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忏录

猛虎的舌纹在瓷瓶上游荡
整座花园在釉下蜷曲 发烫
你递来一截断簪：簪上
蓄满青铜的冷
整个春季便从裂隙里
长出荆棘的刑床

这被反复灼烧的瓷胎！
这被釉色囚禁的火！
当海棠的胭脂漫过画槛
西厢的铜镜突然决堤——
镜中浮出所有解缆的舟子
摇橹的手势里
藏着整条运河的喘息

我怀抱的陶罐
盛满隔世的雨水
沉入井底时
却听见捣衣声碎成星斗
而你的腰肢在回廊转折处
弯成待折的柳枝
每阵风过
就落下几节断碑的铭文

醉倒的酒瓮吐出月亮
月亮吐出更瘦的弦
锦帐内翻晒的玉簪
突然游动成蛇
衔着半部《金瓶梅》的残页
在鸳鸯枕上蜕皮

焚香时金兽的眼瞳
突然转动
香灰里升起楚辞的山鬼
她赤足踏过我的脊椎
每一步都踩出
编钟的淤青

而诗经里的雎鸠
在锁骨窝筑巢
每声啼鸣都让罗带
解成溃堤的河

醉倒的玉山倾颓时
压碎十九首古诗的残简
碎片扎进掌心
涌出的血珠
竟凝成未寄的红笺

当雪漫过雕花榻
我们冻成两卷互为注释的经文
被蠹鱼蛀食的段落里
野性的幼兽在字缝间
反复磨亮自己的獠牙

当雪淹没所有回廊
我们终于成为两尊
互为倒影的瓷偶
在釉下相触的瞬间——
所有春潮在冰层下重新奔涌
所有禁咒在冰层下重新奔涌

而我终于读懂
你腰间环佩的密语：
那深锁宫门的玉钥
原是我肋骨折成的桨
在欲海与孽海间
划动永恒的迷途

雪终将覆盖所有题跋
当月光为交颈的瓷偶
镀上银霜——
我们相融的釉彩深处
有未降生的婴孩
在子宫里默诵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