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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问的永恒织锦(六篇)

2025-12-31 作者:冰虹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冰虹,中华文化促进会会员,中国作协会员,济宁市作协副主席,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导师。

一.追问的永恒织锦

  我们是宇宙间独携自省之光的生灵,掌心捧着灵明的火种,却总在祝福的暖光与被诅咒的阴翳间辗转。这颗跳动的好奇心,恰似虹园晨雾中初绽的玫瑰,带着朝露的澄澈与尖刺的警醒,执拗地探向天地的谜底——为何星辰轮转有常,而人心浮沉无定?为何丰收的麦穗与灾年的枯禾,会在同一片土地上交替书写命运?

  人类以哲学为笔,在岁月的长卷上勾勒本体的轮廓;以宗教为舟,在迷茫的烟海中寻找精神的彼岸;以科学为梯,试图攀援至认知的云端,解读风的私语、海的咆哮、月亮的阴晴圆缺。可就像虹园上空的七彩弧光,再绚烂也终会消融于苍穹,人类的认知边界,始终困在生命的有限维度里。我们或许正如恐龙曾踏过的洪荒,终有一天会归于尘土,那些未解的玄妙,那些执着的追问,可能永远停留在“待解”的扉页。但这份追问本身,早已成为存在最动人的注脚。

  我在虹园栽种玫瑰,看它在月光下舒展花瓣,看它在风雨中落红满地,生命的美好从来与脆弱共生;我仰望月亮,那清辉千百年来照过古人的眉梢,也映着今人的眼眸,那些关于生殖与死亡、季节与星辰的叩问,是人类文明最绵长的歌谣。虹的绚烂在于它连接了天与地,却不执着于永恒;人类的伟大在于明知认知如虹影般短暂,仍愿以毕生之力,织就追问的锦缎。

  你看那虹光掠过沧海,掠过荒原,最终落在每个人的心底——那是自省的微光,是探索的勇气,是即使知道终将归于虚无,仍要在有限的时光里,把对世界的热爱与困惑,绣成独属于人类的、兼具破碎与璀璨的生命图腾。月亮沉默如谜,却始终以清辉回应每次仰望;虹园的玫瑰谢了又开,却始终在追问中绽放新的芬芳。

  这份追问,无关最终的答案,只关乎我们曾以生灵之姿,认真地爱过、思考过、活过。就像虹影叩问月亮,不问归途,只为在相遇的刹那,绽放出独有的、跨越时空的美感与力量。
 

二.渡秋宵
 

  九月的风携着清润的凉,漫来,仍裹着昨日未散的温柔。像宣纸上未干的淡墨,一笔一划都浸着妥帖的暖意,不疾不徐,漫过心尖。

  忽然就停了雨。树梢的水珠还悬着,晶莹如坠,却已不见雨丝的踪迹。天际渐渐洇开一抹虹,赤橙黄绿青蓝紫次第铺展,似遗落的彩练,轻轻搭在秋空的肩头。那虹的弧度极柔,末端恰好触到天边月晕的清流——夜未浓,月亮带着浅浅的光晕,像蒙着一层蝉翼,被虹光一触,便漾开细碎的涟漪,仿佛天地间最温柔的私语,都藏在这一吻里。

  幸福原是这般轻巧。不是轰轰烈烈的喧嚣,而是虹颤动时,星子从银河坠落,带着浅浅的笑意掠过虹,流星划过的轨迹,恰好穿过虹园金叶的吟唱——秋树的叶子已染了霜色,风一吹,便簌簌作响,那声音清越如弦,与流星的微光交织,坠落在时光的过痕里。那些曾经的足迹、未说尽的话,都随着这飘逸的光影,沉淀成岁月里温润的底色。

  夜渐浓,凉意浸骨时,六月的私语忽然从记忆深处漫来。那是盛夏未散的余温,是藏在蝉鸣里的告白,是写在荷瓣上的期许。它们穿过秋夜的岑寂,化作暖流,一点点融化心底的冰。温暖来得这般密集,像春雨润田,悄无声息却势不可挡,将夜的疼痛轻轻抽离,妥帖地安放在六月的月光里。那月光是暖的,带着荷香与蝉鸣,将疼痛酿成了温润的回忆。

  忽然,暗香砰然炸开。是桂子的香,是菊瓣的韵,是藏在时光里的所有美好,在这一刻挣脱束缚,肆意流淌。夜不再是沉寂的黑,而是被这暗香与暖意点燃,化作一场盛大的燃烧。火光映着虹,映着海,映着六月的月光,将凉与暖、痛与喜、昨与今都熔于一炉。

  此刻,虹是时间的摆渡者,它架在秋与夏之间,架在凉与暖之间,架在疼痛与欢喜之间,将那些看似对立的时光串联成线。九月的清凉不是终点,六月的温暖也未曾远去,就像虹的弧光里,每种色彩都缺一不可,每段时光都自有其深意。生命本就是这般,有雨的缠绵,有虹的绚烂,有夜的沉寂,有海光的热烈。那些融化的冰、飘坠的叶、燃烧的海光,都是岁月给我的诗,藏着最温柔的哲理,所有的等待与沉淀,终会在某一刻,绽放成照亮前路的光。
 

三.冬 雪
 

  轻得像一声未说出口的叹息,冷得像指尖触到的星子。从苍穹的信笺飘落,带着云层的清冽与执着,越过暴风的嘶吼、寒雾的纠缠,把一身风霜,酿成了大地的温柔。

  它吻过群山的脊梁,给黛色峰峦缀满银白,让其闪着不染尘埃的光;它拥住沉睡的麦田与荒原,给大地覆上最柔软的被子,把凛冬的寒意隔绝在被外,护住底下跳动的生机。山川是它静默的知己,沟壑是它温柔的怀抱,哪怕是城市的屋顶、枯槁的枝桠,它都一一栖落,用银白抹平所有尖锐与浮躁。

  它不是冰冷的过客,是带着使命的净化者。用一身清寒滤掉尘世的喧嚣与浮躁,让所有焦灼都在它的覆盖下慢慢沉淀;用细碎的吻,吻掉人间的尘埃与疲惫,让天地回归澄澈。它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游走,像一缕流动的月光,轻得能浮在枝头,重得能扛起整个冬天的期待。

  等暖阳漫过地平线,它便化作透明的泪滴,渗入泥土,滋养等待返青的草芽。它所有的冷寂,都是温柔的铺垫;它所有的轻盈,都藏着坚韧的力量。
 

四.山行记
 

  进了山,俗务的余响便被风截在了山口,再听不见半分。风裹着松涛漫过来,不是烈的,是揉了松针香的软,拂过耳尖时,竟把城里攒下的喧嚣都刮走了;溪声藏在石缝里,叮叮咚咚的,像谁在轻敲瓷碗,不疾不徐,倒比任何琴声都让人安。

  偶有裹着轻雾的花,躲在石旁,不是刻意去寻,是走着走着便撞见的,花瓣上沾着雾珠,凑过去闻,香也淡,是藏在雾里的甜,不似园子里的花那般张扬,倒像闺中女子的浅笑,浅到心尖才觉出暖。待暮色漫上来,月光便铺在溪面上,踏过去时,影子便随波轻轻晃,不用与人语,不用盼人陪,就这么踩着自己的影子,听着溪声,连时光都慢了下来,竟觉出几分“无人问津”的妥帖。

  俗间攒下的虚浮心,就是在这光景里慢慢变了的。起初还揣着城里的琐事,想着未竟的忙,可待风再吹一阵,松香再浓一点,那点虚浮便像被浸了水的纸,慢慢沉了,再无往日的飘。浮世里最难得的,不是满街的繁华,是这山间一隅的静——不用刻意躲什么,不用勉强忘什么,就往松树下一站,任雾绕着肩,任月光洒在发间,俗念便悄悄散了,心也跟着清透起来。

  云雾总爱绕着松走,把翠绿的枝桠裹得半隐半现。松针是亮的,沾着的雾珠坠着不晃,倒像颗颗洗过的玉,半点尘埃也沾不得;树干是沉的,立在雾里,不摇不晃,像守着什么秘密,又像什么都不计较,就这么静默着,把“清”字写得淋漓尽致。风过松枝,叶尖轻响,不是闹,是与雾的应答,是与山的低语,连带着人心,也跟着静了,再无半点杂念。

  “云淡风轻”不是单说景,是心沉下来的模样。尘念像溪里的碎叶,被风卷着漂远了,便再无牵绊;往日攥紧的执着,像雾里的影子,风一吹便散了,便没了挂碍。在这里,不用“放下”,不用“洗涤”,只消多待一刻,多听一会松风,多踏几步月光,心便自然清了,人便自然自在了,不是刻意求来的洒脱,是山间的风、松、雾,慢慢教给的从容。

  待要出山时,回头望,云雾仍绕着松,溪声仍藏在石缝,月光仍铺在溪面。才觉这趟山行,是给心找了个归处。往后再遇浮世的闹,想起这山间的静,想起松针的香、月光的软,那点俗尘便再难沾心,只留一份淡然,在繁华里,也能守得住自己。
 

五.藏静
 

  霓虹织着满城热闹,屋内的键盘敲着半生匆忙。我们总惯了举步向前,逐霓虹里的浮名,赶键盘间的急件,盼案头的数字再攀些高度,仿佛脚不停歇,才不算辜负时光。

  偶有夜阑人静,茶烟散尽时,忽觉心头空落落的,竟忘了多久没好好坐下来,听一听自己的呼吸,问一问心头的念想。那些被“追逐”填满的日子里,那个该被温柔安放的自己,早像阶前被忽略的兰草,在奔忙的步履旁,悄悄敛了生机。

  其实世间的热闹终是浮尘,唯有寸心的安静,才是归处。恰如你未俯看兰草时,兰草与心皆沉于静;你既凝眸兰草时,兰草的幽馨与心的清明,便一同醒了。不是身外的风景给了我们意义,而是我们的心里,藏着感知美好的光亮。

  现在,我的心头藏着一痕虹影,纵是夜路漫漫,风露沾衣,也能在转角见竹间月色,在耳畔闻泉边虫鸣;纵是前路遥遥,霜雪满途,也能于行囊里寻得暖意,于疲惫中拾得从容。那些奔忙里曾遗失的温柔,那些追逐中曾错过的诗意,终会在这寸心的安宁里,一一寻回,妥帖安放。
 

六.于沂水拾取寂静
 

  沂水的波纹原是天然的琴弦,风从对岸桃花林赶来时,指尖刚触到水面,满河清响便簌簌抖落。这时候最宜静坐,看雨丝如何以千万根银针,将天地缝制成半透明的帷幕——它们落得极轻,却在触到青石板的刹那,将沉睡的人间轻轻唤醒。

  光总在雨歇时登场,像一把解开秘境的钥匙。当第一缕金芒斜斜切入水面,那些被晨昏收藏的生活便哗然倾吐:鱼竿撑破晨雾时垂钓者的剪影,灶台上袅袅升腾、被风揉碎的炊烟。它们原是封存在时光里的,此刻却顺着水流奔涌而来,让每圈涟漪都盛着烟火的重量。

  乡音在河道转弯处打了个结。有燕子衔着南方的泥粒归来,却在熟悉的屋檐下迟疑——瓦当的纹路里长满了新苔,旧日的巢窠已被风絮填满。有些心事像水底的卵石,被岁月的流水磨圆了棱角,却始终沉在河床深处,直到又一场细雨落下,才借着水纹的震颤彼此轻叩:你看那涟漪荡开又闭合,原是天地在劝慰所有说不出口的愁绪。

  当暮色给水面镀上银边,万物都在归途中交出了声响。捞船泊在岸边,鱼竿斜躺在水边,连水草的摇曳都慢了半拍。唯有那只白鹭,始终立于中流的老槐树上,羽翅凝着淡青色的天光,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像。它偶尔转动脖颈,目光掠过粼粼波面时,连风都放轻了脚步——原来真正的宁静从不是沉寂,而是把万千思绪都酿成水面的倒影,在不动声色间,收纳着天地的苍茫与温柔。

  我站在岸边,看自己的影子与白鹭的轮廓在水中交叠。当所有奔涌的生活都归于粼粼波光,当乡音与归燕都在雨雾中找到栖身之处,这满河的寂静原是一封未拆的信:每道水纹都是天地写下的诗行,而那只静立的白鹭,早已在俯仰之间,读完了岁月里最深的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