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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两题

2025-12-29 作者:安谅 | 来源:《渤海风》 | 阅读:
安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经济学博士。

大师
 

  Q君坐在明人的对面,露出了一脸笑容。

  “怎么,真的转运了?”明人问道。前一阵子,Q君还整日愁眉苦脸的,念高中的儿子成绩溜坡似地下滑,太太疑似乳腺癌,自己在一家国企效益不佳,薪酬也被减去不少。他如大海中迷途的一叶小舟,茫茫然,心情跌宕。他当时就对好友明人说,他要去算命,那一位大师就是他太太见识过的,不仅算得颇准,况且还能“调运〞,她太太也催他尽快一起去。

  那位大师他与明人提及过。那还是一年多前,Q君的太太有些忧郁,在她买了卡的一家美甲店,边美甲,边与女店长闲聊。所聊的不外乎家长里短,包括她自己的孩子丈夫的情状,还有自己的烦恼事。女店长与她年龄相仿,美甲水平不赖,还劝她想开一些,快乐一些。一来一去的,她们挺热络的,她对女店长心生好感。有一回,女店长说,她认识一位大师,真的挺神奇的,能算命调运,让她不妨一试。

  Q太太在女店长给了一个地址后,独自去了。她找到那位大师的居室,报上姓名和身份证号,那大师只盯视了她一眼,便阖上眼帘,闭目养神似的,片刻之后,双唇翕动,喃喃自语。再过一会,他睁亮眼晴,慢条斯理地说了她的身体状况,她的三口之家,她有一个儿子,刚念高中,她的丈夫精明能干,收入不低。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这一年,你们三人皆有不顺。”“是什么不顺,严重吗?”Q太太迫不及待地问道。“此中有玄,不可一语道破。但只要我给你连着每月经你算命诵经,即可有调运之效果。今天就算首次。”Q太太鸡啄米般地点头。大师让她闭上眼晴,自己双手合十,嘴里又听不清晰地咕哝了一番,然后告知她:“可以啦。下个月您再来。” Q太太递上之前说好的500元钱,连连致谢。后来,她又去过几次,每次回来都心情舒畅,气色也好多了。她还说服了几位一同做美甲的闺蜜,去了大师那里算命。大师掐指一算,都说得丝毫不差,也说到她们的心坎里了。再后来,有两个月没去,Q太太单位体检,便有了如雷轰顶天的检查报告 ,她归结于没能坚持去大师那儿,又恰逢儿子学无心思,Q君工作每况愈下,则再三要求Q君陪她一块去大师那儿算命。

  Q君对明人说:“你真不知道,那大师算得有多神,我家三口的近况他了如指掌,还断定情况会有好转,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仍说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太太复查的结果,幸运的是良性的。我们公司效益有增长,我的收入相应提高了。至于我儿子,似乎懂点事了,成绩就慢慢来吧。”

  Q君奕奕的神采,令明人思忖良久。

  Q君以为明人心有所动呢,便撺掇明人也去大师那边看一看,只不过500钱罢了,算了一个好运,值呀!

  明人从未去算过命。年轻那会,他知晓了算命的一点诀窍,无非察言观色,合理推测而已。他在一次校外培训时,凭此也去忽悠过一些原本素不相识的学员,看着手相,其实,更多是关注他们的神情,连问带猜的,竟连连说中,大受欢迎。当然他是闹着玩的,没有任何功名之利。之后,他还写了一篇文章,记述了这个发人深省的真实经历,发表在了《新民晚报》的副刊上。对于Q君所赞不绝口的大师,他深有疑问,当然更不会生出趋之若骛之心。

  他寻思的是,这样一个算命者,究竟是如何“成功”的呢?

  这天上午,明人与文友L君正在茶叙,Q君又来电话,说是他下午就去大师那儿,力邀明人一同前往。明人婉拒间,L君却向他使眼色,做手势,意指可以去,他也陪同随行。明人犹疑着答应了。挂下电话,他询问L君,L君是一位律师,也是一位纪实文学业余作家。他适才听明人提过这件事。他回复明人道:“你写小说的,怎么可以对此漠不关心呢?”

  他们仨拜访大师时,大师忙得一直未露面。快到傍晚时分了,他才送走一拨拨客人,在屋里正襟危坐,这位理短发,着汉服的中年男子,白白胖胖的脸上,带着三分笑。

  他逐一给他们算命。Q君不消说,被他说得眉开眼笑的,一脸崇拜之色。Q君将明人先推出了,大师闭目,稍顷,笑容满面,两眼发亮,竟将明人的职业,爱好以及身体状况,丝毫不差地抖落出来,明人惊讶万分。他与他之前从未谋面。

  轮到L君了,大师低头沉思,缄默许久,才抬起头来,说道:“这位先生好读书,有胃病,还常失眠。〞

  L君不吭声,只微微颔首。

  大师又说:“有才,有财。”

  L君依然不吱声。

  “有福,也有禄。〞大师又念叨了一句。

  L君开囗道:“能算出我家人的情况吗?〞

  大师凝视他一会,说:“恐怕孤云野鹤,独往独来。”

  L君面不改色。但明人却心里翻江倒海:“人家夫妻恩爱,女儿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天天享受着天伦之乐呢!大师这回失算了!”

  L君又问道:“大师是否知晓,我夫人女儿是不是身体健康呢?”

  “请您报上名字来。”大师爽然而语。

  L君报了名字。大师说是他得单独静坐一刻,转身进了内屋,阖上门。

  三人面面相觑。L君站起身,悄悄靠着内屋门扉,侧耳倾听了须臾。几分钟后,大师出来了。

  他回座后又垂下眼帘,眼珠却在眼皮底下滴溜溜地转动。随后,他舒了一口气,终于启唇。他将L君的太太和女儿的身体状况都说了一遍。他说L君的太太健康不错,女儿身子骨虚弱,要抓紧调理,或者来此算命调运。

  L君笑了。那一笑,竟然令那位大师身子抖颤了一下。

  几天后,大师就被抓了,同时被抓的还有美甲店的女店长。

  原来,所有信息,包括Q君和太太,及其太太闺蜜的,都是女店长提供的,明人的状况,恰是Q君不小心透露给大师的。而L君的女儿也在那家美甲店打卡,大师说得准,还诱骗她去算命调运,至于他太太,身体状况并不好,腰间盘凸出,卧床休息都半个月了,大师简直在蒙人瞎扯。

  L君说:是自己报的案。那大师是美甲店女店长的表哥。他们都交待了,是合伙诈骗了。

  Q君和他太太受惊不小。直到明人对他们说:“止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他们才渐渐释然。

 

选班长
 

  一开始,明人为这个中专学校的新生班,各定了一位团支部书记和班长。那是从这些学生的登记表获悉相关信息后,犹豫着确定的。她们都是女生,都在初中时当过班干部,学校评语不错,学习成绩也靠前。作为班主任,明人有权这么决定。遗憾的是没能找出一个能与她们比肩的男生来,他想,以后再看吧。

  两位女孩文静,也懂事。一般的班务,她们可以应付。可是,一些管人管纪律的事,就有些怵头了。

  班上有一位瘦高个的男孩,姓田名多,来自于南市的一个普通家庭,父母在外地工作,属于上海支内职工。田多自小由外公外婆带大,特别顽皮,还爱恶作剧。那天,他就从校园里捉了一只笨蠢的蟑螂,放进讲台上的粉笔盒里,随后上课的罗老师,是位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子,比她的学生大不了几岁,娇娇柔柔的模样,她伸手拿粉笔时,手指触摸到了光溜溜,而且蠕动着的物体,便惊叫了起来。脸色被惊吓得都发白了。田多等一些知情的同学,却轰然大笑起来,田多显出一丝得意。

  没人为罗老师帮忙。罗老师气急了,直接出了教室,在门外欲哭无泪。明人正好走来,忙问怎么一回事,罗老师眼圈红红的,却一言不语。明人跨进教室,从同学的目光,查到了粉笔盒里的蟑螂,他很快明白了,但也二话没说,抓住这只蟑螂,用一张废报纸裹住了,然后带出了教室。他示意罗老师镇静下来,继续去上课。罗老师情绪稳定了些,开始讲课了,明人才在教室门外,静静离去了。不久,又发生了自修课上,几位男生跑到操场去踢球的事,起头的,便是这个不安分的田多。

  明人自然找田多谈过话,其他老师,也有当堂严厉训斥他的,多半是与他挨着桌位的同学说话,有—回则是有一位后排的同学突然打了个响嚏,同学们惊乍之际,田多循声望去,扔了一个纸团过去,砸在那位同学的脸庞上,估计还有点力量的,那同学咧起嘴来。若不是上课老师及时呵斥,那同学和田多必有一吵了。

  明人寻思,这个田多好动,有点小聪明,在男生中也有点号召力,何不将他的长处发挥出来呢?也许,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决定提名田多为副班长,他主要的职责,就是分管班级纪律。田多起初惊诧莫名,同学们也是疑虑多多。但还是有一半以上的人,投了赞成票。这个田多,在任职表态时,竟羞羞答答的,语不成句,从未有过的怯场,但他最后还是抿了抿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定好好努力!”

  不过,有的任课老师表示了异议,有一位还向教务部门做了反映。 教务部门负责人委婉地向明人指出。明人身为校团委书记,他坦诚地说:“还是年轻人,给个岗位试试,出不了大事。”

  一段时间之后,明人发现,走马上任的田多,自己规矩多了,同学上课吵闹的,他还会用目光或者言辞制止。这多少与班长,团支书做了良好的互补。当然,有时他语气用词显得粗鲁了一些,有些同学受不了,不敢当面骂,背后悄悄骂他。

  明人安排田多每周两次,即下午课后到团委,学生会办公室,让他跟着自己,和学生干部一起干事。他觉得潜移默化的熏陶,效果更明显。

  果然,原先呆不住的田多,渐渐对参与各类活动的筹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点子多,有不少被大家当场采纳,他高兴得眉飞色舞。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期末考试,田多成绩也出人意外地居中朝上,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明人问他时,他说,自己身为副班长,总不能太丢脸呀!人要面子,树要皮嘛!明人鼓励道:“好!像个男子汉!〞

  他去家访时,两位老人也直夸田多,说这孩子变了,变得懂事多了,以前从不洗筷刷碗的,现在是和我们抢着做。

  明人听了心喜。都说很多男孩子到了十六,七岁方才开悟,恐怕田多也属于这一类吧。

  翌日春天班干部换届,明人让同学们自行投票,谁票数最高,谁当班长,没想到,唱票时田多遥领先,最终以41票当选。全班只有46位学生。这得票算是高票了。明人心里或许比田多都高兴。

  不巧的是,明人另有新职,不再兼任班主任了。后来听说,新任班主任,一位古板的老教师,不久就将他撤下了。老教师觉得他身上有种匪气,横竖看不惯。偏巧,有同学向他匿名举报,说他对上课说话的一位男生,下课时单独训斥他,还说了一句脏话,根本不配做班长。老教师借此一说,就断然决定了。

  明人不便插手,他曾找过田多一回,让他不要气馁,继续做个真正的男子汉。田多话并不多,只是点点头,再三感谢明老师的信任和关心。明人则想,这个被撤换的经历,是会成为这位年轻人的包袱,还是财富呢? 后来明人调到了上级机关,对学校的事了解甚少了。

  二十多年后,他有一次下基层调研,去了一家据说从困境中走出的一家施工机械生产企业。没想到,那瘦瘦黑黑的老总,竟是当年的学生田多。

  企业的书记介绍说,他们田总是前几年竟聘上岗的,他吃苦善战,硬是把这跌到低谷的老大难企业,推上了盈利的榜单里。

  田多还是话不多,他只是向明老师,此刻的明局长深深鞠了一躬。他说他铭记着老师所说的一句话:“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分明有一种坚硬如钢欣的感觉。那是经受过淬火历练的一种力量。明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已刊《渤海风》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