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国诗人 > 王永健

在边塞风沙中扎根的浓郁诗意

——读寇钧剑和他的诗

2025-11-16 作者:王永健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永健,资深副刊编辑,记者,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新疆作协会员,新疆巴州作协原副主席,兵团第二师作协副主席。

  第一次读到寇钧剑的诗,是在一个燥热的午后。那是一首刊于《新疆日报》副刊上的诗,我至今还记得那首诗:三月,浓郁的嗅觉抵达城市/一个季节的睡眠,在意像中渐渐清晰/是风吹过。喀什噶尔的歌喉/把孜然和馕搅拌到一起/在胡须上垂着,慢慢滴落/潮湿的身影,浸透了整个天空/风中的停顿,打在脸上/时间发出微微声响/只是一次偶然/在我步入巴音郭楞的一刹那……窗外车马喧嚣,而他的诗把我带到了自己也至身其中的南疆——这片辽阔、苍茫又充满生命力的土地。读着他的诗,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隔壁老杨家院子里看到的那棵老枣树,不争不抢,安静地站在那里,却结出最甜的果实。寇钧剑的诗,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不张扬,不炫技,却能在你心里深深地扎下根来。

  这一晃,与寇钧君也相识近二十年了。他的诗歌作品常见于《诗刊》《人民日报》《西部》《绿风诗刊》《文艺》《民族画报》《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伊犁河》等多家大报大刊,这在巴州诗坛已是极罕见的存在,不仅如此,他还策划并执笔巴州系列重要大型活动成就展、电视专题片解说词等,新闻作品在数百家媒体刊发,执笔并责编大型邮册《神秘楼兰·锦绣巴州》,荣获新疆第三届外宣作品评比一等奖。诗歌入选《大地向西》《在那遥远的地方》等选本。2011年,入选“新疆新生代作家榜”。这位小我一岁1970年代从四川支边到新疆的“疆二代”,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把自己活成了一株“南疆的植物”。他说自己“愿意做最质朴的那一个”,这种质朴,恰恰是他的诗最最打动人心的地方。
 

  成为一株南疆的植物

  自述中,寇钧剑说道:“我曾无数次幻想成为一株南疆的植物。”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理解他诗歌世界的大门。

  你看他笔下的刺山柑:

  它小而斜生,茎多分枝/几乎要填平戈壁滩所有的沟壑和缺口/它偏离中心,呈锐角/常常将有毒的一面朝向我/它不停地积累荒漠的意义和药用价值/在极善与极恶之间,摆动……

  这哪里是在写植物?分明是在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那些像刺山柑一样“小而斜生”的生命,用自己看似卑微的存在,填平着生活的沟壑。他们可能不够完美,甚至有“有毒的一面”,但正是在这种矛盾中,展现了真实的生命力。

  诗人说刺山柑“用‘野西瓜’的名字骗过了所有人”。这让我想起家乡那些不起眼的野草,老人们总能叫出它们的土名,知道它们能治什么病。这种来自土地的知识,是任何教科书都无法替代的。

  更妙的是,在苏巴什佛寺遗址旁,刺山柑“成为一尊菩萨/用鸠摩罗什、帛延、佛图澄的经文/既自渡,又他渡”。一株不起眼的野生植物,就这样接通了古今,连接了世俗与神圣。这种想象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源于诗人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与理解。
 

  爱,就是在荒凉里扎根

  读寇钧剑的诗,你总能感受到一种在荒凉中坚守的深情。比如他写梭梭:

  太需要水了/以至于要把根,扎到几十公里外的博斯腾湖/太需要爱了/以至于一辈子只能爱一粒沙

  这可能是关于爱情最朴素的表达了。没有玫瑰,没有烛光晚餐,只有梭梭对一粒沙的忠贞。在这个什么都讲究“快”的时代,这种“一辈子只能爱一粒沙”的执着,显得尤为珍贵。

  同样动人的是他笔下的胡杨:

  春压住冬/冬的木纹压弯了低头的自己/朝塔里木河,微微倾斜了一点儿……

  爱与泪呵,一棒接着一棒/像燃烧的火焰,压着无穷尽的苍凉……

  胡杨不会说话,但它用整个生命诉说着对这片土地的不离不弃。就像诗人的母亲,从四川来到新疆,把老家的传统带到这里,在博斯腾湖畔采集蒲公英、三棱草和苦苦菜,“清洗、晒干后,作为药材,常年泡酒、泡水喝”。这种朴素的生活智慧,何尝不是一种诗歌?
 

  在天山南北寻找自己的位置

  寇钧剑的诗不只在写南疆,他还写天山,写那片横亘在新疆中部的山脉。在《跨天山》组诗中,他写道:

  跨天山,将一生的羊群赶向天空/沿着山的纬度和气流/一朵朵云,向内、向外同时生长……

  这是多么开阔的胸怀!读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天山之巅的诗人,不是在俯瞰,而是在拥抱——拥抱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他说天山“由石头中的思想构成”,这个比喻很特别。石头是沉默的,但沉默中蕴含着亿万年的记忆。就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能不善言辞,但内心都有着丰富的故事。

  在《天山放歌》中,他写道:

  像白云低垂至黑夜,雪崩止于一片雪花……

  像唐布拉百里画廊中一片巨大的海/收藏了七十载风华正茂……

  这些诗句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是个普通的农民,一辈子奉献给了团场的土地,但她能准确地说出每一块田地的脾气,知道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时候该收割。这种对土地的了解,本身就是一首诗。

  诗人寇钧剑以天山为精神图腾创作的这一系列诗作,通过地理意象与人文思考的交织,展现了天山的壮美与新疆的现代变迁。他的这组诗歌:在主题与意象的挖掘上,达到了一种自然与文明对话的深邃认知。诗中天山既是自然实体(雪峰、冰川、峡谷),又是文化符号(丝绸之路、现代基建),形成时空交叠的史诗感。如《天山说》以地理带为序,将生态与历史并置;《跨天山》中高铁、风力电站与传统牧羊意象碰撞,突显边疆的现代化进程。在地域符号的升华上实现了独特的讲诉 :乌鲁木齐、喀什等地名被赋予诗意,如“山的册页”;托木尔峰、博格达峰成为精神坐标,呼应边疆的崇高与神秘。在其艺术特色上实现了意象密度与跳跃性共存 :寇钧剑善用密集意象群(如“雪豹”“石榴花”“紫花苜蓿”)营造视觉冲击,并借助突兀转接(如“无人机中傲视云杉”)制造张力。同时,又进行了诗歌语言的实验。尝试将科学术语(“纬向山系”“干旱剥蚀带”)与古典诗语(“绝句、律诗”“烽燧”)融合,形成硬朗而典雅的风格。这组诗在结构象征上 :《向西》以里程数铺陈地理纵深,最终落脚于“身体内部的轰鸣”,将物理位移升华为精神漫游。在思想内核上:边疆书写的当代性突破了传统“边塞诗”的苍凉,赋予天山以现代性——如《天山放歌》中“中欧班列”与“塔松”的并置,隐喻新疆在全球化中的新角色。同时,以诗性参悟构织了强烈的生态意识 :对三脉梅花草、雪莲等濒危植物的关注,体现对生态文明的思考(《天山简史》)。如:身份认同。诗人作为“70后”新疆本土写作者,既抒写个人对故土的凝视(“由眺望构成”),又构建集体记忆(“七十年了,它飞翔的声音还在上升”)。而且这组诗歌营造出了大量的金句。如:“由石头中的思想构成/当城际列车穿越头顶,每一场雪/都作沉思状”(《天山简史》)“我们跨越,轰隆隆/到达乌拉泊西收费站,巨大的/风力发电站和电网起立迎接”(《跨天山》)“是象形文字,缀满大地/是‘六书’假借我的名义替你生长”(《天山景物记》)这组诗既是对新疆山河的礼赞,也是对边疆现代化进程的诗性记录。寇钧剑以地质学般的精确观察和神话式的想象,重塑了天山的文学形象,展现出“新边塞诗”的探索姿态。
 

  在时光中打捞记忆

  除了写地理风貌,寇钧剑还擅长在时光的河流中打捞记忆。在《时光书》组诗中,他写道:

  有时,突然被光打湿/进入一个坡面/看看脚下日渐残缺的海水/和吹进人间的风浪……

  这“日渐残缺的海水”,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那些正在消逝的记忆?诗人用最朴素的语言,说出了我们共同的感受。

  在《烧荒》中,他写道:

  我并不是一个习惯黑暗的人/在荒凉还原春天之前/我已进入冬的肉身……

  这种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勇气,让人动容。就像冬天烧荒,表面上看是在毁灭,实际上是在为春天的重生做准备。

  最让我感同身受的是《我们》:

  我们被移出了视线/在同一个平面/你在里面,我在外面/你将火穿在身上/我将最后的疼痛握在手中……

  这多像我们与故乡的关系——物理上可能已经离开,但情感上永远牵连。你在故乡里面,我在他乡外面,但我们共享着同一份记忆,同一份深情。

  我们这个时代需要读寇钧剑的诗!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每天接触大量的文字,但很多都像快餐一样,吃过就忘。寇钧剑的诗不一样,它像母亲熬的小米粥,朴素,但养人。

  他的诗告诉我们,诗歌不一定要高高在上,它可以就生长在田间地头,就藏在母亲采集的草药里,就活在一株刺山柑的叶片上。

  读他的诗,你会想起那些最朴素、也最珍贵的东西:对土地的眷恋,对传统的坚守,对生命的热爱。这些品质,在当今社会显得尤为稀缺。

  他说:“南疆的苍茫、丰盈、旷达、辽远,太需要诗人们去感悟,而我的写作从这里汲取的还远远不够。”这种谦卑,恰恰是他的诗能够打动人心的原因。
 

  在诗歌中找到精神的故乡

  每每读到寇钧剑的诗,我皆会久久不能平静。那些诗句像南疆的风,带着沙粒的温度,轻轻拍打着我的脸庞。

  我想起他说要“成为塔里木河下游的一棵胡杨王,在自我迷恋与幻化中,无限接近圆融”。这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渴望——在漂泊中找到归属,在变幻中找到永恒。

  他的诗让我明白:故乡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种精神依托。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只要心中还保留着对那片土地的热爱,我们就永远不会迷失。

  就像他在《我披着晨光这件衣裳》中写的:

  在晨光中,那来之不易的爱情/毁坏了一个老人的一生/他的脸上,鸽子在飞翔,鲜花绽放……

  诗歌不能改变世界,但它可以改变我们看世界的方式。感谢寇钧剑,用他的诗,让我们在浮躁的世界里,找到了一片可以安放灵魂的净土。

  这片净土,就是他的诗,也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