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群散文诗（六章）

每个月的月历 
 
每个月的月历撕下来，我从不扔弃
我把它卷成一个长长的、圆圆的立体
一个月一个月地积攒下来，这一年，就是一个立体的圆柱体了
望着这个圆柱体，我常常沉思
沉思、诠释……生命、历史、和我自己
生命很长，历史很短
长长的生命可以感觉很多很多，而杂驳的历史，却让你永远看不清楚，辨不仔细
 
五千年很长吗？五十个一百岁的老头站成一排即是
打个折吧，六十个八十岁的老头，也就算是、或是等于是历史
 
何况，历史都是人写的。而写历史的人却听命于皇帝
若是好皇帝，这历史可能还有点明晰、真实
若是坏皇帝，写历史的人又是个儒夫，这历史就在那胡写，胡说，胡诌，胡扯
哲人不是说了吗？历史是个小姑娘，可以随意打扮它，让它很娇嫩、很美丽；历史是个母老虎，也可以让它很凶恶，很残忍，很可耻
历史可以把皇帝写成圣人，历史也可以把皇帝写成渣滓
全看那个写历史的人的良心能有几值
 
所以历史并不可信，可信的还是生命的感觉，生命自己
所以历史混沌、杂驳、甚至无耻。历史，并不一定是历史
 
每个月的月历撕下来，我从不扔弃
我把它卷成一个长长的、圆圆的立体
一个月一个月地积攒下来，这一年，就是一个立体的圆柱体了
这一次，我撕下的是小暑、大暑的日子
小暑，大暑，应该很热。但我呆在屋里，且有空调，所以，我不热也不冷，活得很适宜
撕下这一月的月历，我突然有了一些感恩，感恩生命。感恩上苍。感恩天与地
窗外。海碧天青，阳光万里。树绿瓦红，城市美丽。一切都不错，甚至是很好。于是我便想到我渺小的生命，和……所谓的长长的历史
 
去TMDB！凭感觉，这日子，就应该算是好日子啦 
 
 
春  夜
                                                    
很冷。或是说是很料峭
风寂寂的。不肯动
甚至是春花的香气也料峭
 
猫却在叫春
吵得人燥
 
这些不知死活的畜生，由着它们的生命膨胀，欲望却越来越高
 
那—对衣着普通的夫妇
是善良?是愚蠢?是信仰?是脑残?
推着一个小小的装满布口袋的破车，—处处地为那些叫春的畜生备水，备食，备料
 
没有月亮。星星也不亮。只有路灯，一盏一盏，拉长或弄短他们忙碌的自得其乐的影子
 
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些灯光
他们只是影子
会吓我—跳
 
因为这个料峭的春夜
风不吹了
花不香了
夜也不静了
只剩下一只又一只，一群又—群，被这对善良、愚蠢、信仰、脑残的中国夫妇喂饱喝足到处叫春的猫
 
很冷
很料峭 
 
 
踏花行
——悼爱妻丁芳 
 
满园姹紫嫣红。满街嫣红姹紫。满天花瓣云影。满眼云影花瓣
满地都是落地花瓣。落地花瓣无声。满心都是花瓣落地。花瓣落地伤情
 
你就这样走了？那个叫小芳的姑娘
狠狠地从我身边心上薅去了，那个像花一样的小芳
 
五十六年相识。五十二年同行
你躺在床上，满脸笑容，正和我，和儿子，聊着未来与幸福，还有下周，我们和你一起去给你检查身体看看病
突然，你扬了扬双手，闭上了眼睛，任儿子骤然地嘶喊，任我目蒙耳聋的懵懂
小芳小芳小芳。小芳你踏花而去。真正的踏花行
 
这是四月
四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二点二十二分
小芳，七十三岁的小芳，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我的老婆，我的老伴，我的—世情人，不不不。我的三生三世的情人
小芳，七十三岁的小芳，你就这样走了。无牵无挂。无伤无疼。无息无声
小芳，七十三岁的小芳，你就这样走了。顺顺利利，幸幸福福，从从容容。
而把我，把孩子，把家，把这个美好、也不美好的世界、美好、也不美好的红尘人间
全都扔了
四月花浓彩重，你在心情很好、微笑着和儿子谈话的时候，双手朝天上一扬，踏花而去，上了天堂，真正地真正地踏花而行
 
不行！小芳！不行！小芳！我们不让你走！我，和女儿女婿，和儿子儿媳，和你的外孙，你的孙子，都不让你走
两天两夜。整整两天两夜。孩子们拼尽全力、夜昼不分、有章有法、慎思慎虑、步步不错、点点到位、把你再请回了家
而我，你的老伴，孩子们的老爹，外孙孙子们的姥爷，爷爷，却被孩子们静止了一切活动。他们说：“老爸，你现在只有一件事。不。两件事儿，休息。按时吃药。你要保证不出问题，我们才能把妈妈好好地接回家。你要听话……”
女儿远在欧洲，也发来了视频，说：“对。这是我们的意见。你在，家就在。你在，妈妈就能回家。”
于是，我呆坐着。梦眠着。除了吃药，就是喝酒，喝我的“二锅头”。你知道，我是个多思梦乱的人，偏偏这两天，我一个梦也没做。眠下，醒来，一个梦也没有。只有失魂落魄，丢三落四，心悲身凉，肝胆俱碎，茫然地想着你，看着你，盼着你，等着你
两天两夜。只用了两天两夜。孩子们拼尽全力、夜昼不分、有章有法、慎思慎虑、步步不错、点点到位、把你再请回了家
 
小芳小芳小芳，你依旧是踏花行，真正地踏花而行啊
 
你的身畔，环绕着新鲜的花，圣洁的花，美丽的花，白菊花，黄菊花，不带一点儿杂色，只有一枝玫瑰，艳红，摇曳，增亮了你身边所有的花的亮色
你的远处，是几十个花篮，几十个花篮，是爱你的，亲你的，敬你的，与你是闺蜜挚爱和后生晚辈的几十个虔诚的心上的花
再远处，是四月盛开的花季，满园姹紫嫣红。满街嫣红姹紫。满天花瓣云影。满眼云影花瓣
儿子捧你在胸前，环绕你的也是梅蘭竹菊。我坐在你的身前，放眼望去，满眼都是四月花浓。小芳小芳，我和孩子们带你回家——七十三岁的小芳哦
 
那朵花儿谢了，谢在我的心上，我以我的心之血浇灌，浇灌她在我心上盛开
 
孤寂，是绝望地以为你远去不再回家的孤寂
欣慰，是知道你以另外一种形式归来的欣慰
 
两天两夜。亲爱的，你远去又回来了
两天两夜，亲爱的，我只做了一件事——我这个码字匠，在电脑上写下题目：《悼》
我要把从二零二二年四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二点二十二分以后发生的所有故事一一记下；再把从二零二二年四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二点二十二分以前五十六年间， 我和你发生的所有故事一一拾掇起来
悼。心卓越地飞翔升高。升高到一种人生、人性、人智的高度，俯瞰大海，俯瞰高山，俯瞰昆仑，俯瞰黄河，俯瞰人间，俯瞰红尘，俯瞰你我，俯瞰自己，俯瞰灵魂
 
《悼》。我是要写一辈子啦
《悼》。我是要写出真实的你和我的一辈子。我们的相逢，我们的相识，我们的相知，我们的相爱，我们的相怨，我们的相恨，我们的相助，我们的共苦，我们的同甘。我对你的逆反，你对我的坚持。我们对一女一儿的关心操累，一儿一女对我们的敬爱孝顺
《悼》。这是一本人生日记。这是一对中国夫妇的中国故事。这是在某种特色下中国人民的挣扎沉浮与顽强不屈的真实纪录
小芳啊小芳，你说我是坐在电脑前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做的蠢男人。是。我正是这个蠢男人。哈哈，小芳，正因为我的蠢，美艳如花的小芳，你才爱我。爱了我一辈子，爱到了死。正因为我的蠢，老来仍如花的小芳，你才恨我。恨了一辈子。恨到了死
 
夜深人静
我和孩子们为你烧了第三次纸，孩子们终于忙完了，忙得精疲力尽。他们说：爸爸，我们今天回自己家了。我们要好好休息休息，才能更好地照顾你。我赶快答应了，让他们回家休息。两天两夜的繁忙、紧张、努力、杂乱，你远去了，也已经回家了。这就好！你已经回家，我就可以和你单独相处，喝一杯茶，擎一盅酒，叙叙我们的衷肠，这两天里的生死离别
屋里全是你种的花。花以她们各自的心思长着叶，开着花，结着实，浅浅地飘着她们各自的芬芳
 
夜深人静
花香满屋。眼上涌泪，心上滴血，我正在殚精结虑、全力一赴地写着我的《悼》，却听见了你悄悄的足音，感到了你浅浅的温馨，你的手扶在我的肩头，你贴在我耳畔呢喃 
 
我先走了。我在那边等你
我知道你的想法。知道你的抱负。知道你所有的心思和你的意志。知道你对我的
这份人间真情
 
我不敢回头。我只能定睛于荧屏。我看见了十七岁的你。我看见了七十三岁的你。我看见了那满园姹紫嫣红。满街嫣红姹紫。满天花瓣云影。满眼云影花瓣。满地都是落地花瓣。花瓣落地无声。满心都是花瓣落地。花瓣落地伤情
而我的小芳，我的十七岁的小芳和七十三岁的小芳，重叠成一个背景，踏着满地的鲜花，悄然远去，悄然远去，悄然远去，悄然远去
 
我知道，我知道
小芳小芳，你让我好好地、专心地、拼了老命地写好你和我合著的这一本书：《悼》 
 
 
大暴雨中，我在木栈道 
 
昨晚，岛城下了惊天动地的雨
昨晚，岛城响了魂飞魄散的雷
 
这雨，这雷，激起了我的疯狂
不拿伞，没雨衣，我冲进了雷雨中
 
小区看雨的邻居一齐制止我
我笑了笑，摇了摇手，再没回头
 
他们不知道我去、我想、我要做什么
只是大喊着：老王，老王，危险啊，危险
 
危险？危什么险？险在何处？何处有险
不就是在暴雨中走一走么。我穿着短衣短裤
 
雨打在脸上，微痛。风却扯不着我的衣角
大暴雨中，我走在木栈道，感受大自然的恩赐
 
一分钟。我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一个雷。打得我下意识就蹲下了
 
瞬间的恐怖。我想到了我可能会死
让明天的路人惊讶。对不住我的儿女
 
可木栈道很低，上面有岸，岸上有树
我被雷击的可能性十万分之一
 
于是，我站起来，继续在木栈道上暴走
感受着雨。感受着风。感受着越走越远的雷
 
大海也疯狂。浪花冲上了木栈道，一次又一次
雨中向大海看去，正涨潮。涨潮给了大海力气
 
满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走在暴雨里
这让我兴奋。快乐。无比快乐。快乐得无比
 
小时候，就喜欢在暴雨里裸走
这让父亲指责，却得到母亲的支持
 
今夜，奔八的老家伙在暴雨中急走
脚下的木栈道就是对我最坚实地支持
 
幸福没有标准。快乐有许多道路
每个人都可以认定他过的就是好日子
 
大暴雨中，我在木栈道上边走边喊
喊出了积郁在我心中所有的愤怒，戾气
 
于是，在与大自然亲切地拥抱里
落汤鸡似的我，活出了一个我自己。阿嚏！ 
 
 
屋子不要太亮 
 
我已进入耄耋之年
眼已真蒙。耳也真聋
可恨的是身体仍非常健康
可恨的是头脑仍非常清醒
思维未耄。逻辑未耋。智慧更未耄耋
这就带来心灵上的诸多苦痛
    ——屋子不要太亮
 
清早醒来，先读微信
读这些是是非非黑黑白白亦真亦假的朦朦胧胧
洗漱完毕，不拉窗帘
不拉开那些一定要进入你房间的阳光和风景
阳光好不好？好。但是，它一直直射你的眼睛呢
风景好不好？好。但是，它一直在那里看得让你心疼呢
    ——屋子不要太亮
 
屋子不要太亮
你才能看清你一直想看清的东西。包括问题
屋子不要太亮
你才能想清你一直要想清的东西。包括问题
世事混沌。底层痛苦。威权霸道。坏蛋横行
纸醉金迷。酒池肉林。贪官遍地。谎话弥天
    ——屋子不要太亮
 
屋子不要太亮
蛾。这世上最有权和最聪明的人都在研究杀人
屋子不要太亮
唉。这世上最平庸和最劳累的人都在奉献血汗
理想是梦。梦想是谎。谎话最真。最真是假
灵魂仍在。自己留白。眼睛真蒙。耳朵真聋
    ——屋子不要太亮
 
是的。是的。屋子不要太亮。我，我们，就还能苟活下去
阿门。阿弥陀佛。阿门。阿弥陀佛。阿门。阿弥陀佛 
 
 
重樱花落 
                                                
重樱含苞，是我童年的梦幻
重樱盛开，是我青年的际遇
重樱花落，是我老年的忧伤
重樱花落。重樱花落。重樱花落。重樱。花落。一种人生命运
 
重樱花落，在绿草上依然盛开
重樱花落，铺一地缤纷的艳红
重樱花落，我心上永远的不死
重樱花落。重樱花落。重樱花落。重樱。花落。一种命运拼搏
 
重樱花落。重樱花落。重樱花落
正像茫茫天海里的那艘万吨巨舰
沉重地，承载着自己的使命使向自己的人生
沉重地开足了马力向前奔驰。沉重地驶向命运的南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