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火警 (长诗)
2025-11-28 作者:黄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黄海:2008年出生,蒙古族,海口中学学生。海南作协会员, 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华语诗学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

1:大埔胎动
当昨夜的香港暮色
浸透大埔宏福苑的窗棂
千万个寻常的梦正在成形
阿婆将老花镜折进针线盒
孙儿在算术本上画帆船
新婚夫妻熨烫明日面试的衬衫
这些细碎的温暖堆积成柴
等待一个裂缝漏进星火
电缆在墙内辗转难眠
诉说被过度索取的痛楚
煤气管道哼着危险的情歌
竹子的外墙脚手架
在月光下伸展倦躯
绿色塑料网兜住坠落的霓虹
像渔夫收起沉甸甸的网
所有征兆都沉默如谜
直到第一缕青烟探出触须
轻轻叩响沉睡的消防铃
大埔宏福苑整座楼宇在梦中翻身
将无数鸽子笼里的
高不可及的人生
瞬间抖落成易燃的纸屑
2: 大埔竹棚架
老师傅几十年前的汗水
在竹节里结晶成盐
新来的后生说
听见竹篾在月光下背唐诗宋词
绿色塑料网
兜住都市霓虹像渔夫收起破晓
台风夜它把混凝土楼群
搂成待哺的婴孩
烟头在接缝处开始参禅
风正用钢索练习编钟的演艺
阿婆晾了半辈子的碎花衫
拂过脚手架
高空坠落的彩票
在竹篾间翻飞如蝶
竹架哼起疍家的咸水歌
记着每扇窗后台灯点亮的叹息
数不清自己身上黑色命脉
当青烟从宏福苑电缆井
探出幽灵的触须
竹节爆开的脆响
惊醒了沉睡的防盗网
三百米骨架在火中舒展成丹顶鹤
曾系安全绳的节点绽放火星的梅花
绿网化作焦枯的荷叶
依然张开臂膀
托住下坠的空调外机如托住露珠
宏福苑的楼道间停着童车
与未拆封的希望
竹棚脚手架在浓烟里
迷失了垂直的信仰
承重千斤的关节
开始发出断裂的声响
烫金门牌如银杏簌簌脱落
倒下时它接住受惊的流浪猫
用残肢围出焦黑的诺亚方舟
月光透过烧焦的网格洒向废墟
明天这里还长出
更密集的钢筋森林吗
有人听懂竹篾里的潮汐声没
当混凝土掩埋最后的星火
一个孩童拾起焦黄的竹片
在余温上画了一艘永不靠岸的船
3: 大埔绿塑网
本是用来拦住
坠落的螺丝与光阴
却网住了整个宏福苑小区
迷路的千家万户
收工后它给楼宇盖上透明薄被
料峭冬寒中
抖落斑驳的油漆和沉寂黄昏
二楼花盆倾泻的杜鹃探出网眼
二十七楼飘落的婚帖
飞不出小区的经纬线
在这个傍晚它兜住醉酒的情诗
墨迹在化纤脉络里渐渐晕染
当热浪掀开香港大埔
这袭虚无的袈裟
每根尼龙丝塑料绳
都成了燃烧的琴弦
演奏劈啪作响的安魂曲
网住的光影碎成金色鲤鱼
它曾包裹过多少大埔人的
生长往事和甜蜜的遗忘
此刻却释放着所有
绝望和尖叫的至暗星辰
熔成火海洒向警笛嘶鸣的天街
在消防靴底印下这初冬的墓志铭
夜色里的火光中
清理现场的铁钩提起它
如提起巨型蝉蜕轻轻摇晃
一片片烧残的网眼里还留着
未送达的玉兰香
4: 宏福苑火窝
宏福苑沙发架蜷成冬眠的刺猬
衣柜架张开碳化嘴巴
它们曾在客厅拥抱过
婴儿的初啼
和遇难同胞临终的呼吸
如今收集着月光碎屑
等待火柴宣读判决书
宏福苑竹架绿网里的语文教师
未批改的作文
学生写道
“火是温暖的舌头
会舔舐冬天的伤口”
这句话真的在午夜发出幽光
宏福苑塑料瓶开始膨胀
像怀揣秘密的河豚
药瓶滚过地板撒出彩色的叹息
儿童车骨架轻轻抱住
布娃娃进行最后华尔兹
冰箱压缩机发出绝世嗡鸣
当火舌的蓝花在窗帘绽放
所有物件都开始逆向行走
衣柜重返森林
书本化作候鸟
铝合金窗框流淌成溪流
火焰的舌头不会忘记
温柔舔舐每道岁月的皱纹
消防栓在百米外梦见
自己变成婚礼喷泉
竹架绿网的篝火窝
正把宏福苑的夜空
卷成灼人的烟霞
夜归的人们望着燃烧的窗格
如同白发慈母
缝制的寿衣在飘荡
5: 一条火龙
一条火龙掠过宏福苑
它先舔了舔配电箱
像猫咪试探牛奶的温度
然后沿着煤气管道跳起螺旋舞
晾衣绳变成燃烧的琴弦
演奏噼啪进行曲
空调外机是青铜编钟
敲醒香港冬夜的回响
宏福苑火龙游过之处
电视化作焦黑的残骸
冰箱开出石榴花
日历变作火蝴蝶
火龙尾卷起麻将牌搭彩虹桥
吞下全家福照片
吐出纷纷黑雪
阳台的绿萝瞬间长成火树
金鱼缸里游动着橙色闪电
在消防通道转角
泰迪熊家族跳华尔兹
当消防水柱撕裂天际
火龙播撒万家灯火
带着檀香与奶香
渗入每扇防盗网
在宏福苑这暗夜的深渊
继续舔舐钢骨森林
那些未愈合的伤口
有人说灰烬里有龙鳞闪烁
如同母亲凝视婴儿时
眼中的星光
晨雾中还飘着未燃尽的童话
在废墟上轻轻发芽
6: 数条火龙
大埔宏福苑的数条火龙升空了
数个光点在电缆井里次第亮起
它们沿着煤气管道的幽暗
游向人类温暖的居所
混凝土在高温下
扭曲成焦黑
消防铃用指甲
刮擦铁皮夜空
让未诞生的黎明备受煎熬
第一条龙饮尽水塔积存的泪水
第二条龙啃食天台晾晒的床单
第三条在电梯井蜕去旧皮
第四条缠绕避雷针跳探戈
第五条吞下整栋楼的婚纱照
第六条与同伴在育儿室盘旋
火龙们燃烧高楼的脊椎
丈量人类的过失与文明
高楼的每一节椎骨
都是一个纪念碑
电视机在龙腹中继续播报
早间新闻里的股票代码
冰箱门吐出冷冻的玫瑰
微波炉里转着莎士比亚
未完成的十四行诗
莫扎特的钢琴键
在火中排列成天梯
通往不再有考试的儿童乐园
阳台上飘扬的校服开始叛逃
书包里的作业本化作飞蛾
让大埔宏福苑所有时钟
停摆在痛苦狂欢时刻
老人坐在竹架绿网防水帆布
防盗网编织的笼里
整理参加最后茶聚的领带
婴儿在火焰襁褓中酣睡
嘴角漾着乳白色的漩涡
当消防云梯伸向大埔的虚无祭坛
水柱在龙翼上蒸发出彩虹
人们看见七条龙化作阵痛
在暗夜云层里分娩新的黑暗
焦黑的钢琴弦
仍在风中演奏天问
一只幸存的布谷鸟钟还在追问
为何燃烧总是永恒的前奏
7: 31层的竖立火海
31本燃烧的日历同时翻开
31层的香港宏福苑火海
每个窗口都是吐火的字典
解释着生存与毁灭的同义词
逃生通道变成回文诗
读者在这高耸入云鸽子笼迷宫
反复咀嚼自己的影子
自动门保持标准微笑
迎接每一位奔逃的标点符号
直到火焰修改所有语法规则
第二十四层的婚床
正在孵化凤凰的卵
第三十层佛堂
木鱼声溅起火星朵朵
顶层旋转餐厅的刀叉在熔炉里
跳着最后的华尔兹
证券报表的灰烬中浮现去年红利
像鱼群在火海里游弋
大埔落地窗的玻璃雨落下时
带着水晶吊灯的临终遗言
自动洒水系统保持绅士般的沉默
直到火焰吻上它钢铁的嘴唇
飘落的窗帘变成招魂经幡
空调压缩机发出悠长的叹息
一栋栋高楼如竖琴被命运拨弄
演奏文明与荒蛮的协奏曲
健身房的跑步机
仍在追逐虚妄的火焰
补习班黑板写着燃烧的二次方程
孕妇的胎教音乐
停在火灾警报与贝多芬之间
防烟门背后堆积着
未拆封的快递包裹
里面装着等待签收的春天
当消防水枪刺入
这些高耸的楼宇
每层楼都在呕吐光热的遗物
只有地基深处的蟑螂家族
见证这场意外的劫难
月光穿过焦黑的骨架
照见一个残存的陶瓷招财猫
仍然在废墟里挥动爪子
向大埔灰烬索取最后的幸运
8: 宏福苑火海身影
竹架绿网防盗网后的瞳孔里
映出流动的火海
映出大埔宏福苑火海
谁的小手在玻璃上烙下永恒掌印
如同远古岩画记载生存的密码
绒毛玩偶率先举起白色的手臂
童话书自动翻到诺亚方舟的插图
开始卷曲成求救的纸船
母亲们用身体绘制最后的祈福
乳汁在高温中
凝结成珍珠项链
尿布在摇篮里绽放火焰莲花
学童书包里的量角器
正在测量逃生的锐角
彩色铅笔熔成彩虹
流向黑暗的更深处
双人床在火中分崩离析
结婚照里的婚纱飘成白云
冰箱门弹开
流出冰镇多年的月光酒
婚纱与学位服在衣柜里拥抱
化作一对对交颈天鹅
朝着昨夜睡梦的湖泊缓缓游去
消防头盔的反光中倒映着
惊恐求生的眼睛
水柱穿过火龙
火焰纱幔变成滚烫的淋浴
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巧克力
像攥着最后的甜蜜诺言
逃生通道深处
布娃娃想替主人继续行走
寻找不会燃烧的明天
当黎明来收割大埔灰烬
焦黑的小皮鞋
仍然保持奔跑姿势
春风经过废墟时
总会轻轻绕过那些凝固的剪影
在一个完好的奶瓶底部
人们发现倒映着的星空
依然在轻轻摇晃
如同母亲催眠曲的余韵
9:灰烬后的黎明
黎明来临时灰烬仍在跳舞
在废墟上画着圆形的墓志铭
消防水洼倒映着破碎的云
像无数未闭合的眼睛
焦黑的钢琴弦在风中
振动出残缺的摇篮曲
消防水洼倒映着
扭曲的钢筋如沉默的印记
一只完好的闹钟
在碎砖下坚持行走
带着未响铃的遗憾
穿防护服和制服的人们
用仪器探测生命迹象
却只收到无力的心跳
和天堂里灰烬的沉默
全中国全球的晨风在此处徘徊
收集未燃尽的残梦
清理工人从断墙处
取出镶婚纱照的金属相框
玻璃裂纹如蛛网
网住两张年轻的笑脸
地下蟑螂在残垣中
探寻重生的痕迹
在最后清理现场的时刻
人们听见竹篾里的潮声
看见绿网中游动的星光
火龙已化作散去的余温
消散在城市天际
灰烬深处传来
竹笛断裂的余音
传来香港火龙
那些未说出的爱
未完成的诺言
正随青烟升腾
化作香港上空永恒的诘问
2025.11.27于海南创意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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