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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条被子(组诗15首)

2025-12-31 作者:黄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一滴水里见海洋的独创组诗——红军长征90周年纪念。黄海:2008年出生,蒙古族,海口中学学生。海南省作协会员, 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
1. 半条被子

在湖南的秋雨里
那床棉被做了个分身术
一半裹着三个女红军的梦
一半盖在徐解秀婆婆的颤抖上
剪刀裁开时棉花飞成白鹭

她们说等胜利了送整床新的来
这句话把半条被子
变成一张预付收据
压在茅屋漏风的窗台
几十年的利息长得比枞树还高

1984年民政干部推开木门
发现收据已经发芽
长成漫山杜鹃
婆婆的眼窝里有两个湖
等红军归来的溪流

军事博物馆的玻璃柜里
棉花还在缓慢生长
每根纤维都在复习
那个剪刀无法剪断的动词
所有裁开的温暖
都在数学课本外
重新证明一大于二


2. 一袋干粮

小红军小兰的干粮袋怀孕了
悄悄鼓出青稞的秘密
她把羞愧藏进挎包深处
像藏起一颗发烫的子弹
走过草地时
袋子越来越瘦

直到卫生员发现
那些青稞正在她胃里
举行罢工游行
吃吧孩子,这是命令
这命令在雪山草地上
比云朵还要轻软

她把最后一把青稞
撒进伤员的野菜汤
勺子搅拌时
战士们的饥饿开始唱歌
歌声把沼泽染成
金黄色的麦田

现在那空袋子
在纪念馆的展柜里
依然保持怀孕的形状
每根麻线都是脐带
连接着1935年春天
和我们今天温饱的腹部


3. 一件棉衣

毛主席的棉衣在雪山
离家出走了
它披在哨兵肩上时
警卫员急得满山找
却不知寒冷正在
完成一次温暖的叛逃

哨兵站岗时
棉花悄悄爬上他的睫毛
结成霜花的勋章
换岗后,他抱着棉衣
像抱着整个中国的春天
在篝火边烤干那些
领袖体温化成的雪水

后来这件棉衣
在延安窑洞继续旅行
每个补丁都是驿站
当博物馆收藏它时
棉花集体复活
在恒温玻璃柜里
继续散发1934年的热量

现在我的羽绒服商标
变得沉重
它说比起那件棉衣
自己只是一件
过于精致的时光囚徒


4. 红军鞋

打草鞋的月光是湖南口音
麻绳咬进稻草时
一个个村庄的鼾声
都编进了长征的经纬
大娘数着五双六双
七十双八十双
像数着远行的儿子们

那些鞋昨天在娄山关跳舞
今天就在赤水河潜水
最调皮的那只
把老主人的血泡
宠成珍珠别在脚后跟
直到珍珠在雪山融化
变成继续行走的云

有只鞋底藏着情书
用江西土话写的
等春天来了
后面的话被沼泽吃掉
但每个针脚
还在等待发芽的时刻

现在的鞋柜里
所有的耐克阿迪
集体立正向墙角
那堆磨破的草鞋敬礼
我的脚在寻找
那个把疼痛走成歌谣的
五号鞋主人


5. 彝海结盟

刘伯承的匕首割破鸡脖子时
血滴进酒碗
变成两种语言的翻译官
小叶丹的披风扬起
大凉山的风
都来参加这场歃血考试

那碗血酒在月光下
长出杜鹃花的根须
汉话和彝语在酒里
跳起锅庄舞
直到黎明提前来收走酒杯
酒碗变成印章
盖在1935年春天的扉页

后来小叶丹举着
中国彝民红军沽鸡支队旗帜
护送北上红军七昼夜
每个山头都记得
那面旗飘过的弧度
比鹰的翅膀
更懂得天空的高远

现在高速公路穿过彝海
导航用彝语播报
前方结盟处请减速
我的矿泉水瓶里
映出两个月亮
一个姓刘一个姓果基


6. 藏胞送牦牛

阿爸追赶牦牛时
雪山在追赶云朵
三十头长毛的云朵
走向红军的炊烟时
每声铃铛都在背诵
六字真言的新译本

少年卓玛把红布条
系在头牛犄角上
像系住整个高原的祝福
牦牛们懂得这次出征
比转山更接近菩萨的心意
它们驮着的不是粮食
是格桑花等待开放的土壤

当第一头牦牛倒下
它的眼睛变成两个海子
映出一辈子未走完的路
战士们吃牛肉时
酥油茶的味道
总在喉咙里唱起牧歌

看牦牛的后代
依然在若尔盖散步
它们脊背的弧度里
藏着三十个红布条
褪色成经幡的密码
每当风吹过草原
就有铜铃在历史深处
复习那个春天的算术


7. 一张借条

毛笔在土纸怀孕时
数字变得害羞
借稻谷壹仟贰佰斤
那仟字的一竖拉得很长
像在等待收割的镰刀

老乡把借条折成纸船
放进神龛后的陶罐
和祖先牌位共享着柱柱香火
每年晒霉时展开看看
那些字是否还在练习
发芽的姿势

后来的小孙子打开陶罐
纸船已经变成蝴蝶
翅膀上的字迹依然清晰
政府按收购价换算
计算器吐出数字时
死机让它无法理解
利息该怎么计算
那些饿着肚子写下的信用
该用几倍阳光偿还

这张借条
在玻璃展柜里继续生长年轮
每个数字
都在教ATM机
什么叫做
金子的另一种密度


8. 红薯地里埋银元

黑夜是最好的收据
五块银元在红薯坑底
做梦如何成为种子
战士的手比犁
更懂得土地需要怎样的月光
才能长出公平的块茎

老婆婆清晨挖红薯时
锄头咬到
比霜更亮的硬壳
她数了三遍又三遍
像数着降临的
五个不会融化的雪人

银元后来变成孙子的学费
在识字本上
每页都印着那个埋银元的夜晚
当老师教诚信时
他举手说
这个词应该念作
红薯地里的月亮

如今的超市扫码器
扫过红薯价格时
总要停顿三秒
它在数据库深处
看见了五枚银元
正在货架下发芽


9. 朱德的扁担

井冈山的竹子选秀时
最直的那根被朱德领走
从此它有了双肩膀
一根挑军粮
一根挑江山
在黄洋界云雾里搞平衡术

战士们偷藏扁担那夜
竹子生气了
在墙角长出细小的根须
朱德找到时笑着说
看它想妈妈了
第二天扁担上
多了三个跳舞的墨字

挑粮比赛那天
扁担在朱德肩上
唱起起伏的山歌
每个竹节都是音符

压弯的弧度
刚好盛住根据地的晨曦
当它第三次断裂时
裂缝里流出竹沥
那是竹子版的眼泪

健身房里的杠铃架上
那根仿制扁担总是
被最先选走教练说
奇怪这组特别轻
他不知道轻的是塑料
重的是朱德的扁担
在他肩膀上磨破的黎明


10. 红军锅

铁匠铺里的铁水做梦时
梦见自己变成
行走的饭碗
锅耳是两只等待的耳朵
听遍雪山草地的饥饿

炊事员老王背着它
像背着一个连队的胃
锅底被篝火舔出地图
有赤水河弯曲的走向
有金沙江沸腾的标记
最深的那个疤痕在腊子口
那里曾煮过皮带汤

过雪山时
锅里学会蒸煮云朵
蒸汽升腾成掩护部队的雾
老王说这锅是半个政委
懂得什么时候沸腾
什么时候沉默

躺在博物馆的锅
依然保持倾斜姿势
锅沿一道缺口
正在缓慢诉说
那次急行军跌落时
它怎样用身躯
接住三把救命青稞
那些种子
如今长成展厅外
中国稻田里的低语


11. 夜宿梨山不摘梨

梨树在月光下点兵
每个果子都是哨兵
红军战士们躺成另一排梨子
把呼吸调到最低档
怕惊动那些
即将成熟的甜

指导员的手电筒
巡视一半时没电了
黑暗里的梨子
集体松了口气
它们知道今夜的安全
比蜜更值得储存

清晨,露珠在枪管上
排练坠落的艺术
有颗早熟的梨
自愿跳进行军锅
成为野菜汤里不记名的糖
勺子搅动时,整片梨林都在
回味那个秘密

果园农家乐的采摘票根上
印着二维码,抬手扫进去
是长征的秋夜
那片忍住不伸出的
手的森林
而我们的手
在扫码时,感染了颤抖


12. 送伤员银元

徐海东数银元时
数字慢慢变成了伤口
二十五块光洋
在布袋里争吵着
谁去陪伴
那个肠子露出来的少年

卫生员拒绝时
银元们跳上担架
在绷带缝隙里
找到自己的位置
它们将成为止痛药
成为家信,成为路费
成为所有真善美的种子

伤员醒来,摸到硬物
以为是大号子弹
护士笑着说
这是徐老虎给的
再生粮票
那些银元在体温里
慢慢长出羽毛
准备驮他飞过死亡

今天的手术费清单上
一个代码发光啦
收费系统显示
1935年预付完毕
那张担架
在医药博物馆里
继续散发银质的温度


13. 帮老乡收稻谷

贺龙的镰刀认识稻子
比认识子弹更早
弯腰时总司令部
暂时移师到田埂
他的影子比警卫员
更懂得如何掩护丰收

稻穗倒向他的臂弯
像倒向另一阵秋风
汗珠滴进打谷桶
敲出比军号更沉的鼓点
老乡递来的茶水
有茅台镇升腾起来的度数

休息时烟斗指点江山
火星落在稻草堆
照亮明年春天的播种图
孩子们数着他手上的茧
比数星星更容易
那里有七处枪伤
和三处稻叶的吻痕

联合收割机在湘西作业时
已经淹没了所有的镰刀
GPS突然显示
1935年的协助记录
每粒金黄的稻谷
都在粮仓深处
复习那个下午
一个红军军团长弯下的弧度


14. 门板当床还旧物

门板离开生锈的铰链时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它将在红军肩上行军
学会分辨鼾声的籍贯
湖南的沉,江西的轻
四川的带着辣椒味

借条用锅灰写在墙上
门板在十里外杉树下
主人读了三遍
脸上笑开了花
比借到谷子还欢喜
那些字像列队的士兵
承诺天亮前一定归队

归还时,门板晒着月光
身上沾满草地的露水
和扛门板战士的梦话
重新装上门轴时
它唱起歌来
哼唱的是昨夜听见的
关于远方的誓言

听现代防盗门电子锁
深夜朗读
那段锅灰写的借条
一个个小区的门
在指纹密码里,头像密码里
集体回忆自己作为床板的
那一夜晴朗星空


15. 水缸总是满的

那只水缸有强迫症
见不得自己的肚皮
露出陶土的原色
红军走过村子的夜晚
它总是偷偷怀孕
在每一个黎明前
无一例外的涨满月光

大娘早起舀水时
发现水瓢变轻了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
提前托住了它的腰
水面倒映的皱纹里
游着几尾年轻的云

后来水缸学会了
自己从井边慢慢挪回家
路过的风都来帮忙
推着它圆滚滚的梦想
有一次下雪,缸口结冰
冰下依然藏着
一整缸液态的晨曦

现在的自来水龙头
每次开到最大时
都会哽咽,它想念那些
红军用木桶运来的星空
和那只总是腆着肚子
等待被掏空
又重新被秘密充满的
陶土做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