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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平凡,静静的艺术

——读王循礼《春雪》等古体诗

2023-10-18 07:46:14 作者:陈明火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省鄂州市峒山人。湖北省作协第五、六届委员。已出版著作《无锁的情空》《挑剔名作及评点》《包氏佛诗的考索》等十余部(三部中英对译),主编或编著省级教材《综合阅读》《进格作文》等三十余部。有两百余首(篇)译成英、日、希腊、俄罗斯、韩等文字,曾获《中国作家》2003年“全国评比”特等奖、希腊作家、艺术家国际协会2005年度“欧洲联盟杯”奖等多次。另有陈明火诗文评论集《抒情者的迷途》一部。
  
  我喜欢古体诗词中的一种静。
  昔时,读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李白“两看相不厌,唯有敬亭山”(《独坐敬亭山》)、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等古体诗,是这样;读苏轼“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水调歌头·明月何时有》)、李清照“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辛弃疾“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青玉案·元夕》)等古体词,也是这样…… 眼下,读《岷州文学》古诗词栏目主持人、诗人王循礼“消融田土润,最可解忧愁”(《春雪)、“人生诗化竹雨斋”(《奉至岷县检察院退休干部王玉文先生》)、“十分生意寓天真”(《洮滨散步漫吟》)、“养人比慈母,大道归太空”(《翻地》)等古体诗,还是这样。
  我觉得诗人王循礼《春雪》等五言、七言古体诗,不似当代一些作诗者那么虚张语势、强造意象或俗化意象,似乎只像以上所举的一些用尽本心、随意任情的诗人、词家那样,所看重的是诗词中静静的平凡、静静的艺术。
 
《春雪》:
 
飞絮伴人行,
群山尽白头。
消融田土润,
最可解忧愁。

   
  在一场极为平静的春雪里,诗人王循礼捕捉到一个人(也许就是他本人)在雪中行走的场景。他用“飞絮”喻雪花(较常见)、用“群山”之“白头”喻雪下得很大(较常见)。然而,就是这两个间夹着拟人、比喻的“较常见”的喻象,似乎在一种平静的语境之中,也就是在读者还处于一种不以为然的静候之时,一下子转换到了“须晴日,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毛泽东《沁园春· 雪》)的雪后,将之上升到一个只能由内心感觉到的静态世界——“消融田土润,最可解忧愁”。尤其是“最可解忧愁”之“解”,仿佛得来全不费工夫,但雪前的长时间的干旱为人们所带来的“忧愁”是难以让人忘却的。所有这些不同情绪的连锁反应——抹不去的“忧愁”与苦痛、雪中人见雪落而产生的一系列心理活动以及雪后的“消融”之“润”,全在两个场景的悄悄转换里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
  王循礼从雪中、雪后的一实一虚,从雪之自然场景到人之心理“场景”的悄悄转换,是不同于词家毛泽东的——毛之词,是此景与彼景的转换,其情在“分外妖娆”的余味里;而王诗是此景与彼情的转换,其情之本觉(佛教语)在“田土润”与“解忧愁”的融合里。王诗有了这么一次艺术性的转换,就像他的“花叶非异类,相依存一茎。同心莫忘根,终久不凋零”(《花叶咏》)、“应有化龙志,狭游一小缸。未嫌清浅水,安乐享秋阳”(《酒后观鱼吟句》)、“四野芪花蜂舞旋,酿成新蜜奉甘甜。不辞劳苦飞来去,度化愚氓学圣贤”(《咏蜂》),暗寓着“纵处污泥尘难染,芳香缕缕共清凉”(《劳作中》)之以不露半点声色的暗示,释放了味之不尽的佛趣禅味。
 
《奉致岷县检察院退休干部王玉文先生》:
 
人生诗化竹雨斋,
光束临窗照绿苔。
松柏一盆涵夙愿,
枝枝叶叶净尘埃。
 

  一首诗需要美感的支撑。
  而美感的最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形象的直线性和可感性。对此,诗人王循礼是十分看重的。诗中的“人生诗化竹雨斋”,在含量极大里给人的是不同的美感。尽管诗句扩缩有序、夸张有度,但不显山露水的异质性叙述是静静的。“人生”,是一个容量无限的大词,说具体一点,可理解为独指被“奉致”者王玉文先生的“人生”。而王先生之“人生”,却被“诗化”于“竹雨斋”,就暗寓了他既有官家身份,又有笔墨书香等。尤其是“竹雨斋”,除了含有“晋魂”之誉的傅山先生自题书斋的一副对联——“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外,还有官身虽退真身在——“戏掬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杨万里《闲居初夏午睡起》)之闲情逸致等。
  紧接着,王循礼把诗之视角放在了“闲居”或“闲情”处:窗台上,有阳光、绿苔;盆钵里,有松柏……最重要的是诗句中的“涵夙愿”、“净尘埃”,暗寓了自然物与物主相互融合的一种与世无争、淡然超脱之佛家情怀。在王循礼的运思里,这种“净尘埃”,如同他的《癸卯中秋节夜在校值班赏月吟句》“袅娜影徘徊,明暗云去来。金樽酌清冽,宝镜照妆台。珠泪垂遥夜,玉璧寄远怀。晖光三界满,纤微无尘埃”之“无尘埃”,都悄无声息地暗扣了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的《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惹尘埃”,会让人顿感语意丰厚,隐蕴无限。
 
《洮滨散步漫吟》:
 
风华犹卓岁月深
十分生意寓天真。
稔知贪欲伤心体,
精气神宁多感恩。

 
  一次静静的行走,王循礼没有着眼于身边的景致,只从自己步履的走势或是前去的方向感里,静静地感受到了人生的“岁月”之“深”。
  一个“卓”字犹如一块碑,悄悄地展示了“风华”岁月之极不平凡或是个体生命体验之超然独立。一个“卓”字,有的是超出一般的感知与灵悟。在接下来的“十分生意寓天真”的“生意”里,还可以从这一熠熠闪光的“卓”字中获取王循礼更多的人生经验与生命知觉:
  从人生的生活里,有感于“生意宜从稳处求”(明唐寅《渔樵问答歌》);
  从人生的境遇里,有感于“生意向谁言”(王贵一《寒雪》);
  从人生的意态里,有感于“形如器车生意奇”( 皎然《郑容全成蛟形木机歌》)……
  总的说来,“我”不像一些作诗者那样去感叹岁月、人生,只在“十分生意寓天真”里,以心地单纯,性情真诚,鄙弃虚假等人格、人性的魅力,展示“贪欲伤心体”、“精气神宁多感恩”的人生觉醒。继而,展示“敞亮敬老院,山歌声声哀。古稀失伴叟,含泪唱愁怀”(《挖黄芩听山歌吟句》)之“含泪唱愁怀”的人生写真,甚至是展示“一粒微尘寄蜉蝣,几根白发印春秋。勤毓桃李盈慈善,耕读能消万古愁”(《五十七岁生日感怀》)之“耕读能消万古愁”的人生境界。
 
《翻地》:
 
晨兴谁劳作,畅快我老农。
窄狭难回马,叉锨易为功。
养人比慈母,大道归太空。
完毕急归去,忧思在稚童。

 
  看完《翻地》,想到了李白《宿五松山下荀媪家》“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我们知道,李白的诗以豪迈、飘逸著称,但此诗却没有一点纵放,有的是朴素自然。李白直接叙述他夜宿山村的全过程,谈他的内心感受,语言清淡,不露雕琢痕迹而颇有情韵。王循礼似李白运用了平铺直叙之至简、至美的写法,聚焦于清晨的一片田地,让我们把称羡的目光静静地投射到一个正在干农活的“老农”的姿态与姿势里。他用“晨兴谁劳作”的一个有疑而问作为首句,又用“畅快我老农”随之作答。其“畅快”一词,一扫李白“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之“苦”之“寒”,为现实生活中“窄狭难回马,叉锨易为功”之自食其力、自得其乐及苦中作乐的“老农”塑形。
  我想,在王循礼古体诗的创意里,诗中不仅仅是李白式的简雅、单纯的叙述,而应扩张诗的无限量空间,尤其是心灵所感悟到的诗性的空间。至此,他在一种心静如水的超然意境里,自如地悟到了“养人比慈母,大道归太空”之不易、“完毕急归去,忧思在稚童”之难。虽说“畅快我老农”之“老农”,上有老、下有小,但“畅快”的劳作与内心的期待并行。他的《割豆即兴》里,亦有这种“除草不畏苦,农活更相催。晨兴沾清露,晚归沐斜晖。夏日吐焰火,汗浃遍身衣。急雨乘风至,步缓怨迟归”的辛苦劳作与“入秋荚果满,释卷出罗帷。驰车行阡陌,银镰笑翻飞。粒粒白玉颗,缕缕幽香围。春播期丰收,欣喜愿无违”的丰收之“期”。这些有关于“老农”的情感扫描,是一些静静的真实,真的是难能可贵。
 
  “归根曰静”(老子《道德经》)。
  老子试图告诉人们尽力使心灵的虚寂达到极点,使生活清静而坚守不变。而后,如同万物各自返回它的本根之清静。王循礼获取了老子“归根曰静”的秘籍,让一种物态之静,处在噪与喧闹的对面,拥有平平静静的环境氛围;让一种心态之静,为身体机能的暂时性非激烈性运作,给人的是心平气和的心理白描;让一种意态之静,在繁华以及欲望横飞的世界,能够独立自己,知道自己是谁,静着自己的静;让一种本态之静,融进字里行间、词语的最微妙处。
  静,是一种智慧。
  静,是一种佛门的禅静。
  至此,我以为诗人王循礼的诗心里拥有了不同的“静”,也就进一步强化了他那古体诗的静静的平凡、静静的艺术里,所含蕴的静静的生命与静静的境界。 
2023年10月8—9日