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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挽歌(组诗)|霍俊明评析

2020-08-13 作者:潇潇 | 来源:诗家名典 | 阅读:
中国当代著名诗人,画家潇潇诗歌作品选。著名诗评家霍俊明评析。

痛和一缕死亡的青烟

 

这些年,我一直在酸楚

这朵空空的云中

最喜欢的人,在气候外变冷

在命运里挣扎

一夜之间,被内心的大风吹到了天涯

 

坏消息像一场暴雨越下越大

我撑着伞,雨在空中突然停止

记忆的疼痛从半空瓢泼

我浑身发抖,无处可去

 

一场春天的鹅毛大雪,短暂而诡秘

世界变态,浮在冰凉的水面

我悄悄流泪,雨雪

又在我的脸上下起来

 

伸手触摸,痛和一缕死亡的青烟

从指尖爬上额头

秋天的死皮在冬天的脸上削落

爱,一步跨进了冬天

我用疼到骨髓的伤口斟酒

一生一世,嫁给了空气

 

         2006-4-25    凌晨4点

         2006-11-16   抄改

 

 

相依为命

 

你在千里之外

说着一些醉话

一股酒气从电话那头

飘了过来

 

你说,现在你不是一个醉人

而是一个罪人

虚度了我许多年的光阴

你又说,这些日子

身上的肉,掉了十几斤

 

你疲于奔命

在生活与工作之间喘着粗气

前面有做不完的事情

后面是套在脖子上的姻亲

一个人的自私和阴暗

摧毁了两个人的世界

 

你预感不妙

暗示我另一种命运

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要你誓死保证

 

现实中,无论多痛

你都要记住

还有一个被放逐到天边的人

可以用死换你的命

 

                      2008年5月11日2点于北京

 

 

我正慢慢地死去

 

深夜两点,电话响起

一个致命的声音把我砸醒

过去与等待都在瞬间消失

 

一个不堪重负的人

在深夜用寻花的方式

夺走了我的魂魄

 

有人拎着一颗伤心

快速返回冬天

走吧,欲望的爪子挂在伤口上

 

记忆用冰刀和竹签

钉我的手指

戳我的心窝

 

昼夜被我加速的血液鼓胀拉长

道德拖泥带水,滑下山坡

灾难紧紧贴在我世界的肉体上

 

我的神经,我的细胞

被十八磅大锤敲击

已没有力气喊痛,哭泣

 

我知道,我还活着

我正慢慢地死去

 

                    2008年6月27日凌晨1点

 

 

心魔

 

周末,能不能跳过

我惧怕这样的日子,带着

宿命的不幸一起到来

我惧怕一个伤害把另一个伤痛打开

一个一个串起来,无限延伸

 

白天,像猫一样蜷曲

在闷热的七月,冻得哆嗦

大脑烘干了记忆吗

所有的细节都被回忆的阳光翻晒

过去幸福的瞬间

依然那么惊心,灿烂

 

而现实的灯盏必然勾起黑暗的开始

有人在黑夜的中心打开酒瓶

我生的气息就在里面

你们一杯一杯喝掉了我半条性命

 

一个旧人,往昔的灯火熄灭

只能带着流亡的糖果,捂紧胸口

这一天,心浸泡在泪水中发芽

渐渐长成一枚钢针,刺破喉咙

 

如一条为爱挣扎的鲎鱼

被苦痛的鱼钩钓起

也要拼命咬紧牙关活下去

 

                       2008年7月5日晚8点

 

 

两颗心加在一起

 

细节中,我知道

你已不是原来的你

一些陷阱死死纠缠着荆棘

你左脚在江湖

右脚举步维艰

一颗心被迫撕成了几瓣

日子在时间中长出阴影

连贴心的人也讳莫如深

夜晚藏满了细菌,有雨

 

夏天,悲伤在光线中乱蹦

像一只无巢的候鸟

更多的阴影被寄养在我心里

这时,两颗心相加就沉重

漫长的磨蚀,流血

没有人相信

你的呼吸供养着我的命

不管在刀尖上还是在灰烬里

和你厮守就是福祉

 

2008年8月6日

 

 

死,轻轻地走来

 

我真的快不行了,有时

影子爬过窗口,那么熟悉

涌上心头,轻轻坐在旁边

看着我削梨

 

多年前,就是生死知己

每次绝望钻进心窝

你都像一位体贴的先知

把我的心跳放慢,减缓

我在虚空中等待,停止

 

手上的梨子被宿命切成两半

分离的滋味,刀刀见血

你摸着我,手脚冰凉

饥饿的拥抱要我彻底放弃

 

我还能在悲伤内部

坚持多久,在爱的认领中获释

像一株冰冻的植物

一生在冰冷地燃烧

一点一点消失

 

2008年9月16日晨7点半

 

 

用爱撞击南墙

 

几个春秋了

挂在枝头上的愿望,纠缠不休

依然泛着青涩,没有成果

而坠在我心头的分量

在风中越来越轻,跟没有一样

在夜深人静的尽头

却越来越沉

玄机重重

 

如期而至的无望与孤苦

仍在继续,用爱撞击南墙

更多的时间要在肺热

与心火中慢慢煎熬

我已习惯用血液滋润

一个个炼金术似的词语

用心喂养这个时代被恶搞的诗 

 

2008年9月23日夜

 

 

心在天上

 

不用说,透过你的语气

你的表情,你越来越寡淡的短信

你已被生活囚禁

被时间的铁链拖进苦海

 

难怪,我尝到的日子

那么苦涩,那么腥咸

以至,入秋以后坐在沙发上

心情透明得有些悲凉

 

无奈与孤独

一天到晚湿漉漉搭在你的肩膀

我头脑变得麻木

一肚子苦楚何去何从

 

你的声音相当暗伤

我们各自画地为牢

爱蹲在四面漏风的墙角

出路在哪里,无力寻找

 

我回避与人交谈

回避在抑郁中被快乐撞痛

心在天上的人

爱只能在光阴中煎熬

 

2008年9月28日深夜

 

 

重阳菊花酒

 

明天要去远方

今天我抱着初寒足不出户

在陶渊明的南山采菊

到王维的异乡佩戴茱萸

 

一个夜晚把秋天的果实退回唐朝

寒月和孤独在枕边慢下来

借着深夜的无限我靠近你

哦,两人的衣袖依然隔着星星的距离

 

可怜的人,一颗心天南海北

这一生只能遥远地惺惺相惜

被尘世挤压的灵魂多么单薄

再大的心愿也徒劳无益

 

时光倒流,幸福只是零散的碎银

却支撑了生命的浮光掠影

有多少挂着泪水的人

带着苦难,登不到高处

 

痴心的人,贫富生死都有命

你瞧,过了凌晨4点黑暗退去天空越来越高

菊花就要展开她的香蹄

坠入重阳的酒中想入非非

 

2008年10月1日晨7点

 

 

在意志上冰冻三尺

 

另一个女人与你

和残忍

彻底摧毁了我

 

十月雷霆炸开我的头顶

心被拧成了绞索

悬挂在地球的某个角落

我拖着一口气

只差半步,离死

 

再一次看见安娜

走投无路,又一次扑向铁轨

扑向我瑟瑟发抖的心坎

 

一阵足以把凄凉

吹进骨髓的风,席卷了我的天空

像一个风中的乞丐,灵魂的血液

降到零下80度

 

那些与你相依为命的日子

顷刻间,被突如其来的99级强震

深深塌陷进地心

 

流淌的深渊,以每秒加速的暴力来访

从崩溃到绝望仅仅一毫米

谁能救我

            

火焰为走到尽头的人守孝

鸡蛋里长出三聚氰胺

我击碎灵魂,自食其果

 

哦上帝,太痛太痛

心一紧,爱都是玫瑰刺

困在斜坡上,我孤注一掷

 

即使此刻,我的头颅在意志上冰冻三尺

也不能放弃,寒冷的废墟下 

收捡好那些曾经心心相印的痕迹

 

上帝,让我咬碎自己的心吧

点燃你宽怀与救赎的蜡烛

使那些灰烬中的小温暖活下去

 

2008年10月3日

凌晨1点46分

 

潇潇获“中国实力诗人”的授奖辞

 

  语言是她缓解巨痛的杜冷丁,她在词的根部发言,她以全部的热情与爱投入世界的怀抱,她惟一的目的是对诗的阐述。她是第三代诗歌之后仍然保持旺盛的创作激情的极少数女诗人,她的诗里调和了蜜糖与苦酒,她把诗喂给被爱遗弃的孩子,同时抚慰苦修的精神兄弟。她的诗是时代的证词,是个人隐秘的血,滚烫与冰冷,尖叫与沉默都是她诗歌的一部分。她手握思想的斧子向黑暗的身体下手,她寻找生命意义的勇气让她拥有探求世界的灵魂。她把岁月积累的个人生命经验,那些看起来并不宏大的事物与细节,经过语言捣碎与良心的一次次发酵,变成了她个人既私密又有强烈火药味道的“潇潇式词源”,越过一个时代的遮蔽,最后呈现出那个时代被集体几乎缄默的宏大主题和精神伤痛气息。


 诗家名典评诗 
 
“雅罗米尔”之外的命运
——潇潇诗歌读记

作者/霍俊明
  
  潇潇近年来的诗歌让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女性诗人的形象和诗歌命运。而在以往的女性写作那里我们往往更容易看到那些对镜自怜、高楼幽闭、伤春悲秋以及黑暗房间里自白的女性形象。阴郁甚至阴鸷的气息一度成为这种“阁楼”上写作的精神征候。在一个愈益敞开了个性和自由度的今天,在一个越来越自我迷恋和个人经验崇拜的年代,这种精神气质是否已经转换成了另一种症候?在新世纪的文学生态中越来越多的女性写作以罕见的丰富性让人有难以置喙之感。吊诡的是女性的精神世界看起来已经足够繁复,女性在文字空间中也能发挥出感性和超验的才能,但是正是因为缺乏一种精神提升的力量当下的女性写作呈现了越来越明显的窄化和精神的自我沉溺。女性更接近于敏感而自恋的“猫科动物”,但是当集体性地成长为那喀索斯式的“水仙”性格,那么我们也有必要反省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不健全写作的缺失症结?与此同时当下的女性写作不仅在新媒体空间中坠入到天鹅绒般的温暖牢笼之中,而且这一阶段的女性写作已经整体意义上被窄化的“私人性”日常经验以及西方话语的“自白性”所统领。
  近年来我一直在潇潇这里试图寻找当下的女性写作是否在历史谱系和现实命运层面为我们提供了不一样的崭新质素。实际上,很多有着多年写作经验的女诗人写作越来越驾轻就熟,但是就其提供的经验和精神来看并未有令人期许的新的方向。尽管当下的女性写作已经远没有1980年代那个时期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者们所宣扬的压抑与剧痛,但是女性写作仍然充满了显豁的困境与难度。而吊诡的却是更多的女性写作者放弃了这种写作的难度。而潇潇的诗歌在我看来不仅具有明显的个人风格,而且她的重要性还在于她企图建立的一种更为平衡的话语方式。换言之“要么一切,要么全无”的“雅罗米尔”精神疾病的气息在潇潇这里是不存在的。尽管在潇潇的诗歌以及她的画作中我们可以经常与一个“房间”里的孤独女性相遇,但是潇潇所采用的特殊的话语方式却使得她的文本以及诗人形象是繁复而立体的。这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女性诗人自恋和自虐以及空前对抗男权文化的吁求有着不小的差别。
  时间性是考验女性写作的一个重要尺度。也许时间也不重要,关键是女性在话语空间里找到了另一个正在消逝和改变的自我。而潇潇则用诗歌试图用词语和墨汁流尽幻想和心事。是的,在潇潇这里我们企图寻找到所谓宏大的精神指向其实是徒劳的。诗歌的功能在潇潇这里已经不再只是黑夜体验和阁楼写作,其写作空间和精神向度也越来越宽广。这种宽广和话语可能既来自于潇潇个人的成长经验与想象方式,又来自于她自觉地疏离喧闹诗坛的独立和静然观测的姿态。然而只是在极少数的诗人那里,个人的精神气象和词语的修辞空间才可能在一个时间节点上与历史等诸多情境发生重要而密切的关系。近年来潇潇很多的诗歌都具有了这方面的特征,比如组诗《与仓央嘉措有关的情诗》、《爱的挽歌》、《英雄挽歌》以及《另一个世界的悲歌》。在这些“挽歌”和“悲歌”中我发现潇潇有着当代女性诗人少有的“情怀”力量。女性诗歌从来都不缺乏经验、情感和想象的力量,但是在潇潇这里所特有的情怀以及带有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的质素不能不让她从众多面孔模糊的女性诗人群像中凸显出来。据此,潇潇这样具有情怀的女性更容易让我想到冰雪的俄罗斯那些一生都在寒冷中上路的女性。这也是为什么在北京这样的文化空间里潇潇命运性地与当年“地下”诗歌的那些当事人食指、张朗朗、张寥寥、牟敦白、鲁双芹、鲁燕生、张新华能够“精神相遇”的深层原因了。这同时也是潇潇不断把诗歌的视线抬高到青藏高原和天空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心理动因。诚如潇潇一本诗集的名字——“踮起脚尖的时间”。而在潇潇的那些处理日常经验和想象、冥想的诗歌那里,我看到了类似于蕨类植物的内心如何同时领略了光芒和阴影,如何面对了灰烬和火焰。一个女性如何在精神的拉抻中感受到了日常生活的焦灼与不宁。对于潇潇诗歌中不断出现的深夜和失眠的情景,这是否印证了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女性写作类似于持续的低烧和偏头痛?在女性诗人那里情感和时间的留恋要更为明显,这是否再一次印证了一位女性理论家所宣称的诗歌和摄影术都是挽歌的艺术?确实,潇潇的写作能够让人深切地体验到时间给身体和内心带来的日久弥深的焦虑感与阵痛。在她身上,自省意识在不断照亮词语和情感的挖掘与归依之路。这些诗作大体呈现了人生既真实又虚幻的场景,但是她又没有因此而抽身离去,明知作茧却自缚,明知镜花水月却仍在顾影自怜,明知灼痛却火中取栗。
  我注意到多年来潇潇诗歌写作的一个习惯,那就是几乎每一首诗都注明了详尽的写作时间。“早晨”和“深夜”(凌晨)构成了她的两个最重要的时间节点。这种日记体的诗歌写作方式是否印证了女性情感与文字和时间之间最为隐秘也最为本源的关联?我一直坚持认为诗歌这种最为特殊的话语方式与女性的白日梦般的幻想和浪漫化的想象方式天然融合。而限于性格和精神气质的天然特征,一些真实而有难以释怀的细节和情感就在这种空间里获得了不断生长和自我发现的可能。这不只是记述了一些生命状态,而且其最终串联起来的就是一个人精神性的一生。潇潇在日常世俗和精神想象互相呈现和打开的空间中不断舒展出内心渊薮的潮汐和冷暖,在语型和抒写方向上也大体舒缓。显然当下的女性诗歌越来越缺乏的不是叙事、修辞和精神自白以及自身经验的表述能力,而恰恰普遍丧失的就是这种可贵的抒情能力。
  潇潇的一些诗歌又具有“非成人”化特征。这种非成人化的抒情方式就使得她不能不对成人化的事物和场景以及更为波诡云谲的人性渊薮报以怀疑、诘问和清醒的态度。这种态度和情感方式使得她在维持自身情感底线和经验标准的同时不能不以无处不在的寒冷般的发现和体验来面对自我、他人以及现实世界。据此,那些人、事、物、景都在最大的可能性上与诗人幽微隐秘的内心世界相互打开、发现和问询。与非成人化的抒情话语方式相应,“爱”在潇潇这里同样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主题。无论是父母之爱、两性之爱还是普泛之爱,潇潇作为女性再次印证了“爱”之于女性诗人的重要和不可或缺。这甚或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女性写作的一种“命运”底色与情感性的巨大焦虑。这一切慢慢又都获得了一种泛黄的挽歌的质素。潇潇因此能够在那些细小和普通的事物身上发现时间“碎片”般的踪迹和世界本然的秩序,也因此能够让一切沉默之物发声,让一切紧闭的身影现身,让身体的尘埃顷刻吹散。我不能不好奇和倾心于自身那纹理纵横的手掌,它的每一毫厘的延伸似乎都对应了我们生命的每一次转捩甚至动荡。我们不是宿命论者,但是诗歌写作却无疑就是不断窥测自身秘密和揭开周围世界层层阴影的过程。而实际上身体与灵魂和死亡之间,甚至身体的时间化、历史化、社会化与日常化都成了潇潇这样的女性诗人们不得不时时关注的命题。而在潇潇这里关于“身体”的修辞显然并没有像其他亚罗米尔式的女性诗人的激烈、偏执以及来苏水的味道。她更多是将身体体验还原为个体生存的状态,身体、灵魂和那些卑微的事物一样只是诗人面对世界、时间、自我甚至死亡的一个言说的手段而已。
  这是一个在“雅罗米尔”之外寻找另一种命运和可能的女性。诗歌成为记忆的最好容器,诗歌也成为一个人最好的精神履历或成长方式。当黑夜将尽,曙光那支温暖但也沾上了霜露和灰尘的笔不断地写下——幻想、墨汁、词语和心事。
评者简介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诗人、评论家、文学博士后。《诗刊》副主编,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著有专著《尴尬的一代》《变动、修辞与想象》《无能的右手》《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从“广场”到“地方”》《一个人的和声》《批评家的诗》。曾获《人民文学》《南方文坛》联合举办的年度批评家表现奖、2015《山花》年度评论奖、《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扬子江诗刊》诗学双年奖、《星星》年度评论奖、《诗选刊》年度评论家、《名作欣赏》年度论文奖、《后天》双年奖评论奖、首届刘章诗歌奖(评论奖)、首届建安诗歌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