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泉州（组诗12首）

 
梨园戏
 
坐在VIP区域第二排雅座
还是陷入睡眠
软下去的身体摊在绒面靠座内
是南方冬季温热
攥融化了
北方橡皮糖
 
丝竹，响鼓，武生，女旦
无实物蜡烛
撞上致晕的空气墙
四条腿茶几，稳占舞台中央
旧故事
被喉管里扩散开的水纹
推向观众
浮荡
 
古典爱情在摸黑的东西厢房里
捉迷藏
未有一句深入，推脱牵扯
偷窥彼此
目光中拉出一匹白丝绸
还掩面羞赧

 
清源山
 
是我藐视了你，无畏攀登，
不见高。
却自老子道像至山巅，
仅用曲折向上，
便掏空了我的体能。
并在山顶又赐我一阵冬季的迎头风，
偶染风寒。
 
落座茶坊后，
泡一壶大红袍，搭配几样点心，
才稳住手脚，
眺望整个泉州。
那是古城，藏着开元寺，
那是闽台缘博物馆，
那是晋江，联通大海。
 
所有折磨变成指指点点的指尖悠闲，
伴着喉结呷动。
落日像个溶尽于茶汤中的感冒片，
楼宇迷蒙，
每句交谈都是流水声。

 
魔术是美意的欺骗
 
很巧，被人流挤到阳台角落，
获得最佳观赏角度。
望下去，
活在她指尖的技术，
暴露地清晰明了。
肮脏手段，
此刻都披上节日氛围，
惹人陪笑，
鼓掌，惊诧，轰鸣。
红灯笼悬在头顶的檐角，
站在其下的人，
才能看得，
它被过堂风摇着，
很快就能摘掉，摔破在青石板。

 
小白车真好
 
招手即停。搭乘春节期间的小白车，
去逛泉州古城，
到哪里都免费送达。
只需忍受些
全国各地人民潮水般涌来的热情，
造成的严重交通堵塞。
而塑料椅，
频繁欢迎我落座，
带我去开元寺，寻三藏与悟空，
去承天寺，躲清净，
去天后宫，排队摸米龟，
去府文庙，泮池边发呆，
去关岳庙，学拜拜。
夜晚，它还悬出红色小宫灯，
送我归寝。
暖风撩拨着红线穗，
成为它白净额头上翘起的斜刘海。

 
庆有余海鲜酒楼
 
端上来的鲍鱼炒饭
盛在沙煲内，
锅气扑鼻。
捡一口清蒸小象拔蚌，蛏子，
脆、嫩。
形容词只剩一个字：香
堵在喉头。
吃不习惯冷食海鲜，
却坚持点餐：
一只溏心富贵虾，
一只冻膏蟹。
这就是冰淇淋口感吗？
嗜食炒饭配蒜头，
涮羊肉裹麻酱的重口味。
而现在，此刻，
躺在舌尖上打滚的
就是海货本味吗？
鲜，甜，无一丝腥臭。

 
炸醋肉
 
多么有趣的猪里脊肉
在东北
去油锅里穿上棉服
叫锅包肉
去巴蜀
换上连体裤
叫小酥肉
去广州
娶到菠萝凤梨
叫咕老肉
在泉州
裹上紧身衣
叫炸醋肉
 
多么相似的烹调手法
竟使我忘记
我来自黑龙江
刚刚坐飞机
由寒带
跨温带
抵达亚热带
我是在福建省

 
烟火里
 
入住酒店时，前台再三提醒
晚八点有一场烟火
在门前广场举行
请记得赴约
绚烂花朵
将在黯淡夜幕中被喷绘
与游客共同
赶走叫年的怪兽，守护除夕
忽然就雀跃
明白
在时间骨节处
埋伏着一场锦绣前程
正等我去迎面捡拾，享用

 
一场对峙
 
谢顶，挺肚的中年男人
下山摆渡点
用紧致型SUV电车
揽客
15元一位
专待急脾气的游客
凑成四人组
发车离去
费用不含保险
 
惹得营运公司梳港风发型的小青年
朝他扔出
一句
又一句闽南语
攻诘
终于演变，导致
一场
扔一句
搭一句的吼叫
对攻
裹着所有人
移向这颗声音炸出的漩涡
 
两团喷出口腔的口气缠绕盘旋
化成一朵云，腾上深蓝又安静的天空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
 
葬在此地的伊斯兰教信徒
死后的门牌号
被搬运到博物馆
管束
麻将牌般挺立
摸起来亲切
又引人脊背发凉
 
我们死后都需要接受另一种生活
允许
无数陌生人
暴力闯入
你刻在石碑上的灵魂
解读、褒贬
沉默应对
并看他赶时间离去

 
红砖古厝
 
只记得翘起的檐角
像一对蟹钳
 
抱着一只蓝色大气球
竟未戳出一个洞

 
晋江大桥
 
你看
落日像一枚橘子味的水果硬糖
黏在
长长舌苔上

 
拼车遇到一对小夫妻
 
他将渗出身体的疲倦
卸载座椅上
他将她提的所有要求总结为
听你的
孩子躺在他的怀中
睡得酣
像一块压舱石
压着他
沉没在喜庆中
她报怨着到了泉州酒店
怎么抱行李啊
鼾声飘起来
他也成了车厢中的
一块压舱石
没有人
抱得动，抱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