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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墟(组诗)

2025-06-30 作者:贺文键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贺文键,原名贺建春,另名牧鑫、雪禅子,湖南省常宁市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作家、编剧,全国艺术类核心期刊《艺海》杂志社副编审。
《芳城》

我们围坐,用蜂蜜砌墙,
用骨骼的磷火点亮窗扉。
时间嚼着薄荷的清晨,
邮差把信札叠成纸鸢飘飞。

蜂蜜不断融落,粘稠的甜滴悬垂,
在街角凝成琥珀,裹着未寄的言语。
骨骼的磷火渐渐幽微,
被路过的盲者拾起,装入陶罐酿成星粒。
钟声长出青苔,在塔尖盘绕如蛇,
电梯吞吐蝶群,楼层绽放复凋谢。

婴啼被铸成铜铃,
悬在教堂尖顶,每阵风过,
便撒落一地发光的脊椎。
有人用白发垂钓云影,
钓钩上晃动着整个春季。

悬空的花园飘浮,根系倒垂,
吮吸着霓虹与尘埃酿成的露水。
园丁修剪着多余的月光,
剪下的碎银,在喷泉池底铺成不眠的河床。

而孕妇的梦境膨胀,
撑破丝绸的夜空。
幽蓝羊水漫溢处,
浮起半座城池的倒影。
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
震落琉璃瓦上栖息的古纪元翅翼。

有的门扉开向深海,
涌出咸涩的秘语与珠贝。
有的门扉开向熔岩,
吞吐着锻造星核的喘息。
街道自行卷曲,如冷却的缎带,
将暮色与晨光缝合在断崖边缘。

我们啜饮陶杯里凝固的夕照,
喉间升起迷楼,无数回廊通向镜中雪。
指端渗出的盐粒,在桌面
结晶成微小的十字架。
有的十字架在祈祷,
有的十字架在融化。

电梯持续吞吐蝶群,鳞粉渐次剥落,
嵌入水泥的缝隙,长出会呼吸的碑文。
悬空花园的根系终于触到地心,
吮吸的已非露水,是凝固的岩浆与魂灵。
孕妇的梦境分娩出新的星座,
羊水退去,裸露出城池冰雕的脉搏。


《芳国》

瓷瓶插着隔夜的雷声,
青烟袅袅,砌成宫阙的飞檐。
玉玺在锦盒中翻身,
压碎了几粒虫鸣的薄翼。
史官用睫毛蘸墨,
在丝绸上写下:汛期将至。

宫墙渗出胭脂的薄雾,
宫女的银簪,挑破了更漏的茧。
有人彻夜磨镜,要照见
琥珀里封存的,游动的元年。
青铜酒觞溢出,
漫过雕栏,漫成无声的诏谕。

玉玺开始发芽,根须如银丝,
穿透檀木的锦盒,刺入奏折的肌理。
芽尖顶开沉重的印泥,
在御案蔓延成一片柔韧的荆棘。

屏风后,龙袍的暗纹游动,
鳞片摩擦,簌簌落下金粉。
一粒金粉飘入砚池,
惊醒了蛰伏的墨蛟,
它搅动浓稠的夜色,
在宣纸上游出湮灭的河道与疆域。

后苑古井,暗涌沉香的余烬,
提水的素手,捞起半枚冰凉的月轮。
月轮在桶中旋转,渐次消瘦,
照见井壁苔衣下,前朝溺亡的簪缨。
锦鲤唼喋着倒映的云衣,
将御花园的天空,咬出细碎的空洞。

织锦的僧侣彻夜不眠,
以星芒为梭,银河为纬。
机杼声里,锦缎渐成,
纹样是未诞生的山岳与未枯竭的河流。
蚕在经卷上啮食,
吐出的丝,捆住翻动的贝叶。

织锦的僧侣指端渗血,
染红星梭,银河泛起微腥的涟漪。
锦缎上未诞生的山岳开始隆起,
未枯竭的河流突然改道,冲毁经卷的堤坝。
蚕食尽最后一片贝叶,身躯透明,
吐出的不再是丝,是缠绕佛指的淡金色烟篆。

更漏已朽,水滴凝成钟乳,
悬垂在琉璃瓦的阴影深处。
一粒水珠坠落,击穿地砖,
惊醒陵寝中环佩的轻响。
玉玺的根须终于穿透地宫,
缠绕棺椁,吮吸着长眠的龙髓。

宫墙的胭脂雾愈发浓稠,
凝成血露,从琉璃吻兽的眼角垂落。
织机喑哑,锦缎骤然焚灼,
灰烬里站起无数陶俑,抖落彩釉的残雪。
它们胸腔空荡,盛满未宣读的谶言,
走向宫门,脚步震落檐角最后的水晶乳。


《芳甸》

麦浪驮着低垂的云墓,
田埂如线,缝合大地起伏的伤。
稻草人突然怀孕,
腹部隆起,塞满喑哑的雷声。

农妇的银簪遗落,
在垄沟里游成细小的银河。
露珠沿着草茎攀爬,
在叶尖,平衡整个黎明的重量。

稻草人的麻衣被风胀满,
腹中的雷声开始发芽,
顶破肋骨的栅栏,抽出紫电的藤蔓。
藤蔓缠绕着它空荡的臂膀,
结出的不是瓜果,是青白色的卵,
卵壳透明,映出内部蜷缩的、未降生的雨燕。

犁铧切开黑壤,
翻出蚯蚓篆写的预言。
有的段落被雀鸟啄食,
在嗉囊里孵成带羽翼的谶言。
牛铃摇碎夕光,
每一片碎金,都钉住一只归巢的甲虫。

水车咿呀,绞起碎银的月光,
月光流进干裂的渠床。
蝌蚪群聚成游动的墨点,
修改着水底星图的草案。
萤火虫搬运磷火,
将林间小径,铺成通往月晕的栈桥。

麦穗低垂,如蘸满金液的笔,
在风中书写无形的遗嘱。
有的笔尖折断,谷粒溅落,
被蚁群抬向幽深的府邸。
田鼠在根须间打洞,
掘出的土,堆成微型的山峦与河谷。

稻草人腹中的卵依次破裂,
雨燕未生翅,先发出清冽的鸣啭。
鸣声穿透紫电的藤蔓网,
震落麻衣上栖息的霜。
新生的雨燕通体透明,
直接融入暮色,只余羽痕在空气里微微灼烫。

农妇弯腰拾穗,身影被拉长,
像大地向天空投出的锚链。
她筐中的穗子越来越沉,
坠得银河倾斜,星子滑落如谷粒。
一颗星子跌入犁沟,
瞬间生根,抽出嫩芽,顶着一粒荧蓝的露。

水车停转,月光凝成固体,
阻塞渠床。蝌蚪衔着凝固的星,
在银块间隙筑巢。
萤火虫耗尽磷火,纷纷坠地,
尸骸堆积处,升起淡绿的薄霭,
薄霭中,无数微光的新蕊正悄然破土。

麦浪终于覆没田埂,
缝合的伤疤下,涌动金黄的岩浆。
稻草人轰然倒下,
麻衣委地,覆盖住雨燕灼烫的残痕。
风从空荡的袖管穿过,
吹响大地深处,那枚生锈的犁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