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最爱的 念起来那么好听,让人一下子变得温柔 更重要的,它曾经带给我无边的幻想 在真正到达之前 葡萄架下旋舞的裙裾,稍纵即逝…… 库车,美女的故乡 这里有比四大美女更美的美女 有比我的幻想更美的现实 与之相比,所有对美的幻想加起来 依然是有限的 瞧我刚刚在古渡口遇见的那一个 五官完美得简直不可想象 更无法描述——即使对于诗人 也算一道难题。所有用于赞美的词语 加起来,依然是有限的
■ 新疆的钻天杨
从轮台到库车,一路都是钻天杨 为我们疾驰的车辆鼓掌 整齐得就像一个人,和无数的影子 我走多远,它就会送多远 哪怕一直送到没有路的地方 你相信吗?没有路的地方,也会有钻天杨 没有我,钻天杨照样兴奋地鼓掌 它羡慕我的车轮,我羡慕它的根 它羡慕我四处流浪,我羡慕它 有一个家,和无数的伙伴……
■ 他的故乡
从新疆归来,在北京街头 遇见卖羊肉串的维吾尔小伙 我都倍感亲切 想告诉他—— 我去过你的故乡 那里太美了 你怎么舍得离开它呢? 我羡慕的神情,就像面对一个 天生比我富有的人
■ 寻找岑参
写在树上的诗,变成梨花 写在戈壁滩的诗,比石头还要硬 写在沙漠的诗,风一吹就没有了
寻找岑参,不应该来新疆 而应该去全唐诗里。诗人的脚印 从来只留在纸上 纸才是他的故乡
喝酒吧,用一只纸杯……
■ 塔吉克的鹰笛
用鹰的骨头削制成的短笛 无人触碰时,安详如幽深的山谷 你来了,吹奏的曲调 构成滚烫的骨髓,岩浆一样汹涌 帕米尔高原在你身后 收拢翅膀,屏住呼吸。这哪是笛孔啊 分明是小小的火山口,含苞待放 你在吹笛子吗?不,你在用嘴唇 亲吻火山口……
■ 回忆巴音布鲁克草原
所有的回忆,都从第一棵草开始 它是整个草原的根 原地不动,释放出无限的生机 又能够在秋风中悄然收回 一棵草绿了又黄,孤独的狂欢 丝毫不在意自己所产生的影响…… 要在茫茫草原寻找到它,并不容易 它总是从羊的齿缝间挣脱—— 不管第一只羊,还是最后一只羊 都理解不了草原的真谛:再伟大的帝国 也要从第一棵草开始 它是构筑一个梦所需要的全部现实 即使成吉思汗也不例外 不过是被这棵草绊倒的露珠!
■ 古丽
在喀什,我问烤馕的姑娘的名字 她叫古丽
在吐鲁番,我问摘葡萄的姑娘的名字 她叫古丽
在和田,我问编织地毯的姑娘的名字 她也叫古丽……
古丽是同一个女人 又是同一个女人的千万个化身
古丽一边烤馕,一边摘葡萄、编织地毯 在同一个瞬间,做着不同的事情 在同一个瞬间,完成一个女人的一生
■ 给新疆献花
第一次见面应该给你献花的 新疆,我来看你了! 可惜没有带来鲜花(唉,路途太远了) 不,我怀里揣了一张牡丹卡。我想用它 换你一朵冰山上的雪莲花 不知是否愿意交换? 你见过洛阳的牡丹吗? 下次,我一定给你带一束真的……
■ 流泪的葡萄
葡萄,是一滴泪水 慢慢地,长出了近乎透明的皮肤 它还同时长出小小心脏,深藏不露的果核 在想着应该甜一些还是酸一些 却又不知道去感动谁 葡萄,是一滴又一滴泪水 滑落的过程中,慢慢凝固 被风吹了一千遍,就成为微型的雕塑 期待着抚摸与亲吻 葡萄,一颗获得了形体的泪珠 不含盐分,只含糖分 即使溅落在地上,也摔不碎 路过吐鲁番,看见漫山遍野的葡萄 我感到忧伤,却不知道谁在哭……
■ 单相思的葡萄
还有比葡萄更小的宫殿吗? 还有比果核更无知的皇帝吗? 还有比单相思更痛苦的爱情吗? 光天化日之下,默默酝酿着自己的心事 正因为悬挂在半空,才感到格外沉重…… 还有比梦见谁更大的幸福吗? 应该有。那就是被你梦见的人梦见 可即使被别人梦见,你自己 一点也不知道呀!还有比被眼泪淹死 更悲惨的结局吗?
■ 胡杨的拥抱
胡杨是沙漠直起的腰 远远望去,就感觉很硬朗 沙漠瘫痪了,不要紧 只要有胡杨……
仿佛那尊人头马的塑像 仅仅上半身,就足够有震撼力—— 永远是拥抱的姿态! 哪怕腰部以下,已被黄沙掩埋了
它不是塑像。因为它 尚未完全失去知觉
■ 草原上的马蹄声
在草原写信,寄往四面八方的城市 每封信的内容都有所不同 邮戳,应该是马蹄铁的形状
它只在融雪的泥水里蘸了蘸 就盖了下来,留下一连串的印痕
我看见了,我就是收信人 用颤抖的手,轻轻撕开:野花 顿时从信封的豁口溢出来了
而马蹄声依然在远处响着…… 谁会等待,谁就能成为奇迹的见证
■ 草原上空的闪电
这恐怕是最善良的骑手了 他的鞭子,并不真的落在马身上 抽打着空气,不会留下伤痕
这恐怕是最幸福的马了 感受到的是爱,不是疼 鞭子对于它,似乎跟闪电一样遥远
有一天马死了,他没有换乘别的马 即使步行,仍然手持皮鞭 偶尔挥动一下,像要赶走寂寞 又像借此接触那匹藏匿在空气中的马 可总在自己心里留下新的创伤 实在舍不得放下鞭子呀 仿佛意味着对那匹马的彻底失去 只要鞭子还在,没有谁怀疑他骑手的身分 一道空空如也的闪电,延缓了 他与一匹马的分离
他是主人。他的名字叫草原……
■ 题慕士塔格峰
如果拥有像冰山那么大的钻石 我就是富翁中的富翁 可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只属于你自己 如果拥有像帕米尔高原那样 镶嵌着冰山的钻戒 我不知该送给谁?谁能接受如此昂贵的礼物? 即使选择冰山一角刻写自己的名字 也无法烘托我的伟大,只能显示出 一个充满占有欲的男人的渺小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位英雄 配得上它……
■ 题阿依拉尼什雪山
那是女人胸口的雪山 积雪化作乳汁,浇灌远处的沙漠 那是哺乳期的雪山,使我想起 早已遗忘了的渴—— 是的,每个婴儿的舌头 都曾经是一片最小的沙漠
■ 诗的火种
去新疆采风,终于有可能看见世界的原貌,看见冰川、雪山、沙漠、戈壁、草原、盆地、丘陵、内陆河、湖泊、峡谷……看见可以构筑起远古记忆的几乎所有元素。视觉上的收获,反而使我的心倍感空虚与荒凉。当然,我还看见了人,看见游牧民族的后裔、屯垦者、坐贾行商、观光客,与这些真实的幻景同在。我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某日晚间投宿轮台县,住在都护府迎宾馆(原先的县政府招待所),点烟时随手拿起搁在桌上的宾馆特制的火柴,竟心弦一颤。火柴盒上印有一幅古色古香的边塞山水画,以及两句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戌轮台。”还题写着原作者陆游的名字。实在想不到,在边疆的野岭荒郊,能够邂逅一位古代大诗人的影子。我不得不震惊于诗歌的力量,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神奇力量:继刻在竹简上、写在宣纸上、配乐朗诵、印成诗传单或结集出版之后,到了二十一世纪,居然还能以旅游饭店的火柴盒作为传播的载体。作为一个现代诗人,我既为陆游感到骄傲,又为诗人这一伟大的集体感到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