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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安贫乐诗的歌者

——评李永普《烟火人间(十首)》

2020-07-02 作者:郭栋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诗评家郭栋超新作快递。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以汪曾祺 《人间草木》中的这段话来解读永普,是否恰如其分,我不知。

  永普说,因所历而愤世。一人之言,听而记之、听而忘之,亦或听而信之,不在我评诗之内。一棵树被砍断或嫁接过,可以没有伤痕吗?我不是生物学家,不懂,所以,只评诗。

  人间烟火中,永普用诗破解着难以破解的尘世,咆哮的泪水、烧红的炉水,冲击着你而后消融冰雪,如雨后农田,扑梭梭腾跳着野虫。只是,这诗中,有太多黑夜里野虫的鸣叫,少了点儿晨明的欢乐颂。

  永普的痛,遍漫着意境。“父亲丢了三十年,我遇到很多事/纵然我是山,也被烧成火/火过岩浆,也要冷凝成石头/大家都知道石头不是生命,/没有人类喜怒悲欢/我也这么想。用一把锤子/敲击父亲的馈赠。它溅出的火星/不叫火星,是我们不以为然的痛”(摘自《不以为然的痛》)他对土地的深情,对先辈的念想,超拔后,剥开了不可能会有的绝尘及静美。逝去的从容逝去,重温的依然重温,其中至味,应是他对酸甜苦辣的体悟吧。

  “檐口的麻雀,羽毛是被吹乱的狂草/但它仍用飞,在一个体内/划出一道庚子的烟火”(摘自《二月》)化入化出中,他解构着人生。那孤独而炙热的灵魂,奋力挣脱着命运的潮汐锁定,这一过程,蜕变、去壳了过往的生命体验,深刻尖锐、缘情体物的剖解了生命之真。

  “清晨大雾骤散/阳光很好,空气很好。好得令一个人/要跨上赤兔马,提着青龙堰月刀/成为小村和小河一匹恍惚,成为驰骋疆场的征烟/嘚嘚马蹄是三里外关爷庙鞭炮锣鼓弄出的错误/接上将错就错的猪蹄,明天,由阴阳和合的鼠蹄领着一路奔走”(摘自《一柄砍刀风中扬起》)天马行空中,他营造出苍茫。诗语横冲直撞,如坩埚加了火药,随时都可爆燃。 现实与超现实的交杂,真实与幻觉的统一,打破了理性与意识的樊篱。

  “下了好几天的雨没有停/偶尔夹带点雪,天空还给尘世/六角型的欢乐或悲伤的标本,一落地就成了雨花水花/世界某个角落的泪花”“没湿的身体,藏着遇雨的诗意,蜕变的久雨的湿毒/却情愿把装进来的天空大地放空出去”(摘自《一点一滴损耗或消褪着路上人,正在使用的光阴》)娓娓倾诉中,他挑破了虚肿。情绪浓重得如铁、如钢、如被他犁铧松动后的板结泥土长出了秧苗,浇灌它的,定会有你自觉或不自觉悄悄溢出的泪水。这,也许就是诗性的力量。

  “一个由蚂蚁和诗仙复合的第三人/我无需金樽,只要黑瓦碗/倒满祖上传下的老土烧。用上青莲居士/对月狂饮的痞性,以及大筵烈士/万杯少的旷世豪情。”(摘自《疑似九天多条银河》)尘世喧嚣中,他用诗与自己对话,如自虐似的,剜着自己的肉,刮着自己的血,任多么大的火,也烧不干他的呼喊。

  永普的痛,渗透了快乐。“她开黄色的花,朵儿很小/小得不知道什么是炫耀/由花儿孕育的箭杆,从绿枝上垂下/伸入泥土。箭头在黑暗里膨大/直到被我拔出的那一天/我看到简易的草房子,知道它里面住着/和我的小瓦屋一样的一一人民”(《人民》)这种痛感,是他生活在山村中众人的痛感,他提炼成物,整批整批的呈贡给父辈,以及那些和他共同日日晨起而作的庄邻。

  我曾在北京与农民工一同躺在草地上彻夜长谈,始有反映农民工生活的长诗《盛宴》,听着他们的叙述,暗夜你会泪如泉涌。“这时候,村边荒坟野草模糊/里面的白骨,比降临的黑夜还黑/但他知道,它曾支撑过一颗心做的落日 ”(摘自《落日》)抽出滴泪沾血的文字,除却难以除却的欲望,永普把真实的生活剖开给你看,不存敬畏的放肆地揭示着神性,那烙于人性的神性。

  有时我想,如果诗是一件棉衣的话,我会日夜缝织,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披上,温暖一个又一个长长的冬季。

  永普的诗,情重。“我期待的一串足音没有来/这坛陈酿,会不会因为过程的缺席/打不开酒香而重新沉入地下的黑暗”(摘自《一场雪快要来时》)犹如凝结的珍珠,细小而珍贵。永普的诗,意浓。“不,是地中海/南方的洪湖水,借手机音孔/把百年的浪花也打厌了”(摘自《河边纪事》)刻入岁月的肌里,钟情于光阴。

  有次,永普发了一张照片给我。他,背着干柴,身后便是大山,浓雾缭绕着如远古的独行侠,又如土路上远行的苦行僧。“岩浆是星球深处的心跳/暗合天象,还有地上站着的人体内血液的律动/北岗顶老夏洼,一道气血涌动的曲线,串起拾柴汉子吼出的宛梆/远树瓦屋轻颤中一用力,带出一脉伏牛”(摘自《最美的人间》)独行侠守的是义,苦行僧悟的是真,一堆薪火,燃了,就不言那重,不道那轻。薪火煮沸的生活,不曰卑,不说尊,那一山青绿,就是他大抒发、大泼洒、大写意的诗情。孤独的,只有他一人,可你更能感知那思考着本质、本真、本我的诗之美、之大。

  永普,活的执着,他说:“一个皈依诗歌的人,不说内心有多么强大,行思有多么自信,最起码要为诗歌,为自己的信仰而活着!”永普,活的炽烈,“我活着,且在世俗里完成世俗、超越世俗,直到被老天收走的那一天!”声犹于耳。

  他的诗发在许多纸质报刊上,《诗刊》也多次刊发,可他从不接受采访,他是现今少有的守着诗者自尊的人,也是没有泯灭良知的歌者。

  圣者,安贫乐道,永普,安贫乐诗。“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庖丁也可其乐融融,志得义满,不亚于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