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穆卓玛与岗仁布齐

 

　　洁白的春天

像是一次期待中的朝圣之旅
一身素白的你，终于让我们在春分前
看到了雪域的底色
这寂静的白，终于摁下时间慌忙的速度
生命的空白浮出水面

这洁白的春天啊，在拉萨的蓝天下
让我看见了大地的慈悲
那一刻，你认领了一条河流的决绝
一座空山无处安放的回音
一棵树木悲伤的独行
我也像一粒过滤的尘埃
时间和我之间再次相认
我看见每一粒雪花供养的万物
没有分别心。它们都与你合二为一

一个新的地平线
在我眼前拉开，天空透明如镜
鸽子从屋檐下飞出，一树桃花
伸向风中，疏影却落在红墙上
被落日加冕的宫殿，正从红山顶上
一点点拉升尘世的海拔
一直飞鹰隐遁处
我看见了宇宙小小的偏爱

　　布日古德点评：角度新颖，脱俗在春天的定语之上。这一个洁白具备了强烈的藏域高原的地域性。所采用的诗意词汇每一个个性化的意向元素都带着晶莹鲜亮的神性。第一段之首的洁白与结尾处的第三段，照应的非常得体。这一个呼应在点题上的互动就是春天唯美的个性化。“一个新的地平线，在我眼前拉开，天空透明如镜，鸽子从屋檐下飞出，一树桃花，伸向风中，疏影却落在红墙上，被落日加冕的宫殿，正从红山顶上，一点点拉升尘世的海拔”。这一段复制引用的文字，辽阔大气，维度饱满，线条动感磁实，色彩鲜明。这春天是哪来的？我如何置顶在这一个洁白的春天里？第二段结尾的一句具备了天然的神性“每一粒雪花供养的万物，没有分别心。它们都与你合二为一”。


　　致黑颈鹤

它们用黑白分明的身子打开光线
向万物献出美妙的和声
翅膀托起的远方
引领着你的目光飞出一片苍茫

起舞的影子被湖光擦亮
灵魂铺满露珠，你在近处沉醉其中
群山在远处略带羞涩的凝视

它们钟情于一生的爱
是落座在星空上的白塔
如果某一刻收回羽翼，向虚空纵身一跃
那是给诺言赋予落日般的祭奠

从今往后
雅江彼岸的雪峰是爱的肋骨
雪的温度是它的肌肤
……

一群腾空时
那一片湛蓝的海水，须臾间
向我们竖起了
一面黎明般的天空之镜

　　布日古德点评：纳穆卓玛的诗是立体的。她超时空的思维被驾驭得如此娴熟，可以看出一位藏族女诗人把控汉语文字的深厚底蕴。读纳穆卓玛的诗有一种强烈的超度感。我们面前的“黑颈鹤”已经像神一样“用黑白分明的身子打开光线，向万物献出美妙的和声，翅膀托起的远方，引领着你的目光飞出一片苍茫”。第一段开篇之笔就落在一个神性的“光”字上。第二段紧接着又进一步突出“光”的主题，主体。无论是雪域高原的光线，还是拉萨城的湖光,都是雪峰珠穆朗玛“雪”的杰作。诗人的主线一直紧紧地围绕“黑颈鹤”引领精神向度，我们随着黑颈鹤做了一次神性之旅。“从今往后，雅江彼岸的雪峰是爱的肋骨，雪的温度是它的肌肤”。诗是诗人的思维跳跃，纳穆卓玛的跳跃动感的张力就在于她想到了“那一片湛蓝的海水”，“一面黎明般的天空之镜”。


　　拉萨月光

从云层间漏下来的清辉
比林间松落垂下的寂静还虚无

被黑夜溶解的神明
像是指尖从琴上弹出的余音
把你带入时间的另一个尽头

山河肃穆，万物各自涌动
一盏明灯暗示你的存在
我们体认的事物或误读的词语
如同河流向低处开阔

我们不曾忘记什么
如同你眼里蓄满的泪水
风一吹，便是汹涌的尘世波涛

　　布日古德点评：《拉萨月光》写了什么？这世界，这唯美，这大气，这神性的东方总是感性是第一位的。通过感性践行理性。这就突破了自由诗的一以贯之传统的写法。文字是理性的，但是仓颉造字时先把具备诗意的泥土通过烧制、浇筑变为感性而统一了两元对立化。读懂了我的这几句话，你就会理解了“你眼里蓄满的泪水，风一吹，便是汹涌的尘世波涛”以及开头的“从云层间漏下来的清辉，比林间松落垂下的寂静还虚无”这两句哲理性的“禅句”。


　　岗仁布齐

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在生命的制高点
是俯视、是等待、是永恒的孤独
我在宇宙的边缘
是仰望、是苍茫、是苦苦的奔波

相较于沧海桑田的传说
你还是那么年轻
云朵、旷野、湖水、石头都静下来
成为你的背景
连古老的天空都为你旋转
做你谦卑的过客

面对光束般无限的抵达
才发现，我用尽半生的词语
如此贫穷。我只能两手空空的站在那里
像一个归来者，额头沾满了尘埃
——你等了我多少年
我就等了你多少年

　　布日古德点评：一个人的神圣，是不是一座大山的神圣？“岗仁布齐”啊“我们终于见面了”七个字，字字带着遗憾而满足的真诚。当我抵达到“你”的面前时，我这“一个归来者，额头沾满了尘埃”。“两手空空”。“你还是那么年轻”，“云朵、旷野、湖水、石头都静下来，连古老的天空都为你旋转，做你谦卑的过客”。与我与你而言，你是“是俯视、是等待、是永恒的孤独”，我是“在宇宙的边缘，是仰望、是苍茫、是苦苦的奔波”。显然诗人刻画的岗仁布齐还是仰望纯净的主题，而我是被边缘化了的“奔波游子”。这种一反一正的比较，突出了结尾“你等了我多少年，我就等了你多少年”的主题。


　　孔雀河

且不说你有神圣的源头，单是你的美名
足够让我在西行的路上，狂想一阵子
想象着你的美，有多么与众不同

其实走到那里，才发现
你的美，都在岸上：
赤德村的老人一说
“这里是诺桑王子的故土”
环绕的雪山都向我点了点头
贡布日的堪布讲起云卓拉姆的传奇时
风从神女飞出的洞口向我吹来
婉如右旋白螺发出吟诵

群山在护送你的前世，悠悠白云系在
今生的转弯处
告诉我，人间再拥挤
千古绝唱的爱，仍有清澈的源头
照见的，还是你
千年苍茫里，一尘不染的那颗心

　　布日古德点评：我也想西行，我愿意向西。诗人的孔雀河与众不同在什么地方？诗人通过两位老人在说“这里是诺桑王子的故土”，这是“云卓拉姆的传奇”。一首好诗必须有一位好诗人的一些神奇的飞来之笔厘清本源，才能对读者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无需诗评家再进一步释义就呈现的释义一目了然“人间再拥挤，千古绝唱的爱，仍有清澈的源头”。


　　我的亲人啊

想到我们
终将会分开
我在悲伤中闻到了
虚无的灰烬

想到我们
终将还会轮回
我从万物中
又重获欢喜的眼泪

　　布日古德点评：“灰烬”和“眼泪”是悲伤中的两味意象元素的良药。分开和轮回是排斥的统一。灰烬和眼泪是统一的必然结果。熬制在一起，文字洗炼，用笔如神，质朴无华。



　　速记《根顿群培纪念馆》

有人在字里行间
探索你的思想。经历。
有人在酒桌上
谈论你的书本。遭遇。以及你的女人。

我时常在八廓街的纪念馆里
凝视你形销骨立的塑像：
平静的脸庞，深陷的眼光
嘴唇微微闭合，感觉总有话要对人说

做为一个人
你是多么的普通啊

　　布日古德点评：我不是汉语言文字大师，但是我五年的大学中文系苦读寒窗，有很多时候，辞藻是枯燥的，诗句常常失去弹性，没有鲜活的摇曳感和张力。而藏族女诗人纳穆卓玛却把汉字驾驭得飞来飞去。速记是这首诗的核心。但是，我理解不是速记，而是刀工极为准确的雕刻。



　　一座山上

一个僧人守着热卡扎寺
二十三个尼姑在达丹日追修行
帕崩卡天葬台上，秃鹰飞来飞去
几头牦牛正从独日山坡下来
曲折的山路，几朵白云落在尽头
满山的草木被风吹着：
红景天，麻黄，鸡蛋参，蓝雪花
野蔷薇，曼陀罗，绣线菊，石花，白蒿
它们静的出奇，美物不可仿啊
像星星在人间散步
像一位母亲把灯盏一一点亮

　　布日古德点评：一座山是一个多元化，多维度，多景色的大同世界。一座寺庙一个正宗的僧人守着“热卡扎寺”，而又有二十三个尼姑“在达丹日追修行”。潜意识的守着，修行的背后喻指的那些不可言状的东西留给了读者。诗人眼里用那些花朵把一座山的草木灵性用另外一种修行替代。绝妙之笔就在于一深一浅的对比，告诉你只要尊重现实，尊重自己，自己修不修行，守不守着寺庙都是被人敬仰的佛。


　　拉萨的冬天

浮云如心
不见你的去处
山谷更空
不见鸟鸣的来处

大雪将要覆盖人间
生命的祭坛
高高坐落在我面前

天不空，奢侈的蓝
记下我们风尘仆仆的归期

　　布日古德点评：每一段都像我匍匐的从理塘来，每一个字里行间，都闪烁着佛珠转经转筒的灵性。这首诗简洁干脆，利落。尽管是一个大雪覆盖的人间，但是，天不空，它有着奢侈的蓝！浮云如心的世界，谁“不见你的去处”？山谷清幽，更空的孤独，你能读懂“不见鸟鸣的来处”？这首诗，我一直跪着读。

　　纳穆卓玛是藏域高原上一位很有天赋的诗人。纵观她的诗，可以看出，纳穆卓玛汉语言文学，汉字的使用功底极为扎实，应该是一位博学多能的地域性不可多得的女诗人。她的诗干净，如她天天见到的雪山，阳光靓丽，洁白耀眼；她的诗深邃神秘，也如我们的喜马拉雅，珠穆朗玛，具备了神性天然的高度；她的禅性如佛，具有一字千金的醍醐灌顶的疗效。纳穆卓玛的每一首诗，像一块藏域高原寺庙前的石头，闪烁着永恒的佛光，也像一片白雪，一旦融化具备了大海一样的情怀。

2022年4月10日星期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