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鹰在歌唱（15首）

鱼鹰在歌唱
 
我是鱼鹰，一只受训的鱼鹰
理想的胃口，预埋渔人的绳环
在竹排和鱼之间，我是变量
探鱼群响动，听渔人哨音
——动作规范、利索
我是渔人引以为傲的风景
 
偶然见过野生的兄弟
我惊讶于我本该的模样——
 
再不愿站着，如果只能站在竹排之上
再不愿飞翔，如果飞不出绳子的长度
我要躺下了，如果果实总被截胡
——觉醒之后，第一次
我想为自己睡上一觉
 
挣脱不开脖子上的套环
挣脱不开脚下的绳子
我无力反抗
我知道所有的鱼鹰合起来
——也无力反抗
 
但我可以不去理会，渔人的哨音
我行我素，我要为我作主
——哪怕我一辈子
活不出野生兄弟的模样
 
如果渔人不为我松绑
如果江面的鱼鹰，如果更多的鱼鹰
象我一样醒过来，醒过来却只想躺下
 
这到底是鱼鹰的问题，还是——
渔人该停下脚步，所有人该停下脚步
倾听鱼鹰的歌唱——
虽然喉道套锁绳环，虽然声音嘶哑低微

 
倾听，另一种声音

（一）
历史如长河奔涌，在时代的洪涛之下
听吧，另一种声音——
细切如刚破卵的春蚕啃食桑叶
绵长如蚕丝牵延千年脉络
——是纤夫的弓身跋涉的号子
仿佛岁月淬火的刀刃，镌刻岩壁的电光火石
——是童言无忌的真纯与无畏，又如圣者
凝视人间，沉吟于心的深刻
 
千里长堤，失之于蚁虫之小
燎原之势，当思在星火之时
 
听吧，另一种声音——
当烈焰要吞噬闪烁的星光
当潮头要淹没文明的陶片
站出来，以人类最高的尊严俯首
侧耳倾听，历史的余音在时代的重译——
是天真的孩子惊异于皇帝的新装
是夫子在列国周游的木铎金声
是屈子在泽畔的行吟……

（二）

人生苦短，短到让历史的莽夫敢于狂言
——“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是的，这世界常有荒诞，人生难免虚妄
但卑鄙与高尚的分野，早有诗人定性
无法用理性的逻辑算计、推演
 
支撑抉择的，是生命不屈的自由意志
向死而生的，是初心未凉的情感取向
 
活着，或者真的没有预设
没有可书写的意义，但活着的姿势
早已把意义呈现——
时间，公正无私的判官，无时不刻丈量着
万物之灵，能抵达的精神至高

（三）

象一枚琥珀，我们的基因承托文明的精血
即便孕育的母体湮没在时光的隧道
与生俱来的情态，仍让我们执着的坚守——
这飘着炊烟的土地，这映过日月的蓝天
或许如春蚕吐丝，或许如园丁育树
哪怕如孤悬海上的灯塔，独自对抗无边长夜
也要把光洒向一片海域——
这，就是我们留下的声音。

 
你是有罪的
 
你是有罪的。罪孽深重的灵魂
如破碎的山石，滚落，滚落，滚落……
熟稔的神祗不堪一击
发黄的经文稀碎一地
——呼号的忏悔如鲠在喉
锈迹斑斑的铁笼
腐而不朽的锁链
——生命的枷锁如影随形
 
你是有罪的。把文字、语言，还有纸笔
交给祭台，连同虚妄的春天——
大地的天平倾斜着，生命和时间倒立
苦难粉饰的冠冕，黑夜编译的光明
看吧，每一座将倾的庙宇
都在用你污浊而粘稠的血液
修补残缺的陶片——
 
你是有罪的。痛苦，如荆棘丛生
时间淬火的尖刀，刺痛思想的根脉
——而如果灵魂永恒
这将是一次洗礼，一次复活和新生
当墓碑的铭文风裂
请相信，判决只代表过去，而未来——
正如黎明的天空：缀满星辰，晨曦乍现

 
药
 
文字是可以入药，可以治病的
病得重，病得深沉的人
久病成医，把它研磨着一饮而尽
如同读了一首诗，或倾听一条歌
 
医者仁心，同病相怜
也把药，给了同样的患者
让药效在更多的血管
逆流、荡涤……
 
如同钥匙开了门，却发现更多的锁
文字熬成的药，有它的“特效”
——会唤醒潜伏的病毒
唤醒的病毒又需要药的治愈
就这样循环、扩散……
 
一生的目光太过短浅，判断不准
药的恶性、良性，好在
药一直都有，且品类多，且价不贵
 
而健康得纯粹的人，无需药的聊慰
流水是归真的声乐，高山是返璞的画卷
文字都显得多余，人类的初心
一如纯白的纸页，平铺于柔和的光中——


在城市的边沿张望
 
（一）

草地、水泊、宁静的夜
月色、帐篷，和风一起的琴声
都会在此刻潮涌
 
从白天挣脱的星星，天空悬挂着
如同在城市的边沿张望
——我的，一双眼晴
 
（二）

时间的手指戳穿童话的纸页
仅存的分币没有交给有限的青春
象农人春耕，在某个街角埋下种籽
灯光繁华，四季模糊
 
在城市的边沿张望
——谁又能阻止一只找食的鸟
想象满盛的谷粒
 
（三）

冬天来得早了些，找不到雪地的印迹
如同醒来之后，找不到土地留下的果实
又是谁在沉眠时刻点燃热望
 
——让孩子在纯白的纸板
画上一座城市吧，在城市的边沿
画上孩子眼晴，在张望可及的天际
画上溪流、草地，画上风筝、阳光
以及阳光里呦呦的鹿群

 
怀念一段蜗居的日子
 
怀念一段蜗居的日子
空间的挤压
提升了爱的糖度——
我发表一首短诗
你奖我一个卤蛋
——也让一颗小小的心脏
每天都象鼓胀了的风帆
泥泞坑洼的路上
两个人，一把伞
——只有你意愿倾听
我讲五千年前的甲骨
和大洋彼岸的涛声

这就是人性的光辉吧
可惜不是任何人，什么时候
都能将它擦亮

有些“软骨头”就是这样
唯有身处低谷，举步维艰
才能磨炼出生命的光芒——

 
秋天，一枚落叶……
 
其实，在离枝的刹那，在未及土地的刹那
落叶，就在空中
完成了对一片暗域的洞穿——
树不能长到天上，叶落归根
 
树的世界是荒诞的，荒诞如稚童的画作
叶的一生是虚妄的，虚妄如无头的蜂蝇
 
四序轮回，风也不再将叶托举
最后的一个季节，落叶
将在短暂而又漫长冷漠里
于地匍匐着走完
 
回望枝头黛绿，假如我是一片不落的叶
该有多好，叶的鼻子就是被这个“假如”牵着
就像人的一生，走到哪
——总离不开自己的影子跟着

 
如果，可以
 
（一）

如果，可以——
我愿意回到更早的从前
像儿时的我们
用橡皮把错误擦拭
——不要在生命漆黑的暗室
彼此相遇——
不要把未经消毒的纱布
放在我伤口的边上

（二）

如果，可以——
推倒重来，让我一个人
以仰望星空的姿势
穿越雾霭，穿越藤蔓
走完人生的低谷
我渴望清晨
——渴望一个全新清晨
清风过处，新叶舒展

（三）

我不愿戴着枷锁
还有沉重的盔甲
被光斑追逼
在庸俗和伪善多重组合的世界
——灵魂无处可逃
你听得见我难以声张的呐喊
你看得见我遍体的伤痕
如果，可以——
请把我想象成一粒尘埃
在人潮涌动的某个街角
你分辨不清
或已然消失

 
看你如初见那时
 
想起和你初见的那时
你的欢声，象早起的阳光
荡漾青春的溪流
——有时，你喜欢模仿
模仿我忧郁的样子
看一片云，去向何方
 
你快乐得象一只小鸟
至今我的诗里
到处散落你优美的秋毫
但我到底没能
长成一棵树的模样
 
多年以后，你是否原谅
曾经轻狂的少年
为什么要那般任性
——偏要把世间一切
想成天堂般完美——
豪情虚妄，却全然不懂
你对我的重
 
岁月的霜刀啊，——锋利如芒
早将沧桑刻满我的脸庞
而你，也早学会把情绪掩藏
只是偶尔听人提起
你会叹息，会有意回避
一段有我的日子
 
你知道，或者你不会知道
秋风凛冽，绵绵心痛
 
时光不可倒流，我只祈求将来
只祈求一个时辰，在你的面前
我长成一棵树的模样
——看你，如初见那时

 
跑马在北疆的晚秋
 
跑马在北疆的晚秋，冷风如霜
抬头望雁儿南飞，阵列之外
满天失落的思绪——
半生未竟的豪言，一首情诗的断章
夕阳血染群山，壮怀激烈
蓦然回首间，青丝已然白发
 
走南闯北，慨叹人生其实几年
时代不经意的一个漩涡，足以扭曲
一代人的青春
 
一代人的青春啊
意气风发，如花如露
爱与恨竟然烟花哑火，此生岂无聊
不是传说，便是谎言
 
但秋风啊，你来得更猛烈些吧
吹尽黄沙，刮断枯草
我愿意与我的马匹，站在石漠的最高
即使皮肉尽削，以一幅骨架
快意苍茫——

 
月意深深
 
圆满的梦，早被时代的洪流
挤压成坚硬的角
 
家的圆心，是挂在天上的月
紧贴在胸腔的左边
 
而归程啊
永远是那条流浪的切线
 
月色溶溶，月意深深
又岂止在一年中秋
又岂止在月圆之时

 
月光如水映照
 
月亮知道
我们是彼此的过客
 
而今夜，你不仅是我的过客
你还是我的故乡
 
望着同一轮明月，——此刻
算不算久别重逢，算不算
 
月光如水映照
月亮知道

 
心事
 
一只鸟从空中划过，带走了秋天
在云之下，在风之上
 
一棵树无限向上，跌落的秋毫，
在叶之上，在忆念深处
 
心的原野一场大雪，纷纷扬扬
苍茫覆压，大地默然

 
天眼
 
在天眼之下，在灸热的光芒之下
天眼里有人，提着你的影子
你和你的影子，正在分离——
 
天眼不映照万物
万物在天眼中映照自身

 
时间
 
白天是夜的衣裳
长街倒立，人潮
涌入玻璃峡谷，倒立行走
 
为了把影子埋葬
光，被赶出家门
 
其实，真正称得上荒诞的
 ——幸福穷追不舍
痛苦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