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域名:www.yzs.com
  首页 >> 中国诗歌网 >> 《中国诗歌》 >> 第十三期 >> 文论随笔 >>

浙江三日


作者:鼓燊  来源:中国诗歌网  责编:朱枫、翩翩燕、感动太行  日期:06-07-22 20:39:14  点击:


浙江三日


作者: 鼓 燊

□□□ 一,富阳

      车子是不知不觉进入浙江地界的。窗外依旧是熟悉的江南原野的景象,棋盘似的田地,浊白的溪流,村落疏朗,草木蓊翠。但迎面飞砸而来的路牌提醒着我,我们已经入浙了。人为的地理划分,在这瞬间的移动里,在路牌被车速抛向身后的刹那,使我体会到些微的外省的概念。

      这次旅行,妻子酝酿已久,探其源,乃是为了远远,为了给悄悄成长的女儿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体会。这个朴实的愿望无可指责,女儿虽幼,求知的欲望日渐强烈,书本和学堂以外,我们应该给她一个去远方见识陌生事物的机会。初次出游,孩子的兴奋自不在话下,隔夜的梦里还在喃喃自语,天蒙蒙亮,她就在被窝内左转右翻,等待闹钟的欢歌。她夜里短缺的那些睡眠,刚好于漫长的交通时间里得以补偿。

      车子依然朝着远方脱箭般驶去。车厢内此起彼伏的咬嚼声已显寥微,续接上零零落落的呼噜音。我知道,大多数人旅游的兴趣不在途中,而在那个目的地。自从旅游成为一个产业,有了组织和秩序以来,远足便成为一个套词,先进的交通工具不但解放了足履之苦,连人们饱览沿途自然风光的兴致,也一并钩磨了,好像沿途的景色不是景色。

      窗外,十月的秋野别具丰致,苍云疏落,阡陌交织。恰逢阴天,成群的稻浪随风摇摆,穗子们都穿着薄甲静静呼喊。大片原野往后退去。我心静如水,倚了靠背展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王国维说:太白(即李白)纯以气象胜。此刻得见窗外轻烟缭绕的一丛丛平林,和被速度提升起的点点淡愁,使我似有感悟。不曾想,在书斋里读到的东西,居然于外省的田野间获得理解。

      渐渐有了山的踪影,仿佛平地里蹿出的巨大符号,告知我们,这次旅行的首站即将抵达。导游先生响亮的喉嗓猛地冒出来,撞碎了一车黏黏糊糊的沉闷。游客们开始准备装束,稀里哗啦,喧杂了一阵,估摸他们也在暗暗把游乐的心情加温。还没见到富春江呢,富阳的路牌已到处都是。道路在升高,两旁的田地陷沉着,且时不时被棋子般杂乱的山丘和沟壑随意分割。开始出现农舍了,均沿了山势迤逦而卧。门前院内,修竹奇树掩映;道旁路边,怪石细水穿插。道路愈走愈窄愈曲,从各条路上汇聚而来的旅游车越来越多。远远已在摩拳擦掌,明亮的眸子内流溢着幼小的渴望。车子在羊肠似的山间小路上左拐右拐,终于在游客们经久不息的呼声里,驶进一个狭长的谷,一潭碧水扑入眼帘,顿时洁净了我们的身心。碧水右侧,蹲着一块宛如利斧削出来的天然平台,平台之上已填满了车辆。十.一黄金节名不虚传,连我们千挑万挑的这个偏僻小地,也无法回避人们寻幽的热情。

      景点是新开辟出的,依山而上,随谷而深。一泓涓流缘了索道倒流着,清澈见底,铮淙之声不绝于耳。两边的山石渐高渐向内陡斜,怪魆魆的,终于把广袤的天空压蛰成窄窄一线,只投下些许光亮,湿气愈发浓郁。远远不知奔往何方去了,能听到她脆脆的笑声在前方闪乎。前面行着黑压压的人影,索道太窄,要超越几乎不可能。那就定定心心地走着吧。于是便想到了“归隐”一词。这等山间窄谷,远离尘世的嚣音,又伴以清风流水,大概是归隐的好去处,但其清苦,也是可以想象的。在东汉初期,刘秀的同学严子陵应该就隐居在附近,这位老先生脾气怪得很,居然弃他那位阔同学的几番邀请于不顾,宁愿放棹茫茫江水之间,投迹寻常山田之野,了其一生。而他与光武帝同榻而眠,更把双脚搁于皇帝肚皮之上的事迹,常被历代学士文人提及,称颂不已,于是就有了宋代范仲淹的赞词:“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看来,一个真正的隐居者,没有一定的经历和仙骨,也是不行,烂漫之极后才见纯朴,如我辈一身俗骨,耳根未尽,便只有想想的份儿。

      然后,我们来到了“状元洞”口。导游先生说,洞极幽深,要注意安全,特别肥硕者就不要勉强了。远远早已守在洞口,见我就安慰说:“爸爸,我觉得你不胖,你带我去钻钻吧。”入洞处完全被莹澈的浅水笼漫,水面上零星立着形状不一的石块,方便游客投足。洞内点了些微灯,洒出几许凋败的亮,前面游者落水的惊呼声刚歇,后头又有人于昏暗中踩了空,怪叫连连。好像几千年的潮湿团聚于此,背上冷意嗖嗖,倒悬的石尖上犹有挂不住的水珠,时时来袭击我们的头颈。过惯了平原生活的人,冷不丁来山里钻一个连腰肢都很难直立起的洞窟,于模棱两可的黑暗中潜行,除了陌生感,自然还有些许唏嘘。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非亲历不能明白呢。洞身逐渐收缩,坡道变得陡峭,我拉着远远的小手在前,能够感觉到她兴奋的情绪。远远说:“爸爸,要是在这里面捉迷藏,多带劲。”踩到石阶了,前面的人都在相互提醒:当心头,别撞着了。艰难地缘阶而上,我们来到一处狭小逼仄的天然平台,回旋在洞内的清风陡然消失,细汗终于有了发挥的机会。导游提示说:马上要沿着铁阶上行,出口就在上方的山顶,大家注意安全。

      铁阶无疑是人工所为,陡得不能再陡,前面那人的脚,刚好搁在我鼻子处。如果把山岭比作头颅,这条甬道便是它的咽喉。每停三两分钟,方能上移一步。但真正的恐慌来自甬道的狭细,腰不能挺直不说,周遭嶙峋带刺的石,紧紧裹住了你的身子,(难怪导游要奉劝那些肥硕者,别勉强行事)如果它们用力一缩,结果将会如如何?咽喉内没有一丝风,众人的呼吸粗重,远远在下面嚷道:“爸爸,怎么还不动呀,我快热晕了。”

      佝偻停顿在这样的境地,人心难免惶惶。关于生与死的话题也可以休了。有人在上头怪叫说:乖乖,这个时候可别来地震啊,咱可受不了这些石块的揉搓。接着就有人回应道:别瞎说,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但我清楚,此时此刻,恐慌在每个人心头罩着,虽然大家都明白,很快我们就能平安抵达山顶。我鼻子旁边的脚开始动了,除了向上,我已经没有方位感。遽然间,上方厚实的黑暗里闪出一线光亮,天的光亮,我望见许多条腿在上方努力攀登。仿佛醐醍灌顶,我的精神来了,天光如照,众人都在长长呼气。

      到了山顶了,有人又开始戏谑玩笑:我怎么有九死一生的感觉呢?听见妻子在问远远:“小孩,刚才你怕不怕呢?”远远认真想着,摇头,叹气,说道:“就是太热了,妈妈,让我喝口水吧。”

      没有人会反对游山玩水是件趣事或乐事,现在我们站在高山之巅,山间的群翠,和丝绸般蜿蜒的流水,点缀着我们的视线,洗涤着我们的灵神。同沉闷单调的城市生活相比,大自然的美景令人放松而驰神。但是那个山洞,却给予我们不一样的感受,生死契阔,原来能够如此宁静幽瞑。我突发奇想,不知严子陵是否钻过这个山洞,或许,他的那一份恬然野趣,由此而得?

      晚上本该直奔杭州城的,但导游临时调整了行程,他的理由是:正值十月二日,黄金节的颠峰之时,作为旅游的焦点城市,杭州的交通状况不容乐观。没有人出来反对,所以车子便载着我们一干人,去往富阳某小镇投宿。但沿途除了山,就是田地村舍,我依然没有见到魂牵梦萦的富春江。


□□□ 二,千岛湖

      翌日一早,天公照例忧愁着脸,阴霾一沆。用过早餐,居然飘起了雨丝,秋愁的感觉更加浓烈了。车厢内,游客们纷纷拿起预先备下的咬嚼物,在一片吡吡剥剥的杂音里,我们再次踏上远方之旅。远远先和几个新结识的小朋友们嘻嘻闹闹,交换吃食,终于累了倦了,靠在我肩头小兽般喘息。我问她:“昨天你玩得怎样?”她十分不在乎地说:“还行,我就是觉得三天太短了。”孩子的心性真是单纯得紧,头一遭出远门,除去玩耍,便把什么都忘了。


      距离千岛湖尚有约莫一个多小时的行程,车子在雨中的马路上疾驶,广阔的田地离我们已远,现在我们穿行于群山之间。这是典型的浙江的地貌。山皆不高,但一座连着一座,朝着远处迤逦奔去,望着山们的那一份连绵不绝,让我不知道何处是个尽头。许多云儿,低低垂着,白白苍苍,在群山的肩腰处歇息,我忽然想起羊群来,是谁在放牧着这些云儿?偶尔,我们未尝不能放牧一下自个胸内的郁气,尼采说:“纵然是心灵,也必有暗沟,以排泄污秽。”倘若远离都市,来自然里走走,那么这条暗沟必能加倍焕发它的作用。看着窗外那些山影和云儿,我确信自己是在流浪着了。从一个熟识之地,来到某个陌生所在,再由此去往下一个未知之地,这沿途的流历,心灵的历练,情感的变化,异乡风土人情的渲染,不正是旅行的本质么?我总觉得,人们向往旅行的热望,发自向往“流浪”的隐密愿望。远方的诱惑,未知事物的吸引,与人类骨子里的那点探险心和征服欲也不无关系。

      古时的旅行,是增长学识锻炼体魄的一种手段,完全乃一种自发的学习行为。所以古人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不枉来此俗世一遭。那么读书是间接了解人生,旅行或者说行走,便是比较直截的了解人生的法子。这话并不虚妄,但我们身在途中,不能太执拗在意,否则会让足履的负担过于沉重,失了应有的旅行的乐趣。

      隧道一个接着一个,时而直时而弯的,远远说:“爸爸,它们真像山的肠子呢。”从群山间不时地穿肠而过,距离目的地就近了。公路寂寞,鲜有行人和车辆,每隔十余分钟,那些山坳与沟壑之前,便会点缀三三两两的屋舍,随速度而来,随速度而去,那里的人们,那里的生活,不知是啥滋味。

      想起昨晚于客栈内教给远远的一首词来,我把手中的《人间词话》摇了摇,说道:小孩,给爸爸背诵昨天的唐词。她倒也不含糊,口齿伶俐地诵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李白的这首词大气雄雅,浅显易懂,而怀古伤今、思乡吊惜之情全出,难怪陈廷焯在其《白雨斋词话》中叹说:“太白《菩萨蛮》《忆秦娥》两阙,神在箇中,音流弦外,可以是为词中鼻祖。”不过这样一首凝聚了千年人文寄挂的古词,经由远远稚嫩润甜的童嗓念出,似乎有了新的意思。瞧瞧窗外,寂寞的山水拥着寂寞的公路,寂寞的雨丝啃着寂寞的车轮,西风吹着,残照缺席,照样是一派落寞景致呢。

      但导游先生的提示骚扰了我怀古的思绪,千岛湖就快到了。

      据说千岛湖原是个水库,以调配旱涝季节经济或过于不经济的水。随着江浙一带水利设施和防洪设施的日益完善,精明的浙江人算盘珠儿一拨,索性在这里把水的文章作足,开发出一个闻名遐尔的风景点来。湖内到底有无一千座岛屿,我不清楚。但那水,确乎是一汪碧青养神的好水啊。现代油轮在水面上划波而行,白色大鸟乘风翱翔,远山如黛,云层皱褶出深深浅浅的淡痕,活脱脱一幅张大千的经典泼墨山水。我们拾阶下往码头的途中,湖上起了疾风,许多帽子飞腾,许多欢呼张扬着。远远忽然紧拽了我的手,抬头往空中投视。一只白鹭踩着优美舞步,凌虚而滑,一双翅膀轻如鸿毛,整个天空都做了它的舞台。

      我们不断更换油轮,从一个岛去往另一个岛,从一个码头荡到另一个码头。买一条轮上油炸的鱼儿,入口鲜美,连那骨刺也能嚼着下咽。孩子顽皮,在座椅上呆不住,常要去顶层的外廊凭栏观水。忆起多年前从南京坐船去武汉的经历了,也是耐不住水的诱惑,常常去舱外靠了栏杆无端出神。油轮于水间开垦着一条道,犁出莹剔皎白的浪花儿,瞧得远远眼都直了,拍手叫好。李璟说:“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然我此刻从绿波间瞧到的并非是愁,却是乐;远远成长中的韶光也并不憔悴,反生满了厚盛的丰腴。

      雨还在落着,海瑞的祠堂内香烟缭绕。游客太多,北方的口音,和南方的方言到处冲撞。锁山游过,海瑞祠进过,鸟岛走过,我们终于被导游的喇叭牵引,来到一个风浪高急的浅滩。黑压压的人群等在岸边,等着自对面人工摇橹而来的小型乌篷船。妻子说,瞧着蛮危险的,咱还是回走吧。但远远不依不挠,非坐坐“阿伯们”驾驶的乌篷船不可。坐就坐吧,既来之,则安之。一到船上,每人发一只救生衣,但风来舟晃,橹声依倷里,我们的心儿随着波浪起伏。船工们乐呵呵的,黑黑黝黝的胳膊上,肌肉健凸,两脚似千斤顶,稳稳当当宛如舟子的一部分。这又与现代油轮截然不同,寄身于扁舟一叶,江湖之内,怒风恶浪也只能听之任之了。还是苏东坡独具潇洒性情,“扁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望着无边苍茫的水域,我不知道老苏说这话时,有几分清醒,几分醉意。

      人在公务繁忙之时,是体验不到人生的闲趣与悠乐的,这真是个值得玩味的话题。走在上坡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为什么历代说教人生的文章众多,而流传最广的偏偏是那些游历山水的文字呢?看来,人心的朝向,确乎有着相同相似的一面。

      离开千岛湖,车子直奔杭州。雨渐渐止了。窗外的野景异常萧瑟。猛然,有人叫道,快看,一条大江!导游为我们证实,这便是富春江了。可暮色太浓,瞧不真切。只见远处苍莽莽一片,水天相接,似乎黏在了一起,朦朦胧胧,虚虚实实。汹涌的湿气顿时爬满眼帘。


      “自富阳至桐庐一百里许,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碧树。”吴均在《与宋元思书》里描述的景物,跃然眼前。可惜,此时此刻,居然没法子拨开满天地的浑浊暮色,亲眼验证。

      郁达夫浓密的乡愁,黄公望萧索的笔法,尽在无边暮色里藏着,我无法逼视。


□□□ 三,杭州城

      车子沿着钱塘江岸一路疾驶。夜黑渐深,人烟渐浓,都市的气息在无边夜色里冉冉升腾。于自然的臂弯内盘旋了两日,我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沿街的繁丽灯火了。但杭州城的绿化大有讲究,灯火均漏自序列排布的树们的肋间,随枝杈叶片的晃动而摇曳不止。此人文荟萃之地,这些个枝儿叶儿,想来也吸纳了不少人文精气。从白居易到苏轼,到吴昌硕,到鲁迅,到郁达夫……一个个身影从读过的文字里闪出来,抑扬顿挫的音貌,拖沓一地的长衫,字句和声音,渐次把文化的卷帙铺满夜色。

      我们并没有直接往住宿地安营扎寨,车子载着一箱的人,来到人车熙攘的步行街旁,不消说,这恐怕是与南京的夫子庙、上海的城隍庙、北京的琉璃厂一样,为杭州城做名片的休闲购物之所。但我注意力没集中,居然漏了那名。

      满街的老房子,满街的人,满街的南腔北调和货物。脚步与青石街面亲近着,我似乎来到了历史上那个盛极一时的老城。浙江历来盛产文人画客,而杭州城作为其首府,自然沉淀了更多的文化底蕴,但这恐怕与浙江人的善于经商不无关联,家道殷实才有闲情舞文弄墨呢。瞧瞧这一街的热闹景象,回味走过的自然景象,心下慢慢起了踏实感。于是便去饮酒,寻一个靠街的小吃铺安座,要了臭豆腐、茴香豆、小笼包,点上江南水沟里常见的龙虾,河道内寻常的狮螺,她们食面,我喝绍兴黄酒。铺子有些年头了,砖木结构,柜台极高,一溜儿的门板铺面,木柱子三三两两,在柜间门旁撑顶着,底下皆有古朴的石鼓。铺子里面,柜台的尽头,一张木质楼梯欲遮还露,斜斜的美着我的视线,拐向二楼。想起孔乙己来,他关于茴香豆的数种写法,应该是在类似的铺子里说道的。

      妻女吃得急,早早撇下我去各处铺子逛荡了。我现在真真是闲人一个了,无所思亦无所欲,在异乡的街道咀嚼俗尘的乐趣。满街的喧嚣不是我一个人的,但胸内的那份悠然,完全属于我。我猛然觉察,我竟对这些街道生出了些许依赖。那就随处走走吧。边上的店铺卖着古玩,旁侧那家是一色的扇面儿,人气最旺的,要数那兜售用本地丝绸和皮料织造的各类小玩意儿的铺子,妻女熟悉的身影,杂在众多的身影之间。渐渐偏了脚头,拐到小胡同里,两只灯笼悬挑处,遽然瞥见“西泠印社”的招牌。想起十余年前初游杭州时,“西泠印社”明明是在西湖之畔座落的,一问才知,西湖那边的依然还在,这儿算是一个分馆。我长长舒了口气,儿时学印多年,因喜欢吴昌硕而知晓“西泠印社”,感觉中,它应该与西子湖的水和荷叶交辉相映,方不失了那一份艺术的洒脱。

      辰光不早了,步行街被我们走马观花地逛过,蜻蜓点水般赏过,每个人都揣了一堆物什,乐悠悠地上车。远远得了一只精致的香水盒,颇具江浙民间风味,本想在车上向诸位新结识的小朋友显摆显摆的,不料,每个小孩手里都抓着一个。退而求其次,小孩们开始比试谁的更香了。

      十月四日的安排自然以西子湖为主。雨并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我们从岳王庙前的树间行过,感觉雨点的分量加重了。除了远远,我与妻子对西湖是熟悉的。垂垂杨柳绿在水岸相接处,几只乌篷船泊在湖边,等待游客们猎奇的步履。水还是那水,浸泡过白居易的诗句,润泽过东坡的奇情,砥砺过老缶(清末书画巨匠吴昌硕的别号)的雕刀,如今为我们这群俗人敞开了怀抱。被雨水滴着,是挂不住妆粉的,现在她素面朝天,没有浓妆淡抹,却更见其丰韵。她又与千岛湖的波涛翻涌相异,宁静着,恬然着,宛如那待字闺中安静的小姑娘。

      远望过去,白堤和苏堤之上纷攘一片,旅游的热潮令它们承载了更多的东西。有人说:外出旅行,是给心灵放假,给脚步施压。这话有些道理。成日里坐在都市的摩天巨楼体内,脚步倒是轻闲了,神经却无刻不松。工作生活以外,必要的放松是必须的。冰心说:“娱乐至少与工作有同等的价值”,现代生活实在是太狭仄了,应该分配一些时间,给自己一种百无聊赖的状态,那就是闲情啊。而闲情自在山水之间,在自然之野。在我们向往远方的足履之下。

      忽然记起了南齐时钱塘名妓苏小小的遗嘱: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不负一生爱好山水。小小真真乃闲情主义的独魁,走了走了,还不忘寄骨山水之间。我们便去瞻仰小小的墓,光光洁洁,倚了曲桥,偎着方亭,伴一池荷花,抬眼便可见那碧汪汪的满湖风光。唐代鬼才李贺的《苏小小》诗这样写到:“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泠下,风吹雨。”道尽了佳人的一生。据说西子湖畔,苏小小墓的楹联是最多的,我没空去查实,但数量确实不在少。瞧了半天,总算记住了一幅,因为印象深刻。

      是这样写的:“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

      历史的积累太多,行在西子湖畔,俯地皆是掌故,抬眼都是旧闻,简直让我难以招架。缓缓踱着,远远猛地叫道:“瞧!那里的荷花可真多。”可不是,一池荷花荷叶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接着就见到了“西泠印社”,模样儿似乎未变,抬足进去,院落曲折,亭台依旧,依稀记起儿时学印的乐趣,以及多年前来此访晤的情形。但心境已移,我再也找不回少年时的滋味。拉着远远在廊间的照片和石刻前留了几张影,算是给旧地重游一个纪念吧。

      接下来陪妻女又去游了“曲巷观鱼”,走了苏堤,等诸景。颇有些例行公事似的意味。我还是更喜欢无所事事地漫游,心无旁骛地走神。不知陶渊明所说的“勤靡余劳,心有常闲”,是否便是这样的情况?

      下午又玩了“龙井茶庄”,没啥子意思,门票却颇为可观,估摸乃导游施的油头伎俩。本还有时间自费去雷峰塔上眺望钱塘江的,但雨点骤然急促起来,大家在车上议论了半晌,终于达成共识:这就回家去。不一刻,车厢内的呼噜声便嘈嘈杂杂了。疲劳于每个人脸上挂着。所有的目的地都已踏完,家就在远处等着,是到了休息的工夫啊。

      雨越下越大,车子上了高速公路,朝北方疾驶而去。我再次捧起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随手翻阅。远远靠在我肩上,呼吸轻微,囫囵睡去,我不敢确定,此次旅行,会在她幼小的心灵深处,留有何等样的印象;但她比我幸运,她的旅行生涯无疑比我早了十年。

      然而,下一站,我们又该去往何方?


■■ 2006年1月

力荐理由:游记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文化涵养,多说无益,文章得失,请大家读!

9 7 3 1 2 3 4 4 8 :

上一篇:无

 下一篇:西藏,并不遥远
  相关链接
那年,人在他乡之工地烟云     暗香如沁  2006-07-30
江成河的作品     江成河  2006-07-30
鲜圣的作品     鲜圣  2006-07-30
李晓泉的作品     李晓泉  2006-07-30
谷风的作品     谷风  2006-07-30


Copyright © 2004-2009 中国诗歌学会4.0 All Rights Reserved 香港六个彩开奖结果
备案编号:京ICP备05005759号  联系站长
地址:北京雍和宫大街戏楼胡同1号 邮编:100007,电话:086-010-6407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