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创新的誓辞

　　诗人有了点名气，千万不要觉得自己真的了不起，名字已刻在大理石诗碑上了。石头再坚硬，地震一震就能把它碎成粉末。时间的消磨力更是可怕，一切固有之物不知不觉中就被风化了。我可以举出一百个诗人，他们当年大名鼎鼎，然而现如今谁也不记得他们了；他们金光闪闪的金句，已化成尘世的灰尘。诗人被诗人遗忘，这种可怕的事件重复发生，而且周期越来越短，从几代到一代，从一代到几年。
　　2011年夏天，在岷县铁尺梁上，青海土族诗人阿朝阳，动情地高声背诵雪莱《西风颂》，著名诗人胡弦和其他一些诗人春风洗耳微笑而听。过了一些年，胡弦更有名了，得了鲁迅诗歌奖，而诗情勃发的阿朝阳，已被听他歌颂西风的诗人遗忘了。我想给一些诗人一个名实相副的胡适诗歌奖，可是当世哪有这个虚无之大奖呢。
　　诗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能躺在原有的诗歌成绩上吃老本，在老模子里填上旧料倒出诗歌，自己复制自己，也复制比自己有名的诗人，形同工匠。谁知道自己案上那把老茶壶的制作者大名。复制出来的老脸更老更皱，老茶壶尚可擦拭一净。
　　诗人要立新功，要对自己的诗歌进行创新，写出新语言新思想新形式的风格更新的诗歌。不创新的诗人会被遗忘，创新的诗人也会被遗忘，但创新的诗人被遗忘的概率会小一些。
　　在诗歌创作上已取得不凡成绩的诗人包容冰，是有这种觉悟的，他发出了诗歌创新的誓辞。
 
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越老越爱回忆。童年旳饥馑
像无法揩去的疤痕，留下
难言的泣诉，在夜深人静时分
一幕幕上演。苍茫历史
被咸涩的泪水腌制成生死契约
分手的人在远旅的站台抱头痛哭
 
安静的乡村，苦苦菜招手
红嘴鸦鸣叫着飞过头顶，一丝凄楚
涌上心头。我蹀躞在田间小道
寻觅先祖走去的脚印
土路坑坑洼洼，一如我的人生
波澜起伏，沧桑风雨洗涮
身寒骨冷的岁月，瑟瑟发抖
 
而今，我把所有历经的苦难
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特立独行……
 
　　“特立独行”——在今后人生路上，也在今后诗歌路上。我在诗言诗，只说诗歌创新。
　　包容冰诗歌创新的资源是苦难，创新的基石是苦难，动力也是苦难。幸福并未产生一个圣人一个智者，所有的圣人和智者都是由苦难诞育的。释迦牟尼的赤脚插满荆棘，耶稣基督的头发挂满枯草。苦难是最好的大学，好过剑桥、麻省，好过北大、清华。人类需要思想、主义与科技，也需要不同时带来累赘两刃剑的《圣经》诗篇与佛经偈颂。苦难里有诗歌最关紧要的内容，伴生着表现内容的最适宜的艺术形式。苦难哼一声，好诗自然成。
　　上苍厚待包容冰，对他只恩赐苦难，而非金银财宝；招收他进入苦难大学学习，受教而成高材生。包容冰不负苦难，把苦难点滴不漏地充分利用，“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而蛋白质不仅是“生命的最高级形式”（恩格斯语），也是诗歌的最高级形式。诗歌有硬骨头，不是无骨头的“新冠”蛋白。
 
　　《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给苦难挂起了五幅旌幡，铸造了五尊符号，相当于苦难大学的五种课程：饥饿、苦苦菜、红嘴鸦、分手的人、先祖的脚印。幸福的课程人人相同，苦难的课程因人而异。这五种课程是包容冰终身相随的物质奴役和精神奴役的隐形枷锁。他相关的诗是诗人终身学习这五种苦难课程的课堂笔记。幸福会撑破人的心脏流干血液，苦难使人的心脏更加牢固扩大容量。
 
　　饥饿。
　　包容冰的饥饿童年也随岁月增长年龄。在2021年建党一百周年全国农民全部脱贫以前，中国人总有很多人口或部分人口处于饥饿状态。婴儿期、童年期、少年期、青年期都饥饿着的包容冰，等到了有点条件吃肉喝酒的时期，他已经成了佛教居士常年终生吃素了。此非不幸实是大幸，粮食蔬菜足能使人温饱，产生物质上的蛋白更能产生精神上的蛋白。
　　《没有苦难的人生是一种缺陷》：“母亲常说……/你的奶奶和二爷/饿死在六月黄昏的路口”。饿殍给后代留下的遗产，只有更大的大把大块的大面积饥饿。
　　《挨饿的故事》：“挖掘野菜草根，剥光树皮/饿死的亲人无人掩埋。趴在路口/浑身落满了绿头苍蝇”。挨饿的故事也是中国故事，这个中国故事最不能忘记，要常常讲，最好在大办酒宴时讲。忘记了而无耻浪费食物，必会遭到报应，怕再产生一个饿死人的中国故事。
　　《梦破梦圆》：“在饥饿中长大的童年，梦中喊娘/苦苦菜加包谷面的一年计算式/填充了苍茫无奈的时光”。吃饱肚子是最常做的中国梦，梦中饥饿的人喊娘喊祖国要吃口饭。好多人在童年苍茫无奈的时光里接受饥饿教育，演算苦苦菜加包谷面充饥的简单算式。
　　《植树节遐想》：“林警的子弹，与饥民的刀斧相撞/击毙的驴马，丧生的生命/填不饱的肚子，交不起的承包费”。不管何种原因引起的饥饿，都会引起更大的灾难性社会事件，人类历史在克服饥饿中前进。青年包容冰参与的非常事件中的鲜血，和他身上流淌的鲜血，属于同一血脉。
　　《抱紧无雪的冬天》：“土豆煮熟了，就着一碟咸菜/度过饥荒年月”。中国人民有最低的物质需求，有最强的生命力，靠最简单的食物充饥。强者不倒，挺立成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吭唷吭唷负重吟诗。
　　死者的蛋白质在分解，完成生命链条上的生物互啖轮回。人将死，人将饿死，器官一部分一部分死，最后死去的是大脑。大脑在人生最后阶段思考，进行人生最重要的思考。饥饿出真理，出对生命的爱，出诗歌歌唱生命的伟大意义。包容冰记录在案。
 
　　苦苦菜。
　　苦苦菜是中国人的救命野菜，对中国人民有不可磨灭的特殊功勋，被亿万饥民视为伟大的恩人。《本草纲目》《救荒本草》载其尊名，像伟人姓名勒于石碑。
　　《起心动念》：“苦苦菜染绿纷繁的梦境/母亲拉动风匣的炊烟，比肠子更细”。绿色的苦苦菜没有染出美丽的春天，而是染绿了孩子饥饿的中国梦，且扭曲异化成可怕的形状。母亲拉风匣鼓动出的炊烟竟比人的饥饿肠子还细，饥人的肠子里没有粒米只有消化殆尽的苦苦菜，正在等待锅里用风匣扇火煮熟的苦苦菜。
　　《童年的苍茫》：“推开豁口的锅盖，苦苦菜拌汤微温”。破锅盖盖着的一锅苦苦菜拌汤，日日顿顿在等待童年的肠胃。肠胃的记忆比脑子更强。饥饿记忆，深深烙印在肠胃里在脑子里。
　　《忘却旧时光里的忧伤》：“捡满苦苦菜的笼子/是我每天放学后的家庭作业”。野生的苦苦菜是天赐公产，不受体制管辖。饥饿学校自有作业，必须挖苦苦菜装满竹笼。
　　《挨饿的故事》：“血液像苦苦菜一样苦/脸色像苦苦菜一样绿”。苦苦菜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一个饥饿孩子的形象，精神像苦苦菜一样苦，脸色像苦苦菜一样绿。菜色儿童心中苦。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穷山饿水哺育出的孩子/血液里流淌苦苦菜的泪水”。吃苦苦菜流的眼泪流到血液里，教育吃苦苦菜的人闻道：生命是苦的，因苦而永恒，就像苦苦菜永远挖，挖不断根。吃苦苦菜不足饿毙亦闻道可以了。
　　我们不能计算出包容冰从小到大吃了多少顿苦苦菜，才成了诗人写出了三千首诗。我们只知道法国十九世纪伟大作家巴尔扎克一生饮了五万杯咖啡，才写出构成“人间喜剧”的使革命思想家恩格斯大受教益的一百部长篇小说。苦苦菜对包容冰功莫大焉，给它供应营养使他免于饿死，又成了他写诗的丰富资源。一棵苦苦菜重几两？多少棵苦苦菜凑够一顿？咖啡对巴尔扎克功莫大焉，使他保持精力频生灵感。他的咖啡杯是大杯子，不是中国现代西崽喝咖啡不知其味赶时髦出洋相的小杯子。当代的富贵人物也喝咖啡，假斯文片刻；也吃苦苦菜，刺激酒肉后的食欲；也吃淫羊藿，提高饭饱后的淫欲。他们只在文明的纱幕后实现动物性欲望。苦苦菜加咖啡是苦的，只有真正的诗人作家知其苦对肉体和精神有何益处。
 
　　红嘴鸦。
　　红嘴鸦飞过历史的天空，它的双翅有无限的承载力，承载着千百年的饥饿，承载着千百吨解救饥饿的苦苦菜，还承载着千百个饿殍的尸骸。
　　《红嘴鸦鸣叫的故乡》：“一群红嘴鸦/鸣叫着飞过故乡的天空/红嘴鸦的鸣叫，使我想起饥馑的童年/苦苦菜喂养的泪水/流淌过母亲皴裂的内心”。红嘴鸦在天空讲授饥饿课程，苦苦菜的泪水由童年流淌过母亲的心，几十年后从天空洒落下来，浇灌苦苦菜生根发芽。
　　《红嘴鸦》：“春天，我回到故乡/看到一片红嘴鸦/在天空鸣叫盘旋/坐在屋檐下/是谁揭开我童年挨饿的疮疤”。红嘴鸦凄惨地叫着，伸出小爪子揭开诗人童年挨饿留下的疮疤，疮疤里埋着苦苦菜的根。
　　《回故乡》：“回故乡，摸着冬天冰冷的脊梁/仰望红嘴鸦鸣叫着飞过天空/我说不出什么叫欢乐/什么叫忧伤”。冬天故乡的脊梁冰冷，诗人的心冰冷，已然听不出红嘴鸦鸣叫着的人生，哪一部分是欢乐，哪一部分是忧伤。
　　《想起残破的家园》：“红嘴鸦的鸣叫使我想起/童年的一首歌谣——/麻姑脚，你给剜菜的娃们说/不要把我家的田禾剜”。红嘴鸦的鸣叫为一首童谣伴唱，饥饿的孩子懂得挖苦苦菜充饥，不要损坏人家的庄稼，庄稼是一家人度荒年活命的口粮。
　　《欲说还休》：“独坐清冷的屋檐下/怀念贫穷的苦难/一只红嘴鸦飞过头顶/它感伤的鸣叫/代替了我要说的话”。历史中的红嘴鸦飞过了，看见了，记住了；现在又飞回来，替受难者诉说贫穷与苦难。
　　诗人包容冰在一个举办的“鸟会”上，尘世之鸟与灵界之鸟都参加了。红嘴鸦自然也参加了。一只舍利鸟叫了一声包容冰的乳名，他应声记起了一生的苦难贫穷饥饿，放飞一只鸟在天空说给天下人听。
 
　　分手的伊人。
　　伊人分手，在站台抱头痛哭。点点离人泪化作情殇，情殇化作诗殇，诗人的伊人是幸福的，而诗人是痛苦的。殇之于苦难。
　　《二月二说往事》：“草青草黄，我的精瘦马驮着梦中的阿霞/走进甘南大草原没有出来”。草原无涯，春梦秋梦无涯。一转身，阿霞离开酒馆，成了手执牧鞭的卓玛。
　　《有一天》：“有一天，我会离你远去/如果真的爱我/就把你悲伤的泪水化作/仰视天空的微笑”。情本缥缈如天空云飘，流泪仰视，给天空一个微笑。远去的人跳出三界，转悲为喜，化作真情的一个圆满结局。
　　《听说有人暗恋我》：“听说有人暗恋我/而我把暗恋过的人渐渐忘却/那是一道虚妄的风景/时过境迁，我只能在灵山会上/耐心等你，拈花微笑/俯首低眉——/那时，你才会懂得我不近人情的良苦用心”。凡人暗恋之情，主动提升到神性佛境，和人间短暂的情爱无与伦比，恒久而不已也。拈花微笑，佛境中只能意会的纯洁美妙，不可思议。
　　《回忆梦中的一段情缘》：“伊人，哪一世种下的善因/偏偏在梦里结果”。梦里结果方是善报，现世无果心无挂碍。
　　《菩提流蜜：记忆的故乡》：“泪眼婆娑的深夜/一声声羌笛如泣如诉，悠悠往事/伤口流血的伊人没有回头”。人不回头，情频频回头。伤口可在记忆中愈合，留疤为念。
　　伊人分手离去是人生大痛苦，亦是人生大福报——留足感情时空的大空白，喜迎永远永远的法侣莲友共住。
 
　　先祖的脚印。
　　诗人寻根，坟树坟草繁茂葳蕤根深。但体制的动乱会挖平坟墓，最要紧的任务是寻到先祖的姓名、事迹与尘世来世的心愿。
　　《班丹扎释》：“班丹扎释，包氏夫人是你的圣母/也是我的祖姑奶奶”。诗人五百多年前的祖姑奶奶，养育了明朝一代国师后法王班丹扎释。诗人家族溯源最早至此，原点极光明极神圣，以下都是岷山脚下洮河边上的劳动农民，也极光明极神圣。
　　《用诗歌招魂》：“曾祖母迈着三寸金莲抱着枕头和褥子又回来/坐在黑黑的屋檐下哭诉”。曾祖母是和诗人一起生活过的辈分最高的亲人，她哭诉了一个中国故事，反抗屈辱的不幸生活，秉持母性的本能护犊，寄希望于她最心疼最看好的曾孙子。
　　《当归，当归》：“打开尘封已久的往事/想起祖父在骄阳下/躬身在当归地锄草的姿势/汗水一滴滴在他的额头渗出/一滴滴掉在灼热的土地里”。祖父教导孙子怎样侍弄神圣的当归，当归神话就长在孙子心田里开花了。祖父精于农业体制外的生活之道：进山砍伐，背木头，赶车，放牛放羊，捕掘鼹鼠；孙子看见了参加了学会了用之于苟活。祖父给孙子的青春幻觉奉上红线让他缒之不坠；祖父带着孙子在暴雪封裹的深山老林里背山货，经受肉体与精神之痛，培育磨炼生命意志。
　　《母亲二周年祭》，诗人费心打问到记忆所及的祖辈的姓名，立了庄严的牌位：“祖太爷包羊魁，祖太母余娥娃/祖父包吉玉，祖母孙园银/二祖父包中玉，二祖母吕月香/三祖父包正玉/四祖父包石玉/父亲包宝庆，母亲石转生/二叔包庆宝/三叔包保同，三母舒东香/堂叔包进海，堂婶包银娥”。一共是十五位近世长辈。不识字农民的姓名极其可贵。诗人给几位祖辈写了多篇颂诗，使无家谱的农民家庭有了家谱，这份家谱虽有不得已的简约，却分量是很重又光彩四射。当代一些人数典忘祖，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爷，认祖只认三皇五帝流亚。有哪一位名士能说出十五位不识字的穷苦先辈的姓名？
　　《给已故的先祖念佛皈依回向》：“我打问到先祖们的名字/立于香案/给他们叩头行礼/给他们念佛皈依”。这是人间最大孝最高孝最至孝，一代代孝上去，直到信仰的源头西天极乐世界。
　　《父亲，母亲》：“今生今世，我是你们费尽心机/熬干血汗，养育长大的儿子”；“顶天立地的孝子/把自己的父母送到西天”。这首长达一千五百行的长诗，是诗人对父亲母亲悲恸的挽歌，是一个农家子的真实家史。一对农民夫妇历尽艰难困苦，辛苦耕作忍辱求全，承祧先代，接续香火，经营一个家族继往开来的驿站。这个驿站的新人包容冰继承了父亲母亲的高贵品性并且发扬光大及于后代，包氏家族繁荣昌盛。
　　包容冰脚力很强走得已经够远了，寻根有幸寻到了五百多年前，祭拜在藏传佛教的宝殿里。有谁知道李白或杜甫五百年前先祖的真实名字？包氏家族的男性，勤劳耐苦，多才多艺，苦中求生生命意志强大，具备农业体制内外的种种美德。包氏家族的女性，主内营外，养儿育女，富蕴家教信仰意识，有的还先天本能具通灵能力，显湫神作为巫女风姿；想象力联想力臻于艺术境界，又谶语预言既出必中；神视直觉的潜意识时时冒出动天撼地搅风翻云。天降大任，钟灵毓秀，祖先的血脉汇流基因组合聚于一身，包家家族五百多年后又站出一个卓尔奇人——诗人包容冰。上面所列二十六首诗歌，就是包容冰命运的征兆。家族要创新，诗歌也要创新。
 
　　这些诗歌已经很好了，主题思想已经很好了，美学表达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地树立起一个时代；但它们还想要坚决地走进一个新时代，树立起这个新时代的风景：思想与美学。内驱力把它们赶到诗人包容冰面前，恳求诗人帮帮忙。诗人慨然答允，以一种一去不返的易水悲壮答允——特立独行，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明。
 
　　诗歌像原子核聚变裂变，千百首诗变成一首诗，一首诗变成五个符号，五个符号共同合力鼓动，太平盛世太阳底下爆出一声惊雷：
 
而今我把所有经历的苦难
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特立独行……
 
　　好味蕾，好牙齿，好吞咽力，好消化力，好吸收力！咬嚼，吞咽，消化，利用，凡人弃之避之唯恐不及的原料变成蛋白，强壮骨头得到力量去进行诗歌创新，写出有骨头的诗歌。中国诗歌缺少骨头已经很久了，少了李白的仙骨杜甫的佛骨，少了“五四”新诗科学与民主两根主心骨。二十一世纪中国现代诗歌只不过是二十世纪欧美现代诗歌的中国版，骨头轻了软了。
包容冰诗歌创新的誓辞是很理性的，因果关系异常明确，出发点与目的地定位准确——苦难化成的蛋白所滋养的壮骨，特立独行不可逆转。
 
　　这首诗本身，也是诗人创新意愿的实践。过去动辄用几百行长诗走完的路，用十六行短诗走完，而承载分量不减。跳荡的思绪一跳过几十年几百里，此水彼水，此山彼山，一蹿而过但留迹如疤。一个个疤痕，一个个意象带血泣诉，泪水腌制出生死契约。骨头寒冷瑟瑟发抖却不散架抱团取暖互相支撑，夜火闪烁营造出生命不息大意境，而骨头犹在等待补充蛋白，包容冰也就不断提炼壮骨蛋白送上补充：“把一切疼痛嚼碎/咽在肚里，变成壮骨的蛋白”（《忍辱负重》）；“我忍住万千创痛，将一切/诽谤，谩骂，诬陷，刁难嚼碎/咽进肚里，当作壮骨的蛋白”（《学会沉默》）；“过去斑驳的时光，一分一秒都是/强筋壮骨的蛋白”（《谁能与我同行》）……不论耕作，不论行走，诗人的脊梁也向天空的太阳吸收蛋白，晒一个小时的太阳等于吃一个鸡蛋。
 
　　中国古今诗人有谁像包容冰那样，不是美化自己假装挨饿而是真正挨饿的？我能举出的只有杜甫了。他在安禄山反叛后在关中挨饿，流浪途中在包容冰家乡陇中、陇南挨饿走过，饿得全家老小在荒山野林摘橡子充饥。
中国古今诗人中有谁像包容冰那样，在挨饿中提高觉悟而去进行诗歌创新的？我能举出的只有杜甫了。
　　杜甫生在富贵之家，是著名诗人杜审言的孙子，原也过着优渥的生活，向往高官显爵的地位，写了不少歌功颂德诗篇，向皇帝献过三大礼赋。但独裁专制政权容不下心忧天下心怀人民有良心有良知的诗人。他考进士落第，穷困了，挨饿了，觉悟了；抛弃了早年的庙堂诗礼赋诗，进行诗歌创新。拓展了古风，规范了律诗；写出了秦陇饥饿诗篇，巴蜀耕作诗篇，长江浪游诗篇。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毒誓发愿创新的诗人，以《三吏》《三别》《春望》《望岳》《登高》给一个时代留真。他不能“好还乡”，但“青春作伴”终能鼓舞苦难诗人。
　　在纯文学的审美趣味下，有不喜欢诗仙李白的人，但绝没有不喜欢诗圣杜甫的人。当代诗人包容冰以苦难蛋白壮骨行走，不断提炼蛋白不断壮骨，在人生路与诗歌路上不停步地特立独行。我祝福远行的诗人了。
 

2022年3月16日，梦后街西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