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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地诗篇(组诗)

2024-03-29 作者:王鸣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鸣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二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第二届辽宁文学奖诗歌奖、《中国诗人》25周年优秀诗人奖等奖项。
在西藏雪域仰望蓝天之蓝
 
万蓝之蓝,蓝为一象,
——你滑蜕了世界上一切衣裳,
蓝得使我绝望。
 
在这样的大蓝里,连上帝
也不会拒绝死亡。
而我,是唯一的杂质,
只能走在一滴水里,继续流浪。
 
白 牦 牛
 
蓝天空的蓝色大块,羊卓雍措
的碧色大块,皑皑雪山那白色的大块,
白牦牛,是从那雪冠上
掉下来的一块银子。
 
仿佛五百年的老,才能这样白,
仿佛八百年的梦,才能这样白,
仿佛一千年的觉悟,才能这样白,
时空大化,白发披身,
——而它那双大眸子清澈如水,
仿佛,比婴儿还要婴儿。
 
——最是一青一白,
演绎着世界的元神与本相。
十万雪山之外,让我终于明白:
造物的弯角上悬挂着巨卷的隐形经书,
没有那头青牛互为表里,
老子,根本无法走出函谷。
 
流水经石
 
原来,可以随处安置的信仰,
才是可靠的信仰,
——它知道万物平等,
且万物有灵。
 
在一扇摩崖石刻下忽有一溪澄明,
澄明溪水中,
有一块跟石头一样的石头,
它的第一重生命是石,
它的第二重生命是经,
它的第三重生命是一座液态佛堂,
——被千古流水
诵读得琤瑽有声。
 
千古琤瑽,昼夜不停。
仿佛十万朵清波反复地摸顶,
已使石头渐次透明;
仿佛那石头脚不旋踵,
已叫十万清波朵朵都充满了自重;
仿佛那六字真言,
被石头和水不断进行能量转换,
最后,导致三个自然神
无处不在的形影,
——栩栩如生。
 
原来,真正的信仰,从不拒绝小。
小到一块石头里,
小到一粒水珠里,
也便怀抱了整个天空。
 
你我与仓央嘉措
 
经卷在左。你我端坐在藏文字里,
倾听仓央嘉措。
 
倾听一位王者的情歌,
——从神的眼睛流进人的眼睛,从
人的耳朵返回神的耳朵,
一条古老的地下河缠绵悱恻,
把两座身体瞬间淘空,
淘成一座溶洞。
 
——满壁的银水珠布满仓央嘉措。
你翘足向上的石笋,
我俯首向下的钟乳,
如果历经八千年岁月也无法完成生命对接,
是否该相坐成佛?
 
如果是一位圣者的梵歌,
从人的额头飘向神的额头,从
神的膝盖返回人的膝盖,
有手握住星星石头,
看三百年前的一朵雪花依然在赤足而走,
另一朵雪花,它该
怎样结束自己的徘徊?
 
——满树的银蝴蝶布满仓央嘉措。
你在钟声里向白,
我在经声里趋白,
两滴流水,被一卷诗歌缓缓洗净,
仓央嘉措一样洁白。
 
白鸟经书  
 
一只白鸟,在天空的蓝袖筒里,
抽出自己,
——用翅膀开花。
 
先用左翼,在古陶的封底,
整理五色经幡;
再用右翼,在青铜的封面,
擦拭白垩土的塔尖;
然后,左一个折痕,右一个折痕,
将一叠叠雪山的纸页,
折成立体经卷。
 
最后,在装订线上,
把自已,插成一枚书签。
 
仿佛神的索引,
——白鸟打开一串串深入的啼音。
让那些朝圣的人,转经的人,
走成一粒粒藏文,
与精神,鱼水相亲。
 
唐卡画师
 
在纸之前,他的心头,
早巳坐好一座佛。
 
用心中的佛,摇醒
指上的佛,再用
指上的佛,吹亮金绿红蓝白下的佛,
再用五原色下的佛,喊出
纸后的佛。此时,
他的眼睛,立成一扇镜子:
镜里一座佛,
镜外一座佛,
两佛微微颔首,理了理
对方的衣袂。
 
这是,人与神的相互赋予,
使全世界的语言,
都成为多余。
 
举手合十,心静如水。
--在夤夜的酥油灯下,
他把自己,
睡成了一盏莲花。
 
与蓝海子对坐至晚
 
一方蓝头帕。
一方大眼睛的蓝头帕。
一方天街归来落地为水的蓝头帕。
一方绣满星星睡满袖珍鸟儿的蓝头帕。
一方被蓝色民歌和蓝草浆千年蜡染的蓝头帕。
一方将灵魂不断放大把身体不断缩小的蓝头帕。
一方蓝头帕,
让上帝放弃信仰连魔鬼都不敢呼吸的蓝头帕。
太阳耳环在左耳悬挂,
月亮耳环在右耳悬挂,
中间,
是她梦幻的面颊。
 
钟声如水布满五尺天空。
我把尘土放下我把世界放下,我把世界
放下时也把我与文字放下。
蓝头帕蓝头帕,
——让我们停止说话,一起
骑着鱼儿回家。
 
秋之觉悟
 
我看见在空间的天台上立着时间,
——他,披着一袭蓝袈裟为万物摸顶,。
那银菊一川,金菊两岸,
便于风钟云鼓中,纷纷弯下身子。
 
秋天知道世界已满,自己必须收敛,
——放下万千繁华,向朴素收敛,
放下万千喧哗,向宁静收敛,
放下万千的肢体,向灵魂收敛……
 
终于有人,收敛成一只小小的转经筒,
为了倾听生命里那一句真言,
一圈圈地,让自己围绕自己旋转。
 
千尺冰崖,壁立之耳
 
千尺冰崖,壁立之耳,有
高原的耳垂,摇晃着冰水的耳坠。
 
欲坠未坠之间,是呼吸的轻微,
是叮咚作响的玉佩;是九朵雪花之簪,
相映着苍鹰之影的娥眉;是一袭雪白裙裾,
在九霄之上与天女一道飘飞。
 
天地有大美,她只掀开一角给你,
她只将一粒梵音给你,
她用白云的团扇遮住绝世的面容而只将
水汪汪的眼睛给你,让你沉醉,
却不敢有丝毫造次。
 
她是谁?使万物透明且一滴一滴地
清洗着人的污秽?壁立之耳,
有黄羊九只将千年的神谕收进骨骼,并把
长长冰舌掖进时间裙角,不想天机泄露。
 
高原夜垂,轻风过耳,有
女神玉齿生香,吐了一地星星瓜籽。
 
子夜失眠
 
全体睡着的时候有两种人不睡,
——思想家不睡,
——贼不睡。
而我是谁?像一只眼睛轻轻掀开睫毛,
我掀开星星的蓝被。
 
带霜瓦檐是五百年一双长眉,
路是静静鱼尾。
远方,那隐隐约约美人鱼是条裸体大水,
她抱着一支断桥的寒箫,
睡得妩媚而又暧昧,
——有风,久久抿住嘴唇,
想吹,又不敢吹。
 
哦!坐在屋脊上的月亮,
仰着银盆大脸,你在望谁?
噢!飞在草径上的萤火,
提着金色小灯,你在找谁!
茫茫的额头,
茫茫的指头,
一粒鸟音穿耳而来惊心裂肺仿佛是谁的
——灵魂的叫声!
它加深了一种黑,
使我在幻想中又一次犯罪。
 
苍凉寒雾若耶稣的袍子倚天长垂,
——它裹着我的思想,
——它裹着我的贼,
它裹着缀满眼睛的我缀满了周身露水,
坚持着,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