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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然长诗选


作者:杨然  来源:《中国诗歌》  责编:姚园、醉东风、黑马、飞雨  日期:05-08-03 16:56:14  点击:


杨然长诗选

杨然简介:

杨然,男,四川蓬溪人,1958年生于成都,18岁上山当知青,19岁考入邛崃师范,21岁至今在四川邛崃冉义中学教书。1982年起,陆续在《星星》《绿风》《诗潮》《当代诗歌》《诗林》《诗神》《诗歌月刊》《诗刊》《笠》《葡萄园》《心脏》《自由时报》等海内外200多家华语报刊发表以诗歌为主的作品1000余件。主要代表作有《寻找一座铜像》《中秋月》《父亲,我们送您远行》《海之门》《东方恶之花. 围观》《千年之后》《雪声》《二0五八年》《祖国之诗》《给鹃的书信或梦幻情歌》《怀念抗日英雄》《尼卡.图尔宾娜之死》《诗人杨然走进他的幻想城》。作品先后入选《诗选》《诗选刊》《青年诗选》《全国诗歌报刊集萃》《八十二年诗选》《新中国50年诗选》《中国新诗300首》《20世纪汉语诗选》《中国诗歌精选》等几十家全国性诗选本。已出版《黑土地》《遥远的约会》《寻找一座铜像》《雪声》《千年之后》《杨然短诗选》(中英对照版)等6本个人诗集和1本合集《五人诗选》。著有《恩古瓦比》等小说。先后被《青年文学》《诗刊》《国际汉语诗坛》《新诗界》等列为“卓有成就的青年诗人”“中国20世纪80~90年代重要诗人”。出席1991年青春诗会。1994年成为《青年文学》封面人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海 之 门

重复那些路,那些巨人留在陆地上的路
绝不是、绝不是诗人寄托大海的归宿!
就连脚印和影子,也拒绝重复拒绝忍受
当黄昏重复夕阳,天空,便失去了沉思的变奏
我,止步了,在浪波抄袭浪波的岸边
无法承认:灯塔,象征那崛起主题的高度
不相信沙滩崇拜的礁石,是坚定信念的标志
不,那鸥鸟朗读的偶像啊那纤夫,我不再仰慕

大陆前方暗淡了山的背影和古怪森林的轮廓
惆怅是渐渐消沉的岛,忧郁在欣赏孤独
我再次回顾诗歌动荡的东方,那旋转的国度
在帆影模仿帆影的海平线外,有一扇神奇的门
至今,还没有人揭示,找到升华的钥匙
我无法战胜我的躯壳和想象,不得不沉默
抒情的云写成空气,被缺乏构思的野草呼吸
所有的韵律搁浅了,去追随彼岸的拼音文
而这物质辩证的海,最蓝时蓝成命运交响曲
所谓弄潮儿,还不敢否定船、否定桥和风信旗

海之门神秘了,桂冠是空洞,骄傲是虚浮
沿着缤纷的音流,我拼命向芬芳境界狂奔
无限地,接近月光奏鸣的深处
无法理解:这星球,总有液体的思想在起伏
古老之月的引力,使年轻的潮涨,沉重而匍匐
在传统的磁场,放飞自由的树,打湿了翅膀
没有船驶向未知,触动海水叩响的脉搏
所有的花环、微笑和金杯
被物质不灭迷惑,被能量的守恒与转换,迷惑
都满足于春游、踏浪、溜冰圆舞和酒的泡沫
习惯于钟声,享乐于健美,熟悉于隔膜

而那大海之门远了,更远了,远得虚无莫测
只能感应它的永生,无法证实它的音色
唯有重新命名太阳、天才、创造和艺术
沿着最高的牺牲,向苦难伸延的命运出发
也许,我刚启锚就已背离那扇门的开拓
但我微笑,我最美的碑,至少,是航标的漂泊
                 
                  1985生9月重写于斜江


森林狂想曲

根据《世界经济导报》:八十年代的中国森林,正以每年二千多万亩即每分钟约三十八亩的速度下降。预计十五年后,中国最大的林区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区将无林可伐……
                          ——题记
变奏1:背叛怒潮

那一天早晨,所有的梁柱、门板、桌面和窗棂
纷纷挣脱房子,拔地而起,悬浮空中
集合浩浩荡荡的队伍,向东北出发
向中国最后一片最大的林区悲壮地进军

既然千遍万遍良知的呼吁一文不值
既然西伯利亚风沙正在越过北方的天然屏障
号令、社论、耻辱和罪名都无法阻止砍伐的汹涌
植树节和《森林法》锁在抽屉里扭曲了呻吟
这样,这些死去的大树们,便自己行动起来
砸烂床、安乐椅、写字台和高衣柜
投奔它们北方受苦受难的弟兄,不辞而别
留下瘫痪的建筑,让砖瓦水泥随突如其来的背叛

圆木、方木、以及其它形形色色的木头
一瞬间插满了东北山原
它们和伤痕累累的树桩抱头痛哭
早已腐烂的落叶也纷纷从地下爬了起来
万众一心,长出凶狠无比的钳子
死死咬住每一把人类斧头,直到粉身碎骨
锯子们闻风丧胆,吓成软绵绵的金属之蛇

叛逆!叛逆!既然人类背叛了森林
森林,也背叛人类!
每一种乔木,灌木和其它科目的植物
都脱掉忠于人类的外衣,变得疯狂愤怒
枝条长出锯齿,以牙还牙,锯断所有电巨的电流
果实变成石头,以毒攻毒,砸烂所有乱砍乱伐的手
看啊,严阵以待的叶尖,是寒光闪闪的匕首
既然人类践踏了森林的爱情
还有什么悲剧,更比忠诚的背叛沉痛呢?

花朵们释放出比冷酷之心还要狠毒的气息,报复!
所有的果木拒绝香甜,所有的庄稼拒绝成熟
江南的土地颤栗了!
癌症般的碱滩,脓疮般的沼泽,麻疯般的戈壁
以及恶性肿瘤无限扩展的沙漠
很快渡过黄河,翻过秦岭,压过苦苦挣扎的长江
大森林的大背叛,宣告美好河山真正的灾难!



变奏2:最后控诉

古老慈祥的银杏树,见证东方文明的老人
代表所有花卉草木、飞禽走兽
告诉你们——中国的少男少女——

你们父亲的父亲,见过早春河畔鱼群产卵
见过肥硕的银虾一滩一滩嘹亮平原
镀金的螃蟹沉甸甸的,自由自在爬过沟边田坎
乌龟转圆的一团团呼噜漂满桥洞岸柳的倒影上面……
但是,你们的河流呢?你们的河流是步履沉重的哀叹

(肥大的油泡泡在上面慢腾腾打着臭气的饱嗝)
你们的父辈,用影子砍倒月光见,砍倒了保护伞
狼群般的烟囱,林立两岸,狂吐剧毒滚滚的黑烟
吞并白云的诗意,呛昏彩虹的幻想,吓退闪电的勇敢!

他们是有罪的!他们把风景拴在酒壶上
使你们的断奶的早晨,也断了鸟语也断了花香
断了草色的畅饮,断了绿荫的吮吸
你们的血液之母一天天浑浊,肤色之母一天天生锈
再也不见湖泊深处,那外婆讲述的天鹅、芦苇荡
那咕咕嘟嘟喝水的月亮,如今,被枯井埋葬
你们的鸟躲在石头深处的深处,不敢呼吸
你们的鸟藏在夜色底层的底层,不敢歌唱
因为,人们的网、钓竿、笼子和笆篓站满了倾斜的天空
四周埋伏着牙齿、铝锅、绳子和秤砣
鳞片随时会像镍币一样被捕
羽毛随时会像钞票一样被捉

他们是凶残的!黑洞般的瞳孔睁着阴森森的枪口
每根指头装着三颗子弹
他们是愚蠢的!胸膛内跳动着一只贪婪的酒杯
为了享受塑料花盆,甘愿折断如诗如梦的花枝
他们是无知的!鱼做的梦,鸟做的梦,昆虫做的梦
以及河流与森林做的梦都比他们清醒!

你们的窗口越来越厚地挤满了咳嗽的烟尘
是他们出卖了你们,出卖了母亲和太阳
如今,只有你们能够替他们赎罪
大森林的大背叛还没有断绝最后控诉的希望——
拯救你们自己!也拯救你们未来的孩子!
这就是:完成大自然艰难的回归

主题:废墟上的希望

原野的悲歌沉重而来,戴着风沙的镣铐——
月光在到达原野之前,凝结成巨大的浮冰
你们的影子冷得僵硬而畸形,再也不能动弹
你们的星星冻成了一团,火种是冰砖
你们的千条道路纠缠在一起,为了互相取暖,抵抗严寒
这就是你们的午夜,这就是大森林遗弃的迷途的午夜

你们的正午,肺病的太阳禁不住发抖
你们的迷途比毒日还毒
盛夏的炎炎烈日也受不住迷途的酷暑
你们的影子还没有投射就晒成一缕缕黄烟
你们的脚印还没有落成就化作乱飞的灰烬
目光还没有发出喉咙便被烫蜷
这是你们的正午,这是大江河背叛你们的迷途的正午

这是废墟,黄金的废墟,水泥的废墟,塑料的废墟
到处活埋着曾经盲目繁荣的城市和乡村
到处是沉重的火焰、粗糙的火焰、坚硬的火焰
这是你们父辈对你们的背叛,你们,也背叛他们
植树!植树!这是废墟上的唯一希望

在这猎枪和杯盏过剩的岁月锄头和水桶是真正的光荣
你们的心应该是鸟蛋形的心,鱼卵形的心
把所有的斧头、锯子、钱罐和酒瓶统统焚毁!
重新创造鱼群、鸟类,把雨季高高举起
举到不能再高的高度,让森林重新命名
无名的绿色之神只能是你们,必须浇灌
必须嫁接音乐、栽种油画,移植邮票和月色
重新尊重河流,尊重森林,尊重鱼类和鸟类
永远,绝不背叛太阳和大地,绝不背叛孩子和自己
植树!植树!除了植树,没有其他选择!

尾声:无法预言
愤怒的原野唱完森林的狂想渐渐睡了
太阳睡了,遥远遥远的海也睡了
唯有上醒着,明天,是不是也醒着?
明天,是大森林背叛的开始?还是大森林背叛的结束?
不敢预言。无法预言
                                      1986年

东方恶之花·围观

不知道围观耶稣受难的瞳孔
是不是也环绕在烘烤布鲁诺的广场四周?
但知道十字架从此庄严沉重
近代真理的光芒,从此旋转在西文星空

东方的屈原啊,他抱石沉江那天
为什么没有惊动两岸的面孔呢?
苏武食雪吞羊毛的日子
也没有哪怕是独眼龙的见证
倾听汨罗江悲风的是一群石头
阅读牧羊人孤独的是茫茫大漠
这是东方不幸中的大不幸啊
乃至那些围观苦难的脸。并没有象西文那样
提前千百年,空空远远地飘逝

焚毁布鲁诺的大陆,早已经历辉煌的复兴
可哀汨罗江至长江到黄河上下
至今泛滥那些多余的眼睛
围观!在东方辽阔的土地上
哪里有案件哪里有遇难哪里有灾情
哪里就层层转动那些不该繁殖的目光

我的可悲的同胞啊,在街头,你们围观——
售货员孤单单地与歹徒搏斗
当正义的鲜血从匕首下涌出
你们,却没有声援哪怕是一丝丝影子的勇气
而你们的四肢都很健全啊
你们围观——当少女卷入漩涡深处
求救声和讨价声又软又硬
直到生命的花蕾被泡沫叼走
你们欣赏的面孔才一圈圈散去
我的可恨的同胞啊,你们饭饱酒足后
剩下的欢乐,就最爱围观苦难吗?

过客和看客太拥挤了!
这围观之谜,是怎样顽固的一团东方愚昧?
我不是英雄,但我在电车站帮助过售票员
拦截一位比我高大有力的逃票青年
我极其普通,但我做人的前额
永远拒绝你们的虚无与空洞

你们,当优秀的飞行员倒在血泊中
那无聊的神情会满足绘声绘色吗?
当车车祸发生,那弯窄的交通
百分之百被你们堵塞得更弯更窄
你们的视线爱垂钓不幸者的泪珠
别人的掺白在反衬你们满面的油彩
你们醉得比酒瓶更凶,睡得比枕头更沉
表皮虽然鲜美,思想却比浓雾浑沌!

我的可怜可叹的同胞啊
你们的眼与脸,真的是多余的吗?
都知道卖打药是假,但你们围观
都知道流浪儿武功太辛酸,但你们围观
从前围观外国人,如今围观人祸与天灾
东方啊太多围观者!
围观离婚,围观疯子,围观乞丐儿
哪怕被围观的是一口痰
你们不加入围观的队伍不心甘啊

哦围观,这东方最惊人的生命浪费
这灵与肉丑陋的展览。哭与笑阴暗的暴露
并不是东方的眼睛真正过剩啊,不是的
不幸哈雷彗星自太空归来
迎接它的东方瞳孔却稀稀疏疏
多少深奥的巨著,还没有被东方目光抚摸过?
多少绘画与摄影,在期待东方眼睛的投奔?
血淋淋的镜头抢去的瞳孔太多了!
赤裸裸的情景吸去了太多的脸面
哦围观,哪里有围观哪里有东方精神的深渊
哪里有围观哪里的青春便在腐烂
围观的故事越平凡,越扩大东方智慧的空白点
围观的情节越普遍,越伸延东方博爱的贫血线

哦东方,应该给成千上万围观者
特制一道《惩罚条例》
把围观的眼睛囚禁在墨水里
把爱围观的脸面吹飞到烟灰中
不能让围观者和被围观者
总在东方大地恶性循环啊!
哪一天飘泊逝围观的仍
哪一天东方智慧才灿烂无边
哪一天熄灭围观的眼
哪一在东方博爱才辉煌深远
哦围观,这东方最可怕的恶之花
谁是炸烂它们的神奇雷电呢?
工                        1989年

我喜欢二次大战的影片

我喜欢二次大战的影片
不是武林功夫,不是男女
黑白,彩色,只要放映二次大战
都使我眼睛很广阔过瘾

叱咤风云的英雄都远去了
而轰轰隆隆的炮声还在
进攻反攻的城市还在
希特勒右臂挥直了战乱王牌
检阅百万。炮灰
只见钢盔列队,冲锋枪列队
人面孔与狼面孔混合方阵
向多瑙河开去,向艾菲塔开去
法兰西永恒的防线一夜间崩溃
苏维埃将领无边地惊醒
河流与城市,付出的血液最深重

海峡大撤退
戴高乐结集三色旗新军
为了抖落浓雾弥漫的战败情绪
丘吉尔发出了成万吨阳光之音
成万吨钢铁意志,重振伦敦桥英姿
墨索里尼的战车,涌入骆驼王国

国王到麦克风前紧急呼吁
所有的耳朵喘不过气来
沙漠上的狐狸手握元帅杖
面对美洲,那场面确实壮观
汽车把路吞了,炮火把原野吞了
坦克把城镇吞了,飞机把天空吞了
那场面把人类的文明都吞了

那时代确实雄伟
当英雄人梦落空后
让灵魂在怀旧中过瘾
渴望天才的梦
很羡慕那时代确实传奇
都有当将军的机会
享受强大的爱国救国精神
保卫萨拉热窝、保卫斯大林格勒
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那朝代确实鲜明
你卖国你内奸,投降或逃亡
你反抗你斗争,胜利或牺牲
那朝代造就各种肤色的豪杰
蒙哥马利元帅,朱可夫元帅
巴顿将军,各种语言的巨人
象太平洋上的航空母舰
当珍珠港被偷袭后
历史和战争开了巨大玩笑
超过中途岛烟幕
星条旗把太阳旗击沉

最壮观的盟军登陆
凯旋门最终通过正义之师
东方抗战的血肉,巩固了万古长城
当一万架飞机轰动太平洋上空

三巨头的圆桌,稳定了地球的转动
那时代确实豪迈
不朽了无数凡人和伟人
象罗斯福、周恩来、铁托
象卓娅和舒拉、八女投江和赵一曼
象斯库台三英雄、狼牙山五壮士
世界各地的纪念碑
有一半属于那时代

那朝代确实深远
再拍十万部最精彩的影片
无论英语俄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
或是中文日文阿拉伯文
再拍百万部最神奇的影片
也拍不尽二次大战
看了二次大战的影片
我就当了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
当了戴高乐、蒋介石
无数反法西斯战士、无数游击队员
无数鲜花、墓碑
无数战报和捷报、前方和后方
象麦坚利堡的白十字架海洋
象红场上的火焰
象天安门前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我喜欢二次大战影片
我看了就解渴了心中的苦闷
我崇拜那些火中的英雄,水中战士
迷恋那些壮丽传奇,那些宏伟悲歌
为了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
重温过去年代的光荣
寄托未来岁月的功勋
我喜欢二次大战的影片
我喜欢二次大战的影片。
                           1989年



拜 托 了

拜托了,正在发芽的一点点绿色
已经鲜亮、正在鲜亮、将要鲜亮的那所有芬芳
三月的气息清新得这样早
年迈的树木
曾经以花蕾开始的道路,如今虽已苍老
但是种子记住了生根的秘密
只渴望有水、空气、阳光和一把泥土
拜托了我的精美而又圆熟的果实
我也是从一枚果实站起来的
挺拔过一座属于记忆的辉煌世界

草地上倒下去的生命只有一句话不朽
――“请活下去的人们一定要记住我”
于是最偏僻的山下开满了蓝色的勿忘我花
而墓碑只能是一枝竹片。甚至于没有墓碑
后来的大理石雕刻太迟太迟,纪念碑太远太远
活下来的人们都记住这这句话
却不知道说过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
倒下去的灵肉毕竟太多太多
如同野火中一大片无名的野草
杜鹃却在故乡一千遍抒情,鹧鸪是千年前那只
拜托了,有一句话被活人记住也是安慰
能够一代一代流传下去
拜托了,新诗与回忆录

这手中的笔一千遍沉重
李白高举的酒杯,屈原脖颈上悬挂的石头
陪伴陶渊明采菊的风
以及跟随陆游入剑门的雨滴
你们的笔是用空灵的精髓冶炼的吗?
那样飘逸、清高、纯粹而忧郁
我这支笔满蘸过现代人的猜想与幻觉
一篇篇消逝了站在圆魂之巅的空洞之音
拜托了,热情,这最后 的眼睛和最初的梦境
一千遍呼唤,那远离我诱惑我的深奥星空
我还能在无言的星座下讲述些什么?
神奇的魂之瞳梦游在太空深处,拜托了
一万首火热的诗只追求一首真正永生

这空气与水划出了生存界限
无论鱼类、鸟类,还是雄狮、猛虎
拜托了小小的卵、幼崽,夜色下深远的欢爱
血与肉从欢爱的那一瞬间开始
便注定了无数痛苦的承受
无论是钓钩、陷阱、笼子和网
还是蛇的纠缠与鹰的盘旋,风雪与火焰
而在最后一刻都要凝神那小小的卵、幼崽
希望寄托在哺乳岁月与喂养年代的身上
就算自己饿死,也要温饱那一颗颗亲切的眼神
这是高天大地决定的秘密
蛋壳内的纯洁精液,胎宫内的神圣肉体
拜托了,无论是飞鸟、游鱼
还是狼的嚎叫与鲸的远行

拜托了计算式上总是闪烁不止的唯一答案
小女儿牙牙学语,认识颜色与第一个字母
拜托了灯光下正在热烈思维的未知的桥
站在牛顿的肩头,达尔文的肩头
哥白尼直到爱因斯坦的肩头
永远悬挂的,是苏格拉底的前额吗?
亚里斯多德的前额吗?
拜托了正在重新排列的肩头
拜托了正在重新组合的前额
为了再现辉煌思想的无限喜悦
无数大脑化成了尘埃,满目是过去脚印的灰烬
更年轻的光环还隐藏在洁白的纸上
拜托了,一切正在萌芽的直觉
一切正在孵化的幻想
将要出世、正在出世、已经出世的
那一切不可思议的命题

拜托了,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一切都仅仅只是开始
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
站起来一个巨人,倒下去无数个凡人
这代人没有完成的永恒升华
又源源不断地流传给了下一代,拜托了
就凭这一声声永远的拜托
独木桥消失,而航空舰崛起
石器迟钝,而集成器翻译出各种谜语
拜托了,正在第一个字母前闪烁的惊喜目光
一如古人面对他们冶炼出来的第一件青铜
拜托了正在答案前流泪的智者
一如前人梦见的美丽蛇环
先哲从澡盆直奔街头去赤赤裸裸欢呼
我们,都满怀过天才的热情,也英雄的渴望
而都免不了平凡的终结,简单的一死
真正的超人,依然推移在时光以外的空间

拜托了,一切泥土下的种子
冬眠的龙,云中的风
拜托了,一切女人怀孕的消息
总有人超越,也总有人成功
失败了灰色了冷漠了一代代已知的青春
而光明总在前头
未来的路必然漫长又弯曲
总有人不朽,站在人类崭新的高度
发出时代的最强音
毁坏旧的车轮而开拓新的奔驰
我是这不屈于平庸的千万个天才情侣的一分子
千万个英雄情侣的一分子,我没有冷漠而灰色
拒绝了成千上万吨的失败情绪
我始终热烈而多情
拜托了,在未来每一只成功的杯中
滴落我永远响亮的泪水
只希望有一个人绝对的超人
在心灵深处偶尔回忆起我
拜托了,拜托了,永远的路啊,永远的谜
拜托了,拜托了,人类、星球、社会和我
            1991年春


人民万岁

轻轻地说了一声:人民万岁
就象雨水在最动情的时候也会溶化无情的钢铁
本身是幼儿识字本上应该最早进入眼睛的四个大字
写在诗笺上就沉重了我的千思万情

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长城
默默无语。我们的祖先就在其中
血肉演变的辉煌代替了僵死的黄金
伟岸于此。看东方才能有今天的神圣巍峨
成昆铁路蜿蜒脚下。一瞬间掠过车窗外的几点墓碑
无话可说。献身者始终不笑,也不语
每条道路都要是宽广而又漫长的无名牺牲

人民默默无闻,悄悄导演着历史的巨变
那些开明的皇帝,也会在春耕时刻祈祷五谷
祭土地也祭风水,只求雨调风顺
而让百姓享乐丰年。并让耕牛走在前面
其实每一位不朽的人物,生命的传奇都首先流浪在民间
每一们非凡的英雄,只因人民的爱戴而为英雄

阳光在变幻中拍响绿色。层层叠叠
越是高大的奇树,越像电影中塑造的勇士背影
不。他们其实最像野火下生生灭灭的草芥
陈胜吴广的队伍太遥远了。北伐铁军也已模糊
反正越是野花盛开的地方,越像鲜血流过的圣地
其实真正的圣地只布满乱石,毫无诗情画意
最亲切的年代要算抗战八年了。头颅如同落叶

谁愿意为了纪念落叶而抛弃金灿灿的菊花呢
千名万姓,统一写成一句墨汁的纪念题词
一座人民英雄纪念碑,投影着长长的长长的道路
血流的歌悄悄入土。服沃了古朴的庄稼
刚刚醒来的禾苗大写特写一撇一捺的永恒汉字
瀑布也会倾泻。现在仿佛是酒贵而不是水贵
问问谷类吧,它们除了空气,还会渴望哪一种气呢

人民万岁。在麦克风与拳头,高音喇叭与标语
喊过刷过一遍遍巨幅而宏亮的万岁之后
这真正的万岁,在无声之中悄悄活了下来
以鱼鸟的方式,仿佛不善于笑,也不善于说
以禾苗和瓜果的方式,不歌,也不舞蹈
我们双眼所见凭耳所闻的那一切自然
简单、平凡、重复、朴素而又永恒的生活
无不在说人民万岁,无不与人民同声同调

仿佛已经公开了。又始终没有公开
人民万岁,这历史长河的回声又何须用墨书写
人民万岁,写在行云流水上,写在高山大河上
功夫和秘方,神话和童话,自古都在民间漂泊
传说中那样深藏,就连刀与火也不能灭绝。人民万岁
又何须通过口号,通过荧光屏上的反复通知
早已由太阳和大地千年万年地写了,生生不息
英雄开创了时代,天才完美了艺术
而人民,既要养活英雄,又要养活天才
也仿佛只能种庄稼、盖房子、生儿育女、征夫当兵
不,凡是人民唾弃的帝王将相,终究都是粪土
凡是人民拥戴的济公包公,总是流芳万古

不是巨人选择人民,而是人民选择了巨人
对麦穗齿轮的选择是世纪觉醒的回声
而在镰刀、铁锤和五颗金星的照耀下
有人背叛了镰刀,歪曲了齿轮,甚至践踏麦浪
也锯齿着也锈蚀着五角金星

颜料染就的布匹取代了血肉长城的象征
本身符号着鲜血、河流、人民、土地和巨人的统一
后来割裂了,那沟壑或深或浅,那隔膜或远或近
木桥与电梯同在承受同一个国度的脚印
茅屋与宴会同在占据相同的经线和纬线
道路时宽时窄,门窗时开时闭,艺术时冷时热
上升的火箭毕竟是人民的高度智慧
下沉的帆布终究是人民的冷漠拒绝
海波起伏。森林雄伟。始终在呼人民万岁

出门就是人民的天地。我以灵巧的手
抚摸茶杯、课本、诗集、琴弦和可爱的孩子
天生的衣食住行,没有谁能号召鱼类背叛河流
自在的喜怒哀乐,鸟儿绝不会发狂到烈火中去唱歌
走在城市。走在乡村。所见所闻无不充满人民的气息

人民万岁,其实只能由阳光来写,由空气来写
由水来写,写在大地,写在海洋和天空
石刻的咏叹与墨印的情思都将会虚无缥缈
我知道我仍然存在于社会,深入于自然,迷恋其中
多多少少敏感着自我的自生自灭,而与人民同呼吸
总有一天,当白天与黑夜只剩下最深刻的记忆
也只能显映这生命的广泛、原始、神圣和高贵
城市和乡村自始自终依赖于人民的灵魂
就连上帝也不例外,始终依靠身后人民的无数双手
太阳、星星、月亮,以及你,以及我,以及他和她
无不有声有色、有形无形、有意无意地流动、变幻
照耀和书写着这无处不在、无时不存的四个大字
人民万岁。人民万岁。人——民——万——岁

                                   1991年


给唐人写首诗

我想我该给唐人写首诗了
在熟读唐诗三百首之后
现在正是秋雨绵绵的时候
更何况许久没有写诗了

我刚刚从风雨中归来
在这样一个钱不认人的日子
除了纸和笔,我一无所有
我刚刚从满街的电器声中归来
满街的霓虹和口红
心想当年的唐人会不会如此?
在这样的繁荣与寂寞之间
写诗的唐人啊是怎样活命的呢?

在这样一个金钱就是一切的现实
诗歌养不活诗人
诗人,却必须养活诗歌!
同样是东方土地,同样是国门大开
唐人啊却形成了强盛的诗风
走遍天下也不怕了
走遍天下也有了朋友,也有了酒
因为诗歌,因为天下闻名的诗歌
这时候多想做个浪子,也多想做个侠客

我想见见李白。当我掏尽所有的钱
却只有喝干一杯烧酒的时候
我看见天底下所有的钱都变成了脸
人们从早到晚只想挣钱!挣钱!
李白哟,我是这样地顽固
这样地与挣钱的人枚枚不入
就算我快要饿死了,我也要紧紧抱着诗!
唐人哟,我羡慕你们当中有人口渴
有人口渴了就到郊外去讨口水喝
就看见了天下闻名的桃花人面
那是多么迷人的诗歌奇遇哟
那是多么优雅的文化岁月!
现在你去讨口水喝看看
现在你去桃花人面前讨口水喝看看
不把你当疯子驱赶才怪呢

李白哟,你的诗打湿了我的枕头
尤其在这样人情很薄的社会
你过早地拥有了月亮,拥有了霜
过早地思念尽了天下所有人的故乡
使我们在今天有没有故乡都已无所谓了
尤其在这样风声很紧的秋夜
月亮姓李而不姓杨
月亮不愿意出来见我
秋声把蟋蟀声逼进了死角
在我的抽屉里,朋友的诗集中
一封邀我去远方的电报已经生锈了

唐人哟,你们的诗打湿了我的梦境
整个秋天我都在幻想唐诗的回归
整个秋天我都沉迷在唐诗的辉煌之中
生在汉字里,也死在汉字里,这辈子!
我不认识其他字母,也不认识其他拼音文
而在汉字深深的唐诗里
总是神山圣水,总是奇异的风景
终年散发着英雄的灵感意气
陶醉着我这自由自在的心灵
终年散发着豪迈的好汉意气
诱惑着我这并不自由自在的身躯
天下的好风景都应该奖给诗人!
天下的好日子都应该降给诗人!
可是岁月表面的苔藓好厚好厚
就像发酵得相当松软的青铜
我听见的回声,也恰恰就是青铜色的
哦,李白!你在江湖的扁舟上叫我
你在月下的酒光里叫我
你在送朋友去远方的长江边叫我
偏偏不在四川叫我,不在斜江边叫我
叫我好去名山大河浪游一生哟!

三百首之外,李贺哪里去了?
我在斜江村梦见的怪客
依然是天才诗人苦难命运的化身吗
白烟一阵地来了又黑烟一道地去了
被正人君子排斥在坟墓四周
被正统流派排挤进鬼神之中
依然是苦思苦吟的李贺
过早地憔悴了心,过早地发白了头
是我们汉诗世界中唯一的怪客
青铜人在古道上痛哭了千年
依然在文人墨客中伤感
哦,李贺!如果生在今天的社会
也只能形同叫化子
身背沉重的纸和笔拖着病重的身子
到缺药的中国殿堂去求医
到多病的艺术之家去看病
总是流浪不止,叫我们心痛!

也许命该诗人受穷
谁叫我们更加亲近上帝呢?
几次在梦中我向艺术女神伸出手
她说:要挺住,不要颤抖!
实在没有朋友,就去读唐诗
也只有最孤独的人才去读唐诗呵
包括在山上的蒋介石,在雪上的毛泽东
这应该是严重思乡者的唐诗
这应该是深刻苦恋者的唐诗
叫我们尊重每一个汉字!
是这深渊一样深的唐诗哟
是这高度一样高的唐诗
远方一样远的唐诗,永久一样久
可是我呢?我是如此地年轻
而我的诗却如此地老气
而你们正好相反,唐人哟
你们已经千岁,而诗却如此年轻
子昂兄,你的念天地之悠悠
就像写在昨天一样
不,就像刚刚写出来的新诗一样
一点也不像千年以前的声音
其他绝妙的诗也是如此
李商隐的无限好的夕阳
白居易的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哦!还有孟浩然的不觉晓的春眠
还有柳宗元的寒江雪的独钓
好多好多不老的唐诗啊!
哦,唐人,你们的诗总不衰老
叫我们尊重每一个汉字!
叫我们尊重每一个汉字!

谁愿意像杜甫那样活着?
一生中才华横流
浊酒杯装不下了,破茅屋装不下了
大半个中国的河山也装不下了
却还要捻断许多根胡须
直到诗语渐渐惊人起来
而自己也就倒霉透顶了
谁叫你总是潦倒?谁叫你总是漂泊?
穷呵穷呵,没有衣服就是穷
杜甫哟杜甫,谁叫我们亲近人民?
谁叫我们亲近痛苦?
谁叫我们手中的笔去写土地?
去迷恋空气、阳光和水?
去关注民间天天发生的悲剧?
而自己又要咳嗽了,没有酒喝
更没有洋洋得意的烟抽
只留下坚强的诗篇,完好如初
可是,谁愿意拒绝幸福呢?
我知道秋天之后冬天又要到了
去读读三百首之外的唐诗
去想想我之外的我
想想张若虚的大境界,人的一生中
难逢难遇唯一一回的春江花月夜
想想冬天之后又是春天
我早就该给唐人写这首诗了
怀着唐诗一样深的深情
拥有唐诗一样高的清高
向往唐诗一样远的远方
唐人哟你们在留梦的天姥山上叫我
你们在浔阳江头的琵琶船上叫我
在长恨歌里叫我,在红豆里叫我
在鹳雀楼与黄鹤楼上叫我
在边塞的寻上与边关的月下叫我
唐人哟我可以成为你们中的一分子
我就要出发,背起那纸和笔
整个秋天我都在幻想唐诗的回归
整个秋天我都沉迷在唐诗的辉煌之中
眼前的秋雨下得正紧
我想我该写首新的唐诗了
1992年秋天作


歌唱生存

歌唱那些得到的东西。歌唱谷子
初春的一颗良种,长成一万颗秋收
歌唱每一节参与,粒粒精确的用心
反光的汗水。粒粒甘甜。粒粒辛苦

歌唱一本书。没它时就八方求索
有它后就夜夜沉醉
一如写好的诗,三个季节处处碰壁
终于在最后一季,飞入窗口
其中的爱与烦恼,说得清说不清
都已无所谓了。只要心底明白

歌唱一间小屋。虽然漏雨透风
毕竟不寄人篱下,就舒服
一片瓦一道寻觅的痕迹
一块砖一格细微的积累
小小的家,总是从两双筷子开始
然后三双。或四双
一把忠贞的锁,只配一种钥匙
她也真美丽。还有她——我女儿

歌唱一支笔。走遍天下也不怕了
只要有纸,谁能把思想吹去?
谁又能掠夺感觉和情绪?
十五岁就开始白天分行晚上押韵
有几人像我那样深深入迷?
歌唱诗。歌唱自己
歌唱这千辛万苦生存的纯粹

歌唱那些将要得到的东西
那些没有得到的东西
已经得到,不能得到,不可能得到
以及永远也得不到的那一切东西
是我生活的全部

幻想中走遍宇宙。却又住在斜江村
登临光辉之巅。却又在乡村上课
其实都是一回事
分享别人的喜悦。承担别人的忧伤
又何必把一切都看得实实在在?

有一些爱介于似有似无
有一些美位于若隐若现
有一些精神越缥缈也越完善
我的梦中情人。我的万能之瞳
我的辉煌。我的壮丽
以及,永远也不回应我的死亡之谜
诞生之谜。一切深奥寄托了梦幻

遥远而又高大的追求
有如万古不灭的神灯
大自然的简朴与博爱
充满日月星辰
而我永远到不了永恒那边
有一些痛苦美妙如歌。水在流浪
有一些幸福简单如盐。火在逍遥
有一些梦,近如五指,远如古代
有一些路,顺着时针,逆着梦境

歌唱人生。歌唱父母兄弟妻子儿女
歌唱春夏秋冬,花鸟鱼虫
歌唱东南西北,风雪雨雷
歌唱一撇一捺的深远意象
歌唱一横一竖的不朽灵肉
而在所有已得、未得、将要得
和不可得的东西中
最美是世界得到了我
一如我也得到世界
面对唯一的生存,始终要深情歌唱
一如世界歌唱我,我怎能不歌唱
                                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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