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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诗歌大展:江汀

2018-08-23 14:46:17 作者:江汀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80后不再是代表未来的诗人,而应是当下扛鼎时代最活跃和最重要的写作者,虽未真正成为诗歌写作的主角,但我不认为这拨年轻人没有这个实力,这与他们散淡的写作态度有关,与时代的加速度影响了他们的专注度有关。就目前那些闪耀在诗坛的80后诗人来说,不论是思维还是理念都已经完超他们的前辈,只是他们还缺乏集体地走上前台。为此要感谢中诗网的眼光和责任心,将这些有实力的诗人集中推出来,感谢本栏目主持人青年诗人马文秀,我想这些80后诗人肯定像捆在一起的炸药一样,让诗坛地震一下。(李犁)
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生。毕业于青岛理工大学,现居北京,从事出版编辑、策划工作。著有诗集《来自邻人的光》。

悲伤

 
我在这条街的骨髓中旅行,
每日领受一份它的寒冷。
修路工人们正在忙碌,
铺下这一年度的沥青。
 
但初春傍晚的红晕
正离我而去,
仅仅留下模糊的预感。
在其他场合重复呈现。
 
雾气堆积在地铁入口,
像受伤的动物在蜷缩。
车厢里,人们的脸部如此之近,
他们随时能够辨认对方。
 
以漠然,以低垂的眼。
长久、缓慢地储存在这区域。
肃穆地等待被人再次发现,
在背包中,在城市的夹层。
 
摘下各种式样的帽子、围巾,
意识残留在绒布上。
我们惯习于这些形式,
在一阵大风吹来之前。
 
没有携带随身物品
也不借助任何比喻,
从它们那里逐级堕落,
或艰难地提升。
 
后来,一个女孩涂抹护手霜,
气息向四周扩散。
间或有灯光灭去,
印象暂时地消逝片刻。
 
继续擦拭这些秩序,
这抽象的生活,这些轰鸣。
一个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眼镜,
观察这些陌生人。
 
而多余的眼睛,先于我们而在。
沉默无言的生活
与诗歌无关;
心灵像晚餐一般成熟。
 
幻想中的店铺悉数敞开。
因和果同时陈列。
因和果纠缠在一起
好像死人无法分开的手指。
 
我们跟着钟表在世上漫游。
想想勃鲁盖尔的那群盲人。
我们对空虚做出
日和夜的姿态。
 
但困顿将保护自己,
我要重新收集那些忧虑。
它们分散了,像面包的碎屑。
我听到外面的洒水车之声。
 
很快这条街将被浸润,
像钉子嵌入木板,
像浅显易懂的教诲
在一颗心脏凹陷的地方。
 
几十年的忧愁
悬在空中,
瞪着这个时代。
惟有它看见我们的重影。
 
我想追随任意一个邻人
回到他的家中,
直到他确证自己
沉入某种重复过的睡梦。
 
但星斗们还停滞在那里
像狗群游荡在夜间的车库,
他们向我们抛掷杂物。
因为白色的智慧无家可归。

 
你是我冬日认识的事物
 
你是我冬日认识的事物。
但这也意味着某种告诫。
我看着你,从一场聚会上离席,
尽管街上刮起强烈的风。
 
而你认识那么多的巷子。
它们中间,苍白的积水在结冰。
你明白,一切无可避免地成为现时;
时代的路边尽是店铺和灯笼。
 
那么多的梧桐和杉树在震颤;
一个小时的折痕经过我们;
某个秘密已经向你呈现。
 
远处灯火通明;你将动身回返。
我感到身体衰弱,天空低垂;
并且看见一颗晦暗的星。

 
我熟悉这个小区的老人
 
我熟悉这个小区的老人,如阅读自己的忧虑。
我每日查看,并记住他们,
不经意间,像幼时做过的众多次练习。
 
有时,一阵陌生的香气从天上坠落,
进入笔记薄上的确定一页。
而我恰好从城里回来。
 
呼吸伴随电梯缆绳的摩擦声。
忧虑跟着我回到这一层。
雾气进入了走廊,像墨汁被稀释。
 
像毛衣包裹着我们,你很难说出那种不适。
他们有他们的真实。
他们涌来擦拭玻璃。外面灯火通明。
 
一个被训练过的黄昏,进入我们的语音。
我和那么多的幽灵们互相辨认。
城市蒙上了灰尘,如白色雕塑,废弃在童年画册里。

 
游荡吧,只要你愿意

“游荡吧,只要你愿意。”
从一些传言里
我得知你阖然而逝,
就像八月的暑热无可名状地散去。
 
但或者你只是搬了一次家。
下午四点,你已提前体会到那种仓促。
关上窗,拉起窗帘,衣柜上有镜子,
室内的黄昏在轻轻颤抖。
 
光源来自童年,
偶然的手势投射在墙上。
那就是你的性格,张贴在那儿,
它仍日夜注视我们的时光。
 
你走下楼,路过一家
过去曾有、现在消失的餐馆。
你离开这儿,带着你的物品,
像那些夜间牵着骆驼的东方朝圣者。

争吵已经结束
 
争吵已经结束,
但船仍在颠簸。
一些夜晚的火光被我记起,
它们究竟来自哪里?
 
但是凉风吹来,
这是时间的凉风。
我已无法向你说明什么,
既然呆在船舱的底层。
 
已经就要到达对岸,
我为什么发出叹息?
我将打开窗子,眼见海藻
缚住了指针。
 
在某个大厅里,世界发白。
我已找不到你的位置。
卡珊德拉,请告诉我,
船儿的颠簸真会遣散一对夫妇?
 
一个迷雾散去的清晨,
我正辨别出神庙的倒影。
(请不要擦拭我们,
这些宇宙的尘埃。)
 
所以我觉得这一切来自书本,
桌上传来振动,那是你的手机。
或许我在啜饮明亮的红茶,
而特洛亚人的船桨搅起了泡沫。

你是我的苦思冥想

你是我的苦思冥想。
在那座小城,我常游荡在郊外,
每日路过一片阴郁的沼泽。
 
那就是我的经验,它阴沉地闪着光。
十二月,雷声已经在漂浮,
我顺着草场向前走。
 
那些圆形的树叶,好像某种脚印,
某种动物从那儿攀爬上天空。
雨点代替它们返回,仿佛交换职责。
 
你就站在那里,如站在厅堂之上。
你谛听呼吸的声音,
它那么微弱,但没有止息。
 
它时时刻刻在塌陷,
但是,你向我伸出手。
我谨慎而安然,像得到导师的牵引。
 
在另一个地方,你对我将不再神秘。
在那儿,时间,像融化的冰块
突然变得柔顺。
 
在公路的边缘,我停下,
搭乘遇见的第一辆公共汽车。
我在那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候车亭下
 
在候车亭下,我睁开眼睛。
我触到了那荫庇,
一个小小的顶棚。
它是我的限度。
 
向你呼唤,——我所来自的
——那个传统。
雨点落在我们的外部,
像敲打一只古代的瓷器。
 
这器具值得赞美,
而渴慕正在来临。
双手轻轻抚摸,在底部,
我感到一个十字的裂纹。
 
我不知道,
在它身上曾有怎样的震颤。

给某位不相识的隐士
 
多年来我一直保持沉默,
唯独喜欢注视窗边的花饰。
毛边玻璃仿佛纸页的折痕,
我使用它来标记生活。
 
但它却变得困难,
在普通的夜晚,我没有睡着。
我羡慕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他反复擦拭那盏路灯。
 
我坐在桌前,反复地臆想他,
我确信那绝不是一个幻影。
凌晨的马路在丁当作响,
它召唤我投入怀抱;任何一个怀抱。
 
我迈着儿童的步子,
假装醉醺醺的,开始敲打
街边的第一扇门。这就是那个不真实的时刻,
我看见的只是个愤怒的睡眼惺忪的男人。
 
我礼貌地道歉。白昼像油滴一般凝聚。
一个颓丧、贫乏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追过来,
当他的身影渐渐盖过我的,
我感到一阵不再复返的战栗。

验证
 
真理在时间中变化着。
傍晚七点,它如同一摊淤泥。
从那里,我握住了某个女人的脚踝。
 
那么,你踩着那些淤泥,踩着那些伦理?
你只是作了一次散步,
恰好看到了草丛里幽暗的阶灯。
 
你记起一座小镇,想起那里的郊外。
天色好像经验,好像必然,
好像纯粹物质的过剩。
 
你摆脱我,像写尽一行文字。
你真的已经身处那里,
四周都是验证性的草堆。
 
直觉变得坚硬,可被手触摸,
如同典籍和梦境,
如一盏黄灯的执念。
 
然后,我们欠缺一个转折。
在那个瞬间,你想起我的虚妄,
那并非索然无味的本质。
 
一月
 
星期天到了,苍白而疏软,
像一张蘸着水迹的包裹单。
想到这一点,我望向窗外,
雨终于停了。
 
尘土的气息包裹着房屋,
仿佛冬日的外壳。
我去邮政局取书,
布谷鸟嘶吼。
 
厅堂里空无一人,
只有油漆的干燥。
我向它内部走去,
穿过狭长的走廊。
 
院子里满是积水,
邮车将要出发。
偶然地,我置身于此,
听着小贩摇晃的铃声。
 
我们离开城市,驶向南方,
大道上满是光亮。
后来,汽车停下来,
我也就从旅程中退出,走下公路。
 
现实被反复踩过,
草梗在边缘酣睡。
我注视近处的房舍,
那屋顶好像羽毛。
 
我瞩目山丘上的农田,
它们倦怠和安静。
诗在那儿显现;
是那分行的形式让我着迷。

正午的阳光背叛了我
 
正午的阳光背叛了我,
根据一份多年前的契约。
 
风筝飘在空中,
好似一件白色背心。
一个幼时见过的疯子
重新出现,他将穿上那衣服。
 
继续飘荡,在杉树之上,
在那里俯视我们乡间:
一片歪歪斜斜的房屋,
它们啜饮湖边的雾气。
 
它们在发黄,脱落了表皮,
它们不再适于居住。
它们渐渐听到称赞:
这是期盼中的那件事。
 
我们,在观看中被选中,
一切已经无法停止。
他在预料中出现,提着灯笼
在村子里走家串户。
 
将有一座房子是空着的,
他将明白那就是家。
丢弃了灯笼,入睡,
而阳光在天窗里摇晃,时值正午。
 
他将梦见自己被大水围困,
徒劳地站在唯一的屋顶上。

 
我们都在等着星辰的坠落
 
那天我在公车后座
看着车载电视新闻,
加歇医生在主席台
做着他的沉思默想。
 
一个小小的剧台被临时搭起
仿佛我是唯一的观众,
假如突然有雨落下
那我们就同处一个屋檐。
 
观看他的皱纹和凝固:
历史的石膏正渗入血液。
眼睁睁地,一次无形的退场,
他不会为这场戏剧负责。
 
席位从空中坠落,
不知道地面在哪里。
时代哀怜我们,
它在空间中摸摸索索。
 
只剩下了钟表的声音……
那是基督在分配面包。
一瓣,两瓣……
无止无息。
 
手捧的蜡烛在忽闪,
灯焰滴落在脚面。
一次失误使我猛然醒悟,
我已经置身这送葬的仪式。
 
角色们在舞台上——
试炼着言行,
他们就要承认,在这个地方
混乱比秩序更加可贵。
 
将有一个愚蠢的家伙
被台词弄昏了头,
而他说出的话
将是最真实的。
 
真实在我们心中反复跳跃,
那几近是幽灵的本质。
而正是那让我们寒冷的东西
再次帮助我们御寒。
 
举起手中的面包吧!
但它正成为我们的重负。
高楼像梯子从空中垂落,
但它已显得多余。
 
我紧紧跟随那真实
以涉足这剧场内的黑暗,
我感到来自天空的注视
那巨大裹尸布上的闪烁。
 
这样一个时代,
雨在那里哗哗地下着,
地上却没有任何雨痕。
 
星辰将取代它们而坠落,
为了验证某个来自古代的断言。

 
他在公交汽车的人堆里
 
他在公共汽车的人堆里
枯萎下去。
他想起一个星期前
自己犯的一桩过失。
无可挽回,
消逝的时间在蜷缩。
他想起原罪,想起归宿,
想起那时螺旋上升的天空。
 
思索那螺旋,
思索那些不可触及的观点。
验证性的话语
围绕着他,
他一边抗拒一边聆听。
他随身携带《神曲》,
“我是阿尔诺,我一边行走
一边哭泣。”
他捡起一句诗,
像上帝捡起一颗星星。
 
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我的错。
上帝谨慎地向他
宣布自己的存在。
那间邮政局的二楼
上帝垂下一截楼梯。
他从那里带回画作,
作者是保罗·克利。
他睡得极好。夜里,
天使们从墙上走下来。
 
我们不过在重复
《圣经》里的人事。
我们无意间效仿了雅各,
“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来下去。”
现在他已经得到那
必将消失的安慰。
他还将丢失他捡到的东西,
但那过程已经被旁人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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