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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诗歌大展:左安军

2017-11-27 16:35:32 作者:左安军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左安军,穿青人,1991年生于贵州纳雍,毕业于四川大学。曾发起创办民刊《途中》并主编该刊。著有诗集《第三人称的我》(2014,自印),传记《乐与怒:黄家驹的一生与Beyond的光辉岁月》。
左安军.JPG
 
 
诗评:
       左安军的诗歌涉及时间、黑暗、死亡、爱情、语言身份、种族以及欲望等诸多人类永恒的命题,他怀着一种诗人的使命感,常常在黑暗的能指中思考诗歌语言和世界的关系,似乎黑暗给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语言认知途径。解开隐蔽的原型声音,能够发现左安军的诗歌中闪耀着形而上的光辉,散发着哲学诗人般深沉庄重的诗学气质。独特的边民听觉,淋漓智性的语言,浓厚的大地气息,神秘的直觉修辞等等,仿佛让人看到了当年昌耀的影子——与诗坛主流瓜葛甚少,诗歌自成一体,赤诚灵锐。当大量的九零后诗歌一味地表现琐碎的个人生活,沉溺于语言游戏的锻造时,左安军的诗歌无疑成了九零后诗歌中珍贵的存在,它犹如野火,照亮这个满是语言滑稽戏的寒冬。
                    ——何敏
 
 
世袭
 
权力者想转动发型师手里的剪刀
把我们多余的思想
剪掉
 
以便从背后叫出一个名字时
所有人都会一起
扭过头来
 
那些为我们精心编排的舞蹈
最终将简化成一道口令
然后重复印刷
 
 
歌声以外
 
冰渣和雪——是一种解释
用炉火蠕动的长舌头
风敲窄门风动则语
诗言说诗本身
 
黑鸽子伏岸以观虚影
大河的方言在日出中解冻
在黑暗中闪光在我未说的部分
必有不能言说的歌声汹涌而出
 
 
我们
 
我们面对面坐着,你什么也不说
一任往事酌满杯子
你什么也不说,因为我碗里的阳光碎了
为了看清彼此,我们什么也不说
我坐在群山之间
清风羞于表演
什么也不说,你抡着一把锄头
涉水而过
我上楼取米
你扶住楼梯时楼梯也扶住你
那些喋喋不休的星星啊
什么也不说
 
 
穿过河流
 
当大海的蓝色睡眠在你眼中突然降临
你用你的眼睛锁住了我
 
暴雨将旅行从早晨推向早晨
道路如此昏暗,你打开你的眼睛
将它照亮
 
第二天我们才到达喀斯特小镇
你走向你的葫芦笙
我走向我的圆木琴
我们喘着气,在对方那里吹奏自己
 
一条河流接纳了我们
这黄昏的古老习俗
但愿我的吉他不再嘶哑
但愿你在我的琴匣中静静流淌
 
 
风景
 
我看见你眼中闪烁的雪
而寒冷那神秘的进军
也无法阻止花朵
从梦中醒来。沿倒退的河流
我们径直穿过冬天
 
我走进我的诗
像走进你
我走进我的诗
像走进自己
 
你惊讶于河床透明的花瓣——
从不剥落也不傲慢
金丝雀悬浮在鹅卵石上
饮清凉之水
我们拥抱着步入黄昏
 
但窗户开向内部的陌生世界
黑暗中你我融为一体
血液的拱门划亮道路
我们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时间之外
 
没有一张床属于自己
没有一面镜子会记住你的所有形象
 
夜一瘸一拐地走进我的身体
直到梦把我赶出时间
 
醒来时我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然后独自一人回到地狱
那留在地平线以上的声音
将会被无数代人重写
为世人所熟知
 
 
醒来
 
除了死亡的恐惧和生活的耻辱
什么也感受不到。早晨的道路通往医院
房门洞开,大厅里坐着编了号的人群
也许此刻在走廊来回走动的人身上就发着光
但谁也看不见他的那颗原子心
他们被亲友推进屏蔽室时全部的表情
像永别也像送葬
他们躺上去,听任医生摆弄
没有了平日的疯狂和野蛮
当我从一日的工作中醒来走上地铁
那里身体紧贴身体,谁也不认识谁
走出地铁,我驱车向北,大地在我身后倒退
我时时刻刻身处地球的中心,走到哪里
和他们一样都是无根的游牧民族
居无定所,乡音尽失,隔着沥青梦想大地
只是我偶尔听排队的瓶子高歌,直到深夜才睡
死神像一辆朝坡顶开去的推土机
到达坡顶时,司机突然从梦中松开双手
 
 
在黄蜂死亡的季节
 
在黄蜂死亡的季节,花香散尽
花香散尽有如蝴蝶乱飞
因此过冬的种籽不必蹬腿
因此风暴中的母亲拒绝怀孕
当鸟被天空捕获
我们就盲目吞食彼此的阴影
 
昨夜的居民死于裂痕,心与心之间的裂痕
无非没有一条河流穿过水的发源地
而城堡下沉需要一种垂直的力
你从你的身体里掏出很多的我
玫瑰生长在自身的血泊中
我从我众多的身体里掏出同一个人
因此蝴蝶乱飞,在黄蜂死亡的季节
你就在我身边而我们离得越来越远
 
 
我是穿青人
 
我带着我的语言和族别
在没有故乡的土地上流亡
微风徐徐,踟蹰步履
古老的山魈图腾流遍我的全身
我是黔西北小镇上一个厚实的村民
五显坛箩挂在瓦房的横梁上
我是我们中的一员,不是别的
一百万个我,在地球上闪闪发光
我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物博地广
但我们却无法在某本杂志上放声歌唱
我们并不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
多出来的第六根手指。我们在田间劳作
把大米,蔬菜和水果,输送到世界各地
我们站在大学的讲台上,写下一本本失败之书
我们从事科研,把飞船推向太空
但在某些宾馆,甚至是银行、公安大厅
却无法刷响我们的身份证
我们是教科书中撕掉的一页
无人发现它的残损
我们是十三亿中国人中的一员
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死去
我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是别的
我走到哪里,穿青人就在哪里
犹如那些不分性别和国籍的闪电
是全人类的诗篇,而不是别的
 
 
独唱
 
成群结队的狐狸在肉铺交易所进进出出
一只老虎漫不经心走在深入原野的长路上
在没有影子追随的日子里
它仍要在夜里
守住
一个人的帝国
 
 
父亲的诗篇
 
二十五岁,尚未成家立室
我站在没有故乡的大地上
随地铁的晃动穿过城市的每一栋高楼
父亲责备我一再违背他的意愿
他责备我心中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十九岁,我们把座位让给陌生人
他把我送进一所绿树成荫的大学
又在下午匆匆赶车回家
十五岁时,哥哥进入一面蓝色的镜子
他说他已没有这个儿子
四年后他才隔着玻璃和哥哥通话
十二岁,我们一家安安稳稳
尽管我是个差学生
四岁时他说要用背篓把我背到
五公里外的地方和他去上课,但被我拒绝了
两岁,我无忧无虑
骑在父亲的肩上,云游四方
现在父亲头发稀疏,两眼疲惫
我却不能代替他老去
有一些父亲在我体内尘封但我们素未蒙面
作为他们的遗物我将被重新分配
我的孩子尚未出生而我业已衰老
父亲早出晚归,周末无偿加班
他说他属于他脚下的土地
我们很少通话但时常挂念
他站在小学二楼的走廊上,望着对面的山
他想起我,他不说话
 
 
乡愁蓝调
 
自诗歌雇佣我之日起
我就开始在语言中建造我的国家
我的房子。我时不时推开窗户
鸽子飞落其中,它旋转着
旋转着咕咕叫
我听不懂它的语言
它艰难地讲述飞行的危险
一只鹰:既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
而此刻正构成无边的三角形
我举起我的手
它飞出我的房间
它流线型的鸽哨划伤天空
并被一片云的棉花裹住
有时我听见它们自门外走来
我看不见它们,它们也看不见我
但我们通过飞翔的声音认识了彼此
这突然到来的风闯进我的卧室
吹响我的骨头,吹响我的白发
吹响我的神经末梢犹如闪电
我剥开我的手指头
流出的血凝结成一条小路:
醒来时我已身在家中
 
 
创作谈:
写作是一种生命的内在需求
       在我刚刚迈进大学门槛的时候,对未来一片迷茫,这种迷茫渐渐发展成一种焦虑,在这期间,我碰巧接触到诗歌,并被它独特的魅力所吸引,不久我开始提笔写下第一行诗。然而,随着写作的深入,我的焦虑变得越来越严重。在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把它们印成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只有十份,通过邮局寄出去给我的朋友,也是在当天,我把半年来的几十首诗全部付之一炬,决定重新开始写作。之后诗歌或者说写作,渐渐消除了我的焦虑,让我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一直非常庆幸诗歌为我指点迷津,否则也许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写作,就是倾听宇宙银河最好的接收器,就是和万事万物沟通的私人房间。只有当你把写作看成是生命的内在需求,并以此来践行时,你的作品才有可能触动人心。写作是一种生命的内在需求,通过写作,我们发现自己,创造自己。
       没有阅读的写作,是失败的写作。在今天仍然还有很多人认为写作就是随性而发,把阅读看得可有可无,或者随随便便读几本不入流的书就雄心勃勃地想成为作家,但最终写了一辈子,都没有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也没有真正理解写作与阅读的内涵。阅读是最好的老师,它引领你穿越千山万水,但行走的事情,还必须由你自己来做;能走多远,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你自身。读得太多或者写得太多,都同样值得怀疑,一旦失去度,阅读和写作就会变得非常廉价。把阅读当作是享受,是写作的必经之路,是和他人交流的精神行为,阅读就会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尽管我的大多数作品都是一气呵成,但我仍然会在很久之后对我的作品进行修改,有时甚至是重写,所以我的少部分诗歌存在不同的版本。修改的基础是重读,重读一本书,重读一首诗,重读自己灵光乍现的轻率之作,都能获得新的感受。如果一本书,一首诗经得起重读,那么它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完成的作品并不属于作家自己。这其实有两层含义,一是写作时的感觉是再也无法找回;二是作品的公共性,也就是说,当作品公开后,它就是人类的公共精神财产,属于任何一位读者,谁都有权利去对它进行新的阐释。我想,只有当作品真正完成以后,作家才能和它正式告别。如果重读之后还需要修改,那么它事实上仍然是一种未完成的状态。对自己的作品从来都是弃之不管的行为,并不是一种负责的态度,我相信天才,并且人人都是天才,但我并不相信那些自我感觉良好,自我膨胀的天才,这样的天才我们实在见得太多了。
要抽象地谈论什么样的诗才是好诗,非常困难。因为一旦我们能提供一种标准,就意味着不仅自己可以按照这个标准去写作,别人也可以用你的标准来作为参照,更何况你提供的标准别人可能并不会认同。这既是诗的希望,也是诗的悲哀;这既是诗的魅力,也是诗的糟粕。我更愿意把一首诗放到桌面上来,具体地谈论它的得与失,但一般情况下,我更倾向于阅读和感受,而不是去解构一首诗。不过对于一件作品,我们总有一个内在的尺度,不然我们的努力就会失去方向,甚至丧失立场。譬如说我会把创造力看成是判断一部作品的主要标码,创造力对应的就是创新,创新,这个老生常谈的词永远都不会过时,只有创新,作品才会有存在的价值,作品才会显示出它的独特性,一件作品就是因为和另一件作品不同而变得有意义。我也会把创造力看成是先锋的标志,先锋意味着如入无人之境,意味着开荒,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今天那些号称先锋的诗歌,是很可笑的。当然,在判断诗的好坏时,还包括情感的尺度,例如真诚和爱。

       如何去判断自己的作品,比评价别人的作品更有意思。很多时候我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作品层次,但也有不少的时候,我们对自己写出的作品根本无法定位,因为我们对自己的作品太陌生又太熟悉。感觉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这种能力有时候很可靠,有时候又显得像个笑话一样。每个人的感觉都有很大的差别,这种差别取决于个人的自我修养,其中有先天的因素,也有后天的因素。总的来说,它们不外乎就是个人气质、心智、学识以及对待事物的责任感等等。也正是这些巨大的差别,造就了太多雷同的声音和太多异样的声音。不过,作为一个创作者,无论你拥有怎样的天赋,你都得努力,你都得勤奋,都得严格要求自己,这才是你作品的最终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