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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泉契(诗化小说三篇)

2025-10-26 作者:冰虹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冰虹,中华文化促进会会员,中国作协会员,济宁市作协副主席,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导师。



一.六月泉契

 

  蟾宫敛魄的刹那,清辉便从云隙垂落——沾了她的裙摆,漫过她的鞋尖,待足尖轻碾时,竟揉作一川墨色长阶,悠悠漫向夜色尽头。

  穹宇沉缄如砚,唯有泠风穿林而过,絮絮说着未竟的心事:是蓝海翻涌时,浪尖咬碎的半阙呜咽;是虹园苔痕里,积了半季的清愁;亦是六月泉撞向石棱,溅起的寸寸断肠。

  循涧泉曲径往虹园深处去,夜露已漫过阶前草叶,将那道悬在天际的虹,浸得半透。凉意在指腹漫开时,虹便轻轻颤了颤,似要融进这幽夜里。

  可终究是落了定——这虹,竟化作枚朱红印,执拗地钤进六月泉心。任此后晨雾漫山、暮潮拍岸,那印与泉,早已缠作一处,再也拆不散这六月水与虹的契阔。
 

二.沙鳞寄月
 

  夜阑时,虹园的月又斜了些,或盈或仄,皆抱冰心——连这沾了人间烟火的清辉,都带着几分执拗的皎洁。我伏在案上,看灯花簌簌落,忽然觉出自己与这月的不同:它是云端客,我是沙中鳞,一尾困在旱土的鱼,日日夜夜念着沧溟。

  往时寻海的路,记不清走了多少。沙砾磨破了鳍,热风晒干了鳞,五劳七伤都刻在骨缝里,却总想着再往前一步,或许就能闻见咸腥的风。偏生我这身子里,竟也藏着轮月亮,随我走戈壁、过荒丘,时圆时缺,从未暗过。岁岁年年攒下来,那月华竟积了几万匹,叠在鳞下,温着我快干涸的魂——原是要寄给你的,你是我的深海啊。

  可如今,津渡早湮没在风沙里。我们都成了只能远远相望的人,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各自落在陌生的尘里。唯剩那轮明月悬在头顶,冷清清照着孤心。这心倒怪,月越皎洁,它越沉郁;沉郁得深了,那几万匹月华就越无由寄出。我才恍然,你哪里是深海?不过是虹园的幻月,影落寒窗,让我错认了许多年。

  如今我干渴得像粒被晒裂的沙,又濡湿得像尾离水的鱼——沙是我的骨,鱼是我的魂,都困在这虚实之间。常对着月影发怔,看它在沙上晃出粼粼的光,竟错把这虚幻的光影,当成了我们从前的日子:你在海上吹箫,我在浪里摆尾,月光漫过脚背,连风都带着咸甜的暖。

  案上笺纸尚白,墨研了三回,都被风掠成淡痕。也罢,那几万匹月华,就暂且存着吧。反正这沙漠的夜还长,我还能对着幻月再坐些时候,哪怕路是虚的,梦是幻的,至少这月是真的,你我彼此的盼,也是真的。
 

三.虹园月影话圆缺
 

  轩窗半掩时,虹园的月光正往下淌,像极了那年六月水的银辉,不疾不徐,把阶前的竹影晃成了幻影。我扶着窗棂往外看,园口有人挑着灯走,灯影里的人影绰绰,倒像是从旧卷里走出来的:或是鬓边簪着茉莉的小姑娘,正急着给主人送茶;或是穿青布衫的书生,低头数着石板路上的苔痕。谁也没碍着谁,不过是各走各的路,各选各的夜——暗里若有蒙尘,那也是月光没照到的地方,本就无甚对与错,正如园子里的花,开与谢,都只是自己的时辰。

  先前总爱趴在窗台上看水,池里的月亮晃呀晃,像揉碎的玉。那水里的月原是空的,你伸手去捞,只捞得起满手的凉。就像梦里的那些趣事:或是跟闺蜜在桃花树下吃酒,花叶上的露珠滴进杯里,溅起一点酒香;或是在梨树下捡花瓣,风一吹,满袖都是雪似的白。醒来时枕巾还是温的,可梦里的景早散了,只剩一丝怅然绕在心头。如今再想,那些渐行渐远的,哪里是梦呢?倒像是几亿光年外的光,绕了个柔肠百转的折回,才落在这人间,让你瞥见一眼,又悄悄隐去——原是留不住的,偏要记挂,倒添了几分痴。

  我常想,若眼里的人都像明月就好了:不蒙尘,不晦暗,清清亮亮的;若手里的事都像圆月也便罢了:无缺角,无裂痕,团团圆圆的。可前几日读旧书,见着“一灯能破千年暗”这句,忽然就愣了。原是我太执着,总把“完美”揣在怀里,像护着一团暖火,连光都不敢让它漏出来——怕风一吹就灭了,怕雨一淋就湿了。那晚我又去看月,天上竟挂着一抹细弦,细细的,弯弯的,不笑也不恼,就那么悬着。我盯着它看了半晌,忽然想,它隐去的那些部分,原不是缺憾,倒是比满轮的月光还亮——就像园子里的梅,少了几片瓣,才更显风骨;就像琴上的弦,留了些空,才能弹出好音。

  风又吹过来了,竹影在窗上晃,灯盏里的火也轻轻摇。我把窗再推开些,让月光进来——这回不盼它是满的,也不恼它会移走。毕竟心里有了月光,见着的便都是明月;心里容了残缺,才装得下世间的无常。就像我,看春花落了,会葬;看雪下了,会笑——从没想过要留着哪一刻不变,只把当下的好,都记在心里。如今想来,这人间的好,原就是这般:有明月,也有弦月;有圆满,也有缺憾;有记得,也有忘记。而我要做的,不过是揣着一点暖,一点明,在这月色里,慢慢走,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