛙群,受惊的田鸡接二连三撞上胶靴,倒像是给夜捕添了鼓点。

  最馋人的还是卖鳝归来的清晨。父亲粗粝的手掌摊开,铜板在晨光里叮当作响。油条在铁锅里翻滚成金黄,白面馒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小妹总把鳝骨嗦出声响,而母亲炖的鳝鱼黄瓜汤,鲜得能让人吞下舌头。

  前些年清明返乡,特意起了个大早往田垄去。推土机轰鸣处,曾经星罗棋布的水塘已化作整齐的方格稻田。农药瓶在干涸的沟渠里泛着冷光,连泥鳅翻起的浊浪都成了记忆里的涟漪。集市上倒是摆着几篓所谓的野生鳝,细如竹筷的躯体泛着病态的苍白,五十元一斤的标价牌在春风里摇晃,恍惚间竟与四十年前父亲掌心的铜板重叠。

  暮春的雨又漫过新砌的水泥田埂,却再冲不出那些弯弯曲曲的鳝洞。我的竹夹子静静挂在老屋梁上,积灰里还凝着当年没洗净的泥星子。

  (发《海口日报》2025年5月17日)

 

四月天,捉鳝鱼(散文)

  四月的风裹着泥土的芬芳。我的家乡湖多,塘多,渠多,水多,鱼也多。鱼有草鱼、鳊鱼、青鱼、鲫鱼、黑鱼、鲢鱼,除此外,就是藏在泥巴里的鳝鱼、泥鳅等。

  而最让我魂牵梦萦的,是藏在淤泥深处的鳝鱼。四月里,是捉鳝鱼的季节,风和日丽,万物复苏,风吹拂着脸,轻摇着心。四月也是犁耙水响,农人忙春耕时节。严冬后,晚上鳝鱼从洞穴里溜出来觅食,四下游走。

  小时候,家乡李家岗的台子,四周除了田块,出门就是水。捉鳝鱼、泥鳅,就简单多了。如果是捉堰塘和沟渠里的鳝鱼,就下钩来钓。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银白色的月光悄悄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叫声。带上钓具,就是将鱼钩用塑料线系紧,套上蚯蚓,用竹竿子吊起。先用铁钩子,把水中的杂草拨开,钩放下去。次日清晨收钩,提起竹竿,鳝鱼吞下鱼钩,吐不出来,挣扎着四处奔跑,有鱼竿在上面,只好扎进草丛里。还有一种捞鳝鱼的方法,那就是用竹篓子。里面放上蚯蚓作诱饵,趁晚上放在塘、渠边,这是鳝鱼出没的地方。收篓子也是早上,里面有鳝鱼、鲫鱼、黑鱼,活蹦乱跳的。

  在田里捞鳝鱼,方式很直接。有两种,一种是到耕过的水田去找洞眼,还有是田埂旁的洞眼,里面的水缓缓流动,翻耕的水田把鳝鱼们都逼出来了。用钢丝自制的铁钩,上面套上蚯蚓,在洞穴口晃动,鳝鱼闻着味,伸口咬钩,把铁钩一拉,哧溜就拽出来了。如有狡猾的不咬钩,就用手顺着洞眼挖,鳝鱼会从另一头出来。田埂里的洞好捉,脚用力从一头踹进,鳝鱼慌忙从另一头冲出来。

  另一种更简单,那就是晚上捉鳝鱼。夜幕降临,凉风习习,带上三节电筒,穿上长靴,提上竹篓。这时的渠边,新翻耕的农田埂边,还有低洼地野草丛中,只要是有点水的地方,不深不浅,鳝鱼就会从土里钻出来觅食。它们或缓慢游动,或一动不动,或伸嘴吐气。通常带着自制的竹卡,有齿痕的,朝浅水中的鳝鱼中部一夹,如梦初醒头尾乱摇的它就被塞入篓中。还有小鱼、小虾、泥鳅在水中游动,也一并顺手牵羊捕获。

  四月依旧,春风依旧。如今我已年过花甲,每当春风吹皱池水,总会想起那些捉鳝鱼的日子。那时的鳝鱼,不仅是餐桌上的美味,更是流淌在岁月长河中的乡愁。如今,这乡愁也像那些鳝鱼一样,渐渐消失在时代的浪潮中,只留下淡淡的涟漪,在记忆深处荡漾。那些沾着露水的清晨,那些飘着麦香的早晨,都成了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

  (发《巢湖晨刊》2025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