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之歌（附：贺鸿滨评论）

一点下去
有浓有淡
一笔下去
有细有粗
右一件衣
左一口田
这就是
福在福中的
全部旨意：
可丰衣
可足食
浓淡粗细
知味其中......
可丰衣
可足食
浓淡粗细
知味其中……

　　附：评论

读《福之歌》中那个朴素的“福”

贺鸿滨
 

　　“一点下去，有浓有淡”。读到这第一句，我眼前仿佛真的看见了一支毛笔的笔尖，正小心翼翼地落在红色的斗方上。墨在宣纸上洇开，边缘带着毛茸茸的质感，浓的地方深邃如夜，淡的地方则像将散未散的晨雾。这不是一个完美的印刷体，它有呼吸，有体温，甚至有那一刻书写者手腕微微的颤动。

　　这个“福”，是从一个具体的动作里生长出来的。

　　然后笔锋游走，拆解开来——“左一件衣，右一口田”。真是简单，又真是沉重。我们贴了千百年的福字，有多少次这样凝视过它的骨骼?左边是“衣”，是蔽体的温暖;右边是“田”，是果腹的根本。我们的祖先对幸福全部宏大的祈愿，最初就凝结在这最微末、最实在的两件事物上：不受冻，不挨饿。它不高蹈，不虚空，像大地一样沉默而可靠。这个字的结构，本身就是一部缩略的文明史，写满了农耕民族对安稳日子的全部眷恋。

　　可这首诗歌最打动我的，是它把目光又收回到那最初的墨痕里：“浓淡粗细，知味其中”。我以为这便是整首歌的灵魂所在了。

　　它说的哪里仅仅是墨色与笔法呢?那“浓”，是丰收时节谷仓的饱满，是除夕夜团圆饭蒸腾的热气，是一切饱满欲滴的喜悦时刻。那“淡”，是午后阳光里一杯清茶的安宁，是平常日子里一句寻常的问候，是褪去所有繁华后的素净底色。而那“粗”与“细”，更是生活的全部辩证——田间的劳作是粗砺的，掌心的老茧是粗砺的;可持家的心思是细腻的，对亲人的牵挂是细腻的。一个能撑起日子的“福”，从来都是这般刚柔并济，是扛得起风雨的脊梁，也是盛得下温柔的胸膛。

　　所谓“知味”，便是懂得在这浓淡粗细的交织里，品出生活的本真滋味。福不是永远浓墨重彩的狂欢，而是在淡墨写意的寻常中，也能找到心安。它教你从耕耘的艰辛里，尝出希望本身的甜;从一粥一饭的简单中，咂摸出安稳的深意。这是一种多么含蓄而坚韧的智慧：它承认生活有粗粝的磨痕，有淡然的时刻，却依然能从中辨认并拥抱那一份完整的、值得过的日子。

　　如今，我们被太多的声音告知，福是什么。它被印在金光闪闪的卡片上，被嵌入眼花缭乱的口号里，变得越来越抽象，越来越昂贵，也越来越遥远。而这首诗歌，却像一位沉默的匠人，只是领我们回到一张桌子前，看一支笔如何写下最原始的一横一竖。

　　它让我们记起，幸福或许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外求的答案。它就在我们最本分的劳作里(那“田”)，在我们最贴身的温暖里(那“衣”)，在我们对生活全部滋味的勇敢接纳与细细品味里(那“浓淡粗细”)。

　　当歌声止息，我似乎还能闻到那缕淡淡的墨香。它不张扬，却格外持久。那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祝福，而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有体温的“福”。它从纸上醒来，静静地，落进了我们烟火弥漫的生活里。
 

　　(贺鸿滨 湖南人。著名作家、诗人、编剧、小说家、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